天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柔软的床榻之上。
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如此柔软而温暖的床榻,他愣了许久,直到屋外传来雁回的声音才将他唤回神来。

“我要三份元宝肉,一定要多加肉多加肉多加肉。”

“好叻。”

“客官还要点什么汤与菜吗?”

“不要,有好酒的话给我来一壶吧。”

小二应了,咚咚咚的下了楼去。

天曜挣扎着想坐起身来,但一动,胸腔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无奈又躺了下去。此时,听见他动静,雁回便已走到了他身边。

她瞥了天曜一眼:“别逞强了,我探了探,你都给撞出内伤了。先乖乖躺几天吧。”

这话不用雁回说天曜自己也知道,在被那壮实妖怪打到树上的时候天曜便察觉出他伤得不轻,以至于他根本没了挣扎的力气。只是他习惯了去隐忍疼痛,直到跳入河中,疼痛实在超过了身体能负载的程度,这才晕了过去。

他并没有接着雁回的话往下说,只转了话题道:“修仙修道者,大酒大肉毫不忌讳,你便不怕被扰了修行?”

雁回翻了个白眼:“还敢嫌弃。”她哼道,“要不是靠我平时吃得多,你以为我能把死人一样的你拖到镇上来?”

天曜动了动脑袋,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处有被拉扯过的酸胀感,他问雁回:“你当真是用拖的。”语气中并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她确实是用拖的,还差点把天曜的裤子都给磨破了……

雁回清了清嗓子,扭过头坐到桌子边喝茶去了。

房间里沉默了半晌,最后是天曜打破了沉默:“你不是说不管我了吗。”

“我是不想管你啊。”雁回瞥了瞥嘴,“但奈何我是个正义又心善的女孩子,怎允许有人在我面前被妖怪杀死……”

天曜眉头一皱打断了她的话:“你看见我了?”

“你的护心鳞让我看见你了。”

“哦。”天曜微微垂了眼眸,略微深邃起来的眼瞳不知在想些什么。

雁回也没在意他打断了她的话,只自顾自道:“因为我看见了,身为一个修了这么多年仙的人,我委实拦不住自己的良心,只好救你一救啦。”

她说得像是轻轻松松漫不经心,一副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但任谁都知道,昨天那场景,她来了,有极大的可能也是陪着他一起死。

可她还是来了。

天曜闭上眼,眼前还有她站在身前被月光投射出来的剪影。

“你既然回来了,救了我,那可就走不了了。”

雁回放下茶杯:“谁说走不了了,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走去哪儿都行,只是现在看你可怜……”雁回顿了顿,“你要被修仙修道者追杀,我可不管,但你要落到妖怪手里我就看不下去了。你听好了,我现在的良心仅限于保护你不让你受妖怪的欺负。”

天曜转头看她,只捡了她一半的话说:“你打算怎么保护我?”

“我有个好友,她那儿有不少稀奇宝物,或许有东西可以遮掩住你身上的气息,让那些妖怪闻不到你这香饽饽的味道。”

天曜点头:“确实很必要。你友人所在之处离此地多远。”

“就在离这小镇不远的永州城里。”

“明日便进城。”

雁回瞥了他一眼:“拉倒吧,就你这小破身体,先安心的在这客栈乖乖的养两天吧,省得在路上被颠出了重伤,我可不管给你治。”说到此处,雁回倏尔想起了什么一样,从旁边拿来了纸与笔,动手写了“账单”二字:“熟归熟,账还是要算清楚的啊。从昨天到现在,我给你治病的,给你住宿的,熬药的等等一系列花销可是要记在你的头上……”

“你现在没钱没关系,但万一哪天发达了呢。我不要你多了,一五一十给我还回来就行,唔,还是得算上利息……”她一边说一边扳着指头开始算。

模样比昨天来救他的时候还要严肃认真。

天曜看了她几眼,然后不忍直视的扭过了头,闭眼装睡。

晚上的时候雁回在房间角落打了个地铺,原因无他,当然是为了省钱。

她不吵不闹,天曜也便随她去了。

可是睡到半夜的时候,天曜被渴醒了,他忍了一会儿,到底是开了口:“雁回。”

没人应他。他以为雁回睡着了便又唤了两声。可雁回始终没醒,天曜不由想到那日在破庙,雁回被鬼压床时出现的情况。他微微皱眉,然后忍着胸口的剧痛,站了起来,慢慢挪到了雁回睡觉的角落。

看见雁回,她现在果然是满头大汗,闭着眼睛眼珠乱转。天曜晃了晃她。

雁回猛地睁眼,比起上次,这次她要淡定许多,她没有直接坐起来,只是躺着喘了好一会儿气,然后拍地板气道:“这是要天天来了啊!有完没完!”

