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是澄明透光的。
白芒和江川尧回到云城之后打扫了两天的房子。这座位于半山腰的小楼,外墙重新修葺还粉刷了新颜色,不再是昔日的红房子,而是一幢通体白色的现代风小楼房。

外观改变,里面几乎没有动。

这些年,她的咏春师傅会定期安排人打扫,检查维护里面的基本设施和电器,只是这段时间,她师傅膝盖因为旧伤不太好,做了一个膝关节置换手术,跟她的好闺蜜一块去了一个春暖花开的小城休闲养老。

昨天回来,江川尧仔细检查了房子里外设施。还是应了一句话,再好的房子都需要有人住。

一番精细检查:

灯泡坏了三个。

两条电路被不知名小动物咬断。

总电闸也失灵了。

……

这个老房子给了白芒太多记忆,她一直舍不得将这幢小楼出售。这些年云城旅游发展很好,底下大片环江山的已经建起了一栋栋民宿,夜里亮灯的时候,大半山都是辉煌延绵,壮观又浩大。

当时就有开发商联系她,希望她将这栋房子以租售的方式给民宿老板统一经营……

感激,江川尧高中物理知识学得过硬,动手能力也很0K,花了半天时间搞好了这个房子的基础设备。

一直以来,白芒对江川尧不管他身份如何能力如何,对他始终保持平视的姿态,当江川尧咔嚓咔嚓搞好电路,她有点仰视他了。

她可以在纸上画电路图,实际操作就是零。

白芒漾着笑意,仰面望着江川尧,眼眸像是两颗珍贵黑宝石,闪着熠熠光辉。

江川尧噙着一丝探究的目光,大约察觉到此时他在她眼里形象可能比较帅,居然拿乔地瞥瞅他一眼,然后继续专注他手上的事情。

他面上表情,似乎是……得意又无奈。

得意他自己很帅?还是无奈她崇拜他的帅?

白芒想起以前和白蕙生活,家里电路出问题,都是白蕙自己搞定;有时遇上白蕙外出许久未归的情况,她故意在这个房子搞点破坏,然后致电白蕙,让她快点来回修好。

不知道白蕙修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她推给老鼠咬坏电路其实是她用钳子一点点磨坏的。

白芒帮江川尧扶梯子时,无聊说起了这个事。

江川尧低头俯视她一眼,说:“你确实是干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白芒:……

“也没有吧。”伸手摸了摸后耳,佯装不经意地回。

江川尧最后检查一遍电路,一条长腿落地,便利落地从步梯里下来。他把工具箱整理好,又将步梯搬回位于小院的杂物间。

白芒享受对方干活,她当监工的感觉。

小院野草丛生,白芒心血来潮地拿了一把小锄头除草,江川尧站在台阶上一边喝水一边看她。

白芒突然想起退休以后,她和江川尧在这里过上种菜养猪的生活会如何?

恐怕还没有等她退休,江川尧先逃之夭夭了。

不是人人都喜欢平淡而无聊的生活。

她喜欢的白开水和馒头,对很多人只是充饥食物。只不过她还是很希望跟江川尧在一起,她内心的不安全感跟他这个人无关,而是她从小成长环境决定,她时常担心亲密的人离开。

“江川尧,你会种菜吗?”白芒蹲着问近处的江某人。

江川尧看看她:“你会浇水,我就会种菜。”

白芒又问:“……你以后会养猪吗?”

江川尧站姿随意,瞧瞧她:“不正养着么?”

白芒指了指自己,她哪像猪啊?

江川尧帅气的笑笑,对她说:“猪确实比你能吃很多。”

“比我能吃太多好不好!”白芒麻利地站起,然后三步并两步地朝江川尧那边奔走。

江川尧伸手拿掉粘在她衣服上的杂草,明明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一份珍重的情感。

这样简单平淡,又无拘无束,对她和他而言都过于难得。

所以,如果前面白芒那个问题直接问出来,愿不愿意跟她过一个平淡而乏味的晚年生活。

他不仅愿意,而非常甘心。

……和她在一起,又怎么会乏味?

