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仕林没有回周府,他带着惶惶不安的高继祖上了等在附近的马车;布帘子放下的一刹那,高继祖的心也仿佛随之落下。
周仕林要他死,只有死才能让官府放弃对他的抓捕,但是,要死得巧妙,死得逼真。

马车驶向大水潭方向,刚离开,躲在暗处青帮的麻杆立刻喊了部人力车,火速赶往混堂弄。他向仇旗山禀报了刚才所见。

仇旗山立刻下令,要青帮四大堂主即刻赶往大水潭。等周仕林赶到大水潭时,青帮四大堂主已经埋伏在那里了。

下了车,周仕林领着高继祖来到水潭边的最高处,这里与水面有十几米的落差。

官府办事的效率也很高,高继祖现身的消息已经传到军校耳中;军校立刻带着数十士兵火速赶去。等他们到达大水潭时,见到了对峙中的两个人,一个,是一身白衣的周家公子周仕林;而另外一个穿着黑衣,一白一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继祖。”周仕林大声说,“你应该立刻束手就擒。犯下如此大罪,还要负隅顽抗的话,必定是死路一条。你现在放弃抵抗,至少,能说明你犯的事情与高家无关,是你个人所为。”

“哈哈。”高继祖大笑起来,“束手就擒?我只是救了一个受伤的人,事前并不知道此人乃革命党。我何罪之有?难道,救人也触犯大清法律吗?”

“哼。休要狡辩。铁证如山还要抵赖,看来,你是一条道走到黑,不想回头了。”

“回头?哈哈。我能回头吗?我回得了头吗?去年挂在南门旗杆上的人头我还记得,被官府抓住那就是我的下场。他们给我安了绝无生路的罪名,我回头又有何用?倒不如给我一个痛快,看在打小就认识的面上,周仕林,送我上路,我不会怪你。”

“我不会杀你,但你必须束手就擒。”周仕林说完,从腰间取出一根短棍,高喝一声,“得罪了。”作势就要扑向高继祖。

埋伏在附近青帮的四个堂主原本忌惮几十位官兵,但现在,高继祖危在旦夕,他们不得不现身,如果按兵不动,一旦高继祖有事,仇旗山绝不会轻饶他们。四人手持武器打算扑向周仕林。

这时,那个军校也有了动作,他大喊一声:“手下留情。”

高继祖不能有事,至少现在不能,因为,高继祖是上头要的人,即便是死,也得是斩首示众,高继祖的人头必须挂在南门旗杆上。如果,现在高继祖出事甚至死了,那他这个小小的军校也会因失职受到重罚。

就在几帮人都准备采取行动之际,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黑暗中飞奔来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女的。那人跑到高继祖面前,挡在了高继祖与周仕林之间。

“兰馨?你怎么来了。”见跑来的竟然是高家千金高兰馨,周仕林感到意外的同时,也暗叫不好,心想,要出乱子了,事先安排的计划要泡汤了;计划一旦无法实现,高继祖的人头就真的要高挂在南门旗杆上了。

“周仕林,你为什么要抓我哥。”高兰馨大声责问,她的胸脯因激动而不住地起伏。

“我……我……”周仕林有苦难言,他很想解释,但有官兵在场他什么都不能讲。

按计划,周仕林会对高继祖下手,高继祖也因此会坠落悬崖“身亡”。

大水潭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在这里掉下去的人通常找不到尸体,因为,水潭底部与地下暗河相连,别说掉下个人去,就算扔一匹马下去也很难被找到。

当然,高继祖坠崖并不是真的会死,周仕林已经安排人等在水潭边,只要高继祖掉进水里,等候的人就会将他接走。

这个计划是周仕林与周康寿商量了好久才制定出来的,可以说完美无缺,可是,这个完美的计划就要泡汤了,因为高兰馨不可能会让她的哥哥坠崖。

“兰馨,别管我,快回家去。”高继祖也急了,小声对高兰馨说。

周仕林已经将计划告诉高继祖,这是高继祖唯一保命的办法,可现在,随着高兰馨的出现,高继祖无法“死”得逼真,“死”得无懈可击了。

“不,我不回去。”高兰馨激动地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看着我的哥哥命丧黄泉。”

高兰馨不知道计划,在她看来,周仕林要捉她的哥哥就是在要她哥的命。这样的想法,让她此前对周仕林的爱和依赖荡然无存,唯有的,是不解和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上人要她哥的命?是为了两个家族之间的宿怨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周仕林太招人恨了。

几年来,在高兰馨的眼中,周仕林一直是个懂得关怀、体贴别人的人,特别是对她,可以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果,那些都只是周仕林为了达到掌握高家一举一动的目的,从而争取到家族争斗的主动权,而取信于她演的戏的话,那么,周仕林就太有心机了。