雁回把目光落在天曜身上:“你这儿有没有什么驱鬼的心法,交我一个呗,那天你教我的心法我发现挺顶用的。”

“你有我的护心鳞,我教你我的心法,自是最为合适。”天曜道,“只是我并不知晓驱鬼法术,从来没这个烦恼。”

雁回只得无奈叹了口气:“算了,你回去睡吧。”

接下来的这一晚,雁回便睁着眼睛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雁回困得不行,勉强在正午的时候小憩了一会儿,也不敢睡得太死。可到晚上的时候,她实在憋不住困,靠墙坐着也睡着了。

毫无疑问的,像昨晚一样,雁回又被鬼压床了。

再次被天曜晃醒的时候,雁回怒不可遏,大声呵斥道:“你的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你天天压着我做什么!”

听得这话,天曜微微挑了眉:“你与那鬼还是旧相识?”

雁回脸色难看了一阵,她抹了把额上的汗,然后沉默了会儿才道:“之前不知道,今天晚上她一直在我耳边吵吵,我算是知道了……”

天曜盯着她,等她静静说下去。

雁回瞅了天曜一眼,心里觉得这是个很长的事,本不打算告诉他,但雁回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想着如果没人说说话她不一会儿又得睡着了。

她一声叹息,开了口道:“其实,她以前也压过我……”

其实这女厉鬼算来还真是雁回的旧相识。她被赶出辰星山一事也与这女鬼有不少干系。

说来不过两月前,那时辰星山的修仙大会刚开完没多久,弟子们都恢复到了平常的作息当中,雁回便如往常一样每天上上早课,练练功,打打坐,偶尔和师姐们吵吵嘴,给彼此添添堵。日子也就这么平静无波的过着。

直到某天晚上,雁回忽然就被鬼压床了。

其实那从真正意义上来说,还不算鬼压床,因为女鬼并没有如这次一般将她压得动弹不得,她只是出现在了雁回的梦中,然后一直絮絮叨叨的对她说:“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女儿吧。”

雁回忍了两天没理她。

但她处事原则向来是事不过三,到第三天的时候,她就出离的愤怒了。

她被吵醒之后,控制着脾气出了屋,到了没人的地方,画了个阵法将那女鬼唤了出来。

她和女鬼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女儿是谁,你不能因为我能见鬼就随随便便跑到我的梦里打扰我生活,这是不对的。”

女鬼一身白衣,身后晃荡着三条白色的狐狸尾巴,看这气息应该是刚死不久的三尾狐妖。

狐妖这种东西,尾巴越多的越是厉害,而今在青丘呆着为妖族偏守一方的妖族首领便是九尾狐一族。领头的据说是个快要成仙的大九尾狐,雁回没见过,对他们也不感兴趣。她对狐妖说:“你一个妖怪,虽然是死了的妖怪,但胆敢到我辰星山来放肆,也算是有点个性,我不收你,你自己快去投胎吧。”

三尾狐妖不走,只一脸哀怨的望着雁回,自顾自的开始说起了自己的事:“我女儿被你们辰星山的人捉了,被关在心宿峰,你帮我救救她好不好,救救她,她还小。”

“听起来很可怜。”天曜在此处插了句话进来,“但依着你‘救是品德高尚,不救是理所当然’的言论,你大概没什么感触才是。”

雁回白了天曜一眼:“你知道我收到过来自这些幽魂们多少次无理请求吗?有的说得可怜但其实是骗你的,有的甚至会编造一件事情,让你去帮它,等你帮了它,你就会发现它真正的目的是想杀了你,然后借尸还魂。”

“……”

“所以啊,每次听到这种事情,我当然会心存怀疑。”雁回撇嘴道,“而且那时我不想帮她,还有个原因……”

天曜看着她。雁回干脆盘了腿,像以前师姐们凑在一起说小八卦一样对天曜道:“你知道辰星山有二十八座山峰吧。”

“嗯,以天上二十八星宿命名的山峰。自成天然阵法,使辰星山相比于其他灵地更加灵气充足。”

雁回点头:“没错,辰星山每座山峰由不同的师叔负责看管,而这三尾狐妖所说的心宿,隶属于凌霏……”雁回顿了顿,神情变得有些不屑,“凌霏是我辰星山出了名的冷面大美人,她恋慕我师父的事情整个辰星山都知道。”雁回道,“所以我不喜欢她。”

天曜望着雁回,听她带着几分无所谓的语气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嫉妒。”

天曜沉默。

雁回喜欢她师父,这件事天曜在先前与雁回相处的过程当中已经猜出了一个大概,但现在听雁回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天曜还是不由得有些讶异。

在讶异的同时,他忽然发现,他竟有点抵触知道这件事。但奇怪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抵触。

或许是因为,师徒之间,别说在修仙修道者眼里是罪恶之事,连有的妖怪族群里,也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它们认为这是伦理纲常的一部分。

天曜沉默着没有说话。

雁回继续道:“不过她也不喜欢我啊,大概……也是因为嫉妒吧。啊对,说来这个凌霏或许你知道也说不定。”雁回望天曜,“她在入辰星山师门之前,还有个名字叫素娥。她是广寒门素影真人的亲妹妹。”

天曜一怔,默了许久,声色微冷的呵了一声,道:“我不知道。”

因为素影,从来没告诉过他,她身边亲近的人,到底有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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