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祺的师傅一大早就来了,年纪虽大,身体倒还很硬朗,这会一听再有个把小时那些家具就会送到,就催促道:“要是方便,就先带我去看看存家具的房子。”
没问题,这里头都有些讲究。

宫廷里的家什,木料都是难得一见,还是从北方地区运来,存放的地方得够干燥,不可太过潮湿。

相传祺和两个徒孙,带上个木工包,里头就几个大小不一的木制榔头,加上相永棠,这就陪这位真正的裘姓大师傅去廿八都的良种场。

良种场变苗圃,但乡人的习惯是顽固的,别说这才几个月,估计几年、几十年后,那块地方还是会被叫做良种场。

小弟相为民已经先过去了,顺便让那头昨夜值夜的人,把另一个也叫来。

如今茶梅与君子兰价格都略有上涨,全苗圃的苗木加起来已经不便宜,白天没人照看倒是问题不大,但得防着晚上招贼!

自己家人24小时看护?

太累,也不安全。

现在有钱,就招了两个靠得住的乡人来值夜,还给值夜人配了猎枪。

按照公社的说法,要是真来了贼,第一枪警告,第二枪就可以往贼身上招呼,不用客气!

这头老父亲带着人过去,老大为尧一到家,这边已经把鸡鸭都收拾好,煤炉子也已点上,真正的人多力量大。

三只鸡全部白水煮,做白切鸡,本地传统吃法。

鸡血鸭血、鸡杂鸭杂、鸡汤,加点榨面碎,晚些时候可以做一道剡县特色的鸡汁羹。

老大的一只洋鸭斩开红烧,足够分三大海碗。

永强的母亲也来帮忙,几个女人开始收拾买下送到的鱼,黄鳝和泥鳅处理干净后,鳝鱼切断,到时候和泥鳅一锅红烧。

因为数量不多,连那条鲶鱼,还有几条略大的条鱼、鲫鱼都一锅烩,到时候分成三大盘杂鱼上桌。

农村家庭宴请,没那么多讲究,至于那些个小杂鱼,就油炸了。

猪蹄再次拔毛后炖,猪肉做红烧肉,部分肉汤晚些用来炖笋。

“大笋”,不像“早竹园笋”那般能随搭,炒起来并不好吃,会带一丁点涩味,得过水之后重油重味,这样才口味好。

伟荣年前带回来的干贝、香菇和海蜇皮还有,一个先蒸上个把小时,之后做个干贝香菇炖青菜,这手艺相为尧还是部队里学的,剡县本地厨师可不会。

青菜嘛,自家地里刚剪的,新鲜,都还没断气呢。

海蜇皮简单,出门前已经用清水泡上,到时候切丝加点麻油凉拌就成。

虽然泡的时间晚了点,估计会有点偏咸,但这年月,干体力活的都不怎么怕咸。

豆腐干加肉丝、大蒜叶搞个小炒,再炒个香菇青菜,加上个榨菜肉丝蛋汤。

12菜一汤,又不是搞结婚宴席,只要菜量足,再加上自家让做酒师傅做的陈年黄酒,还有小弟买回来的艇湖牌啤酒,这年月如此一顿,已经是非常非常丰盛!

至于菜量足不足,这就不是个问题,白切鸡都是一桌一只,够够的。

大哥忙,这边相伟荣等人驾车从车队出发后,大半小时就到了良种场。

车子开进大院子,一看连公社书记张华金都来了。

自个还没说话,书记同志发话了。

“大门关上,伟荣,我听为民说你这一车东西可不便宜,小心些没错。”

说得有理,关门。

平时驾驶员那是不参合装卸的,但这次不一样,连车队长郭文喜都帮着卸些轻些的货,其他几位驾驶员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跳板挂上,先搬字画和瓷器,最后才是家具。

都被厚厚的打包包装裹着,基本看不明白里边是什么,通通搬进仓库再慢慢整理。

年轻些的都上,这请来值夜的两个人,一个就是自个的小学同学张小狗,另一个年纪略大点,也是知根知底、沾亲带故的本村人苏汉。

这两位是壮劳力,农活一年到头没几个钱,值夜就是睡在良种场而已,每个月还能赚点现钱,负责得很。

这会更是埋头干活,绝不偷懒。

一同卖死力气的还有传祺的木匠儿子和他的两个徒弟,这会师傅(父亲)都在帮忙,师爷爷也在一边看着呢!