修好这个屋里的基础设备,就要采购日常居住的食材和生活用品。

因为方便旅游车通过,通往山下城中心的路已经扩宽拉直,来往车辆也比以往多很多,大家趁着周末带家人休闲娱乐。

江川尧也是外地车牌,像是过来度假休闲的车。

时间总能改变很多事,改变了人和事,还改变了一座小城的样子。

这几年云城给她的变化比宁市更大,原本只是冷僻山城,因为这几年大力打造文旅IP,大力推行山间民宿的发展,云城在外面的名气越来越大。

前几年她还在澜大读研,有同学不知道她老家在云城,好多都去云城打卡网红民宿,她看她们朋友圈里晒出来的照片,只有在最老旧的地方才能找一点熟悉感。

“云城现在的书记是他之前的学生。”江川尧提到一个事,不贬不褒地说,“这个小城很多细节上的改造,都可以看出他的做事风格。”

结束前面的调查,白芒对姜啸信也没原先的偏激,更不会用纯善纯恶去定义那个人。他做过很多好事,也犯过错误。以前她上课,一个法官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当用人性推敲一个人,永远经不起推敲,所以只能用法律定义事件,用对和错去定义正义。我们需要这样的正义,来守住这个世间的真诚、善良,温暖和爱意。”

“他让我说一声,对不起。”白芒转述姜啸信要带给江川尧的话,“他在政治上的犯错会得到了法律上的惩罚;但对你的亏欠,这辈子都没办法补偿,他希望你过得好,这样他的愧疚就少一点。”

江川尧眸子静若止水,里面蕴藏一点清明,一点温柔,他眨了下眼:“白芒,在一件事情上,我是感激他的。”

白芒转过头,回应江川尧这份认真。

江川尧:“感激他当初没有放弃我,也感激他留我在江家,感激他坚守了底线没有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白芒岑默。

江川尧再说:“你不觉得,很多事情动一发而牵全身,你我之间看似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其实都是他们在推波助澜。你会跟我提出交往,也是因为我和江家的牵连;你会爱上我,也是因为我和你一起陷入他们的牵连里。”

白芒根本无法反驳江川尧的话,但她明白了江川尧为什么磊落而强大,因为他对往事做到了既往不咎。

对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又充满感激。

这样的话,更胜过那天婚礼回来的表白。

云城也分为新老城,老城已经变成了变成文旅产品推销地。白芒和江川尧走在狭窄低矮楼房的小巷之间,时不时从哪家店里传来轻柔的摇滚乐,女歌手靡靡软软的唱腔,听得心情悠扬。

这是一家卖各类乐器的店,白芒参观的时候,江川尧已经谈好了一把木吉他的价格。这把挂在店中间最上方的吉他,是这家店最贵的镇店之宝,两年都没卖出去的五位数吉他,被江川尧两句话拿下了。

“老板,它多少?”

“这个……是我店的镇店之宝,我一个朋友放我这里的珍藏品,我拿来展示的……主要吧它价格有点贵,一般人也不会买它。”老板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停瞥瞅江川尧,似乎要在他穿衣上判断

“多少?”

老板报了一个五位数。

对江川尧来说,实在不能说贵,但在这个小城里确实价值不菲了。

“好,我买了。”江川尧很爽快。

白芒还在研究最前排放着一百五一个的彩色手拍鼓,没想到江川尧那边已经做了一单五位数的大生意。

他是大佬她承认,但他能不能不要做冤大头。

江川尧准备付款之际,白芒伸出手放在江川尧的手腕,拦下他付款,微笑地对老板说了云城土话:“这个鼓吧,成色也旧了,根本不值得这个价,我朋友大城市里过来脑子不清楚,你作为本地人也不能这样宰人吧。”

白芒流畅地说出云城本地话,江川尧一愣一愣地看向她,尤其她说他大城市里来脑子不清楚的时候,细致浓长的睫毛微微眨动,似乎想出声质疑她又不好开口,瞧着十足帅气的委屈感。

“姑娘,你是本地人啊,我真没看出来。”老板也用云县土话回她,“我真没有宰你,这个吉他的确贵,来自名家的手作……我朋友缺钱才寄放我这里卖的,你朋友能看上它也是一个有眼光的人,我只能给你再少几百,良心价了。”

“几百是几百?”白芒谈判价格温和又充满底气,“这样,我的冤大头朋友谈好了价格,我也不多砍——少八百,我们要了。”

白芒直砍八百,老板眉头一皱一松:“我问问我朋友。”

完蛋了,不问还有戏,一问准要心痛地赚江川尧一半的钱了。

老板打了一个电话,回来果然同意让价八百,白芒面上牵出一点微笑:“谢谢。”

她再看向江川尧,无奈又好笑,做了一个请付款的手势——感谢他为云城本地旅游业的发展做出贡献!