周仕林自然不知道高兰馨会这么想,他也没时间去揣度,他现在只想要高兰馨快点离开。官兵已经离得很近,耽搁不起,如果,再不采取行动,到时,不仅仅是高继祖要送命,他周仕林也有可能会被指控为高继祖的同伙,是与革命党有牵连的人。到时候,南门旗杆上将挂上两个人的人头,一个,是高继祖的;另外一个,是周仕林的。

“兰馨,你让开。”周仕林手中的短棍被捏得吱吱作响。如果高兰馨决意不让开,他会毫不犹豫一把将她推到一边,继而,将高继祖打下悬崖。

“不,绝不。我不会让你伤害我哥的。”高兰馨抓住周仕林手中的短棍。她厉声痛骂,说周仕林人面兽心,是戏子,为了达到目的戏演得比真的还真。

周仕林百感交集,心中纠结,他已经知道高兰馨恨他的原因了。但他不在意,他认为,清者自清,先解决迫在眉睫的事情,往后有的是时间解释。

“兰馨,没时间解释了,如果你想救你哥哥的命,赶快离开。”他低声催促。

“哼,还在演戏。”高兰馨冷笑一声,松开握住棍子的手,还推了周仕林一把,气咻咻地说,“周仕林,我告诉你……”

周仕林不知高兰馨想说什么,也无法知道了,因为,高兰馨的话没说全,就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高兰馨踉跄着退出两步,向着黑漆漆的水潭跌下去;周仕林伸手想去拉,可已经来不及了。

变故来得太快,高继祖愣了一愣之后,悲愤之情立刻升起,大叫着妹妹的名字也跳下悬崖。

那天,荆溪县青帮四大堂主亲眼见证了高家兄妹跌落悬崖,官兵也组织人马对大水潭进行全面搜索,火把将水面照得通亮,地上,水中,甚至水底淤泥也扒开来看过,除了那个暗流涌动与地下河相通的大水洞,别的地方全搜过,也没有发现高家兄妹的踪影。

人们相信,兄妹两像以往落水找不着的人一样被大水洞吞没了,从此,世上再无高家兄妹。

高福山获知此噩耗,悲痛之余对周家的憎恨膨胀了无数倍,他撕心裂肺地哭嚎着,喊着两个孩子的名字;也咬牙切齿咒骂:“周仕林,周仕林,难道高家上辈子欠你的,你要如此狠毒,让高家绝后,让高家绝后呀。”

那天之后,高福山三个月闭门不出也不见任何人,每天,他都在书房里坐着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的头发全白面容憔悴,仿佛老了几十岁。

又过了几个月,高福山才从丧子丧女的悲痛中勉强走出来。他差人请来仇旗山,在书房中密谈了一个时辰。

傍晚,也许是到了饭点的缘故,街道上行人稀少,“酱油背后”更是见不到半个人影。

“酱油背后”是地名,在蠡河边大木桥的北端,由于紧挨着酱油大作坊,人们便给这里起了个较写实的名称。

“酱油背后”离混堂弄不远,也就百多米距离。在玉面狐狸接手打理混堂弄生意前,这里只做作料买卖,铺面大多属于周家,小部分是高家和林家的产业。

玉面狐狸上任后,为了扩大经营规模,她将青楼生意逐渐扩展向“酱油背后”。

面对这种渗透式蚕食现象,周家严正声明,要保“酱油背后”一个清白的名声。

林家却无所谓,因为林家掌柜的林大有,原本就喜欢去混堂弄喝茶听曲玩女人,如果,玉面狐狸将生意做到“酱油背后”,倒是为他大开方便之门。为什么这么说呢?林大有的老婆是母老虎,林大有惧内,每次去混堂弄瞎混,总得挖空心思编造假话来掩盖他寻花问柳的事实。一旦“酱油背后”有了那样的生意,他连假话都省得编了,只需对母老虎说,去看看自家铺子的生意,对对账,便可大摇大摆地去嫖女人。

高家起初也反对在那里做皮肉生意,这和高福山重感情的立场有关。他认为,男人只能对一个女人好,那就是自己的老婆,假如,男人上那种地方吃喝玩乐,既不利于身体健康,也极不尊重家里那口子。所以,尽管玉面狐狸很想与林大有合作,有将林大有的作料铺改成万花楼的想法,但碍于周高两家都反对,只能作罢。

高福山的立场在儿女跌入大水潭之后有了改变,倒不是说他赞同男人嫖女人,而是要用“酱油背后”这块地方,作为他向周家寻仇的第一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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