厂子里有底盘极低的手推车,以前用来拉肥料、种子的,这会上头盖上两块木板,正好用来运那些重量大的家具。

十四个人一起干,只有传祺的师傅搬了个椅子坐在边上看,卸货速度很快。

两辆车的轻货很快卸完,下边就是大件了。

这时父亲相永棠道:“伟荣,你在边上看着就行,别参合了。”

笑笑,“没事,早好了。”

“裘师傅说人手够了,人太多就是添乱。”

既然父亲这么坚持,相伟荣也就没有强求。

自己的腰受过重伤,还是两次!

第一次是在1974年,那次双车离开车队,半道上分开支线运个短途,结果另一辆车出了意外。

为了救出车子被巨型落石砸翻车,跳车时被压在车底的那名战友,自个从车底空隙里钻进去拖人。

结果车子又往下垮,直接压在他的腰上,战友是最终被救了出来,但自个也伤了。

自己在腰后绑上块之前气割锯短,原本要送给藏族朋友打刀的弹簧钢板,咬着牙把战友拖上自己那台车,又开了几十公里,把人送到了出发的那个兵站。

之后其他战友开车送两个伤员到峨眉四零医院,一拍片,军医都说被压到的时候没当场瘫痪都是奇迹!

还成功救人,甚至之后又开车几十公里,这几乎就是天方夜谭,超出了人类医学所知的极限!

X光片显示:一截腰椎裂开三分之二,而且与另外一截腰椎都错开了差不多三分之一!

不单单是神经上的奇迹,还有人类承受痛苦的奇迹。

这样的伤,按照医院里创伤学专家的说法,在这样的伤引起的剧痛情况下,还能继续救人、开车,铁人都没这么猛,估计得浑身装甲钢打造才行!

医疗钢板绑了半年多,在峨眉山脚的这座大型军医院里都住了三个多月,因为既然没瘫,就不能手术,得慢慢观察、恢复。

再说了,七十年代腰椎神经手术...

难度太高!

观察治疗,用钢板的束缚,慢慢将错开的两节腰椎合拢,那些军医都把他当成了医学奇迹的小白鼠。

最终出院时,腰椎还是有那么点错开的,已经不可能彻底归位。

三级甲等,因公。

还好,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其它没大问题,就是对弯腰状态下的负重有所影响,使不上太大力气。

第二次嘛,79年作战最后阶段,倒霉催的,挨了发越南猴子的近距离炮弹,气浪把人都抛了出去。

最初的懵圈劲过去,就感觉后腰上很疼,一摸有个异物,轻轻一拨,居然掉下来一块弹片,外加一手的血。

战友帮忙,撒上止血粉,捆上三角巾止血包。

第二天结束作战,自己那辆车还是滇省方向回撤的最后一辆,后头几百米外,就是黑压压跟着越南猴子几千人!

至于红河对面的底处山腰上,远远看过去,己方平射状态下的四管高射机枪和小口径高射炮,就像春天竹园里的春笋一样密密麻麻!

很安静的撤离,团长就在自己车上,后头就是越南重兵。

猴子很有自知之明,这边撤离一段,那边就慢慢跟上一段,保持距离。

除了汽车声、人群的脚步声,其它什么声音都没有。

当时自己都在想:要是哪个白痴枪走火,后头的那些猴子都得给自己陪葬!

夹在中间,百分百尸骨无存。

自己这车一过红河浮桥,工兵弟兄们就把浮桥炸上了天。

回到祖国安心了,在战地医院再做检查,军医一看后背,又问了伤情,得知旧伤的情况后,立刻又拍片。

牺牲的烈士都见了不少,但看了X光片后,几名军医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块弹片都插进过以前裂开过的那截腰椎几毫米,结果是被相伟荣说的那样:“轻轻一拨,掉了。”

一帮军医围观,领头的一位问了句:“兄弟,你没痛觉的吗?”

边上一个看热闹的护士好心,而且带点不好意思的语气说了句:“他有痛觉,刚才打针的时候,脸都抽了。”

好吧,这位护士比较年轻,技术一般,药水打得快了点,真的有点疼。

之后嘛,战地医院不用住,伤口都快愈合了,就是军医开出了一份医嘱要求。

等部队回到西川,根据医嘱要求,又去峨眉40医院疗养了差不多三个月,公伤转战伤。

隔天就会拿上瓶护士们给的葡萄糖当饮料,去爬山看风景。

至于中间那天,就是不断被一帮子不知道哪来的军医当小白鼠看待,做检查,询问感觉如何云云。

一出院,这辈子这兵当得已经圆满,老子不干了,复员!

这会,家人知道自己的情况,车队里的同事们也都知道,连郭文喜都喊他别再搬。

不坚持,边上看会热闹。

当第一件黄花梨交椅被搬下来,那位裘师傅特意拆开外边包着的布。

“这手艺,我能做。这材料,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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