江川尧风度颇佳地付了钱,气质淡淡地很拿人,一点也不像冤大头。

“姑娘,你们住哪儿啊,我真的没在云城见过你。”老板追着白芒问。

白芒回:“我不常住云城。”

白芒和江川尧从乐器店出来,正经八百的食材和生活用品没有买,入手了一个最没用的吉他。

偏偏这个吉他背在身上,十分衬托两人与众不同的身姿气质。

今天白芒身上是长款燕麦色羊绒大衣,里面是颜色浅一点的米色打底衫,贴身牛仔裤底下踏着一双棕色长靴。江川尧同样落拓大衣,黑色高领衫,户外短靴。两人走在一起,像是文艺又温暖的……流浪歌手。

“你这个吉他,买的可真不便宜呐。”白芒云淡风轻地提了一嘴,

江川尧好脾气地回她:“毕竟我来自大城市脑子不清楚。”

白芒:“……你听得到云县话?”

江川尧含笑的眸子直对着她,提醒她:“白芒,我来过一次。”

来过一次就听得懂?

江川尧温和地说着过分话:“不要把你的地方语言想得太高深了,你以前初次来宁市,还用宁市话忽悠过我。”

白芒:……她以为只有语言学习能力这般强。

江川尧背着吉他一路走着,同时开口说:“这个吉他的确是名师手作,我以前在拍卖会上见过类似的吉他拍卖出更高的价格,所以会收藏这种吉他应该肯定是专业的音乐人,他会将自己吉他出售肯定遇到了为难事,我买下它可能对吉他原先的主人也是一种无形的帮助。”

白芒有点被江川尧的话给……感动了。

她问:“拍卖会上的价格是多少?”

江川尧想了想:“还要贵上十几倍。”

白芒默默地收回了前面的感动……

看来还是她见过的市面太少,想事情太单纯觉得江川尧人傻钱多被杀猪,明明是低价收进来的珍藏品吉他,还成了江川尧话里的“助人为乐”。

高!

真是高明极了!

“不过我买下它,是要送给你。”江川尧话锋一转,又冒出一句情话,“用来换你一首歌,可以吗?”

白芒毫不犹豫答应:“……换啊。”

顿了顿,补充,“我又不傻,这样划算的生意她肯定做的。”

云城民宿驻唱的歌手,大概也就五百块一个晚上,她用一首歌换江川尧买下的五位数吉他。

不要太值得了!

江川尧前面看到这个吉他,就想到很多年前的夏日音乐会,白芒手捧吉他唱得老派情歌,一手老掉牙的歌被她唱得婉转悠扬。

当时的她还是一个桀骜又犀利的女孩儿,现在她还是他的大女孩,只是身上的光芒不再刺人,而变得更温暖。

夜里,晚餐之后,白芒点了壁炉,整个房子变得温暖而浪漫。江川尧调好许久不用的钢琴,然后坐在钢琴旁边弹起了前奏,仍然是那首老掉牙的《恰似你的温柔》。

白芒好久没有拨动琴弦,江川尧弹到一半才跟上节奏。

她和他明明都是风华正茂,又有同样过尽千帆的经历,她和他心里都有一样的感激,一样的情感。

白芒从轻轻哼唱到声线越来越清晰。

江川尧偶尔回头看她,目光从容又宠溺。

【就让一切走远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们却都没有哭泣

让它淡淡的来

让它好好的去

……】

夜很长,很沉。

壁炉旁边有一张躺椅,夜里两人共同拢了一床厚毯子,两人搂抱地躺在还算宽敞的躺椅上休息……

一摇一动,直到逐渐平静。

壁炉里跳动火光闪闪应,许久打了一个犯困的哈欠。

许久,堵堵的嗓子里冒出一句不屑的话:“谁喜欢小孩,烦死了。”烁烁,似乎在害羞才不停眨眼。

夜很深之时,江川尧搂着她不小心下滑的身体说:“白芒,有个事我需要明确跟你说一说我的想法——我不会跟你要小孩。”

两人都是聪明人,原因已经不需要多说。

白芒没有立马反应,缓缓地打了一个犯困的哈欠。

许久,堵堵的嗓子里冒出一句不屑的话:“谁喜欢小孩,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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