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郎眨巴眼睛,看着来人。
旁边有人想要起哄,笑这女人学他们郎将的行事,话刚起了个头,被宋二郎瞪了一眼过去,生生打住。

宋二郎一眼就能认出,这女人的脸与唇是真伤,而不是什么假猪皮。

想着,他脸上的皮有些烫。

他伸手揭下,但是仍被对方看到了。

当初之所以弄这样一张皮,主要就是看到有个人被伤成这样,觉得乍一眼很惊悚,便就做了一叠,带去战场。

其实没多少效果……

两军相逢,浴血奋战,眼睛都杀红了,还管你什么样子。

不过偶尔也难得有吓到过一两个,而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就是胜负决杀的事情。

反正,宋二郎如今觉得这面皮已是幸运之物了,便常常带着。

众人看着赵宁,终于渐渐意识到,她脸上的疤跟宋二郎不同,而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看着她的眼神便也起了变化。

苏举人手指发颤,想要上前在她身前挡着。

赵宁先一步上前,走在最先,款款福了一礼:“官爷晚好,未想到这边还能这么热闹。”

“你们是何人?”秦三郎问道。

“啊!苏举人!”远远一个仆妇看到这边,开口叫道。

听闻声音,凤姨她们都抬起头望来。

“认识啊?”宋二郎问道。

凤姨放下手里的东西,朝这边走来,梁氏和余妈也跟了上来。

“苏举人,你们怎么现在才到?”凤姨问道。

在山上时,没什么太多交流,相反还有些彼此互看不顺眼。

现在下来了,倒莫名生出一种亲切之感。

赵宁看着那边的仆妇们,眼神在人群中寻找。

“阿梨呢,可与你们在一起?”苏举人问道。

凤姨和余妈梁氏对望了眼,轻轻摇头:“没有。”

又是阿梨。

宋二郎和秦三郎也对看了眼。

“阿梨到这里没多久便走了,什么都没说,就说要回家。”凤姨说道。

“是了,她说她惯来喜欢独行。”赵宁垂下眼眸,“倒真是可惜了,我有一些话想要问问她的。”

“你与阿梨认识?”凤姨看着她,目光在看到她的脸的时候有些犯怵,“你是谁?”

“她是我师娘,一直关在地牢里,二十三年了。”苏举人道。

凤姨她们一愣。

梁氏惊道:“山上那地牢?”

“嗯。”苏举人轻点了下头。

几个妇人对望,都难以掩住眸中惊讶。

梁氏还算年轻,但在山上也有十个年头了。

不提凤姨和余妈,其实她们具体记不清多久,可是绝不少于二十年,却从未听闻地牢里面有这样一个女人存在。

“阿梨真的什么话都没留下吗?”赵宁有些遗憾,又问道,虽然心里觉得那个女童的性子,也真的不可能留下什么只言片语。

妇人们摇头。

余妈有些叹惋:“她一个小女娃,身上还负着伤,不知道今晚要怎么过了。”

“那你们怎么不拦着他?”苏举人道。

“拦不住的。”赵宁淡淡道。

她看向宋二郎和秦三郎,又施礼:“今夜可能要在此休息,还望军爷们赏块地方。”

说话时大大方方,目光干净,没有一点因为自己脸上的模样而觉得有什么躲闪与见不得人。

路上为躲其他土匪,他们藏了又藏,借着夜色才小心摸索着离开了那个猛兽之地。

苏举人曾建议撕下衣上布料来系在赵宁脸上,为她挡脸,赵宁却偏偏不要。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就是我的面貌,我要带着这面孔出去,等吓到第一个人后,我再遮掩。”

心性傲气,一如从前,没有因为困宥囚笼而有丝毫改变。

她现在站在这里,双肩端挺,背脊端正,一头长发梳洗过了,剪了一半,仍垂在臀下,发梢被夜风清爽带起,而她的广袖一起翻飞。

这模样,似乎能教人忘了她的岁数与面上狰狞。

凤姨看着她的模样,轻轻抿了下唇,心里有些歆羡。

以前从未觉得人与人有什么不同,现在却知道,一些人真的仅凭气度举止,就能压你一头。

与富贵无关,与权势无关,那是一种由内而外,蕴在骨子里的清华。

比如年龄不过九岁的阿梨,又如眼前这个面容狰狞的妇人。

“后面有些肉汤,”秦三郎温然道,“你们应也是从那山寨里出来的,一路提着心眼,大约也没怎么吃过饭,先去喝碗吧。到了此地便已安全,其他无须再挂念,凡事有我们这些保家卫国的儿郎在。”

赵宁看着,眼睛泛起红晕,又施了一礼:“多谢军爷。”

“我倒不是什么军爷,他才是。”秦三郎笑着,看向一旁的宋二郎。

“他不是军爷,可是他来头不小。”宋二郎伸手在秦三郎肩上一拍,说道,“这位跟我偷跑出来儿郎,是我们岭南及剑南节度使的小儿子。”

众人愣了下,朝秦三郎看去。

秦三郎淡笑,脸上微有红晕。

“两位倒都是少年才俊。”后面响起一个低沉笑音。

一直坐在车厢里的男人扶着车厢,缓步走出。

马车的灯笼已经熄灭了两只,他们一行人身上的光被散去大半。

如今将目光投去,好些人都有些恍惚。

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日子,这里常年清冷的关卡仿若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这马车带来的几人实在高大,而这两个紫衣的郎君更是挺拔出挑,身材修长笔挺,模样俊美的如画中走出一般。

沈谙落了地,在沈冽旁边站定,一袭墨紫长袍与当前时令有些违和,但他模样不见燥热,俊白的面容血色淡薄,一看便知身有抱恙。

宋二郎想起他们现在说的“剿匪”二字,再见他这模样,不由道:“莫非,你是个军师?”

沈谙冲他淡笑,看向赵宁。

“你们说的阿梨,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女童,眼眸乌黑明亮,生得白净,脸上很多乌青,脖子都是红痕,且衣衫破烂,双脚缚草的那个吗?”

“先生认识?”苏举人一喜,问道。

“她卖了些蛇给我,我们在路上吃了顿蛇肉,这才来晚了。”沈谙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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