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裴谢堂多问,就被人领着出了皇城。
她站在宫门口,回想起方才的一切,方觉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如今宣庆帝处在崩溃的边缘,方才那些对答并非没有恐惧,她之所以诚实,也不过是跟自己打赌,赌她认得的宣庆帝是个明君,赌她尚且还有一丝生机,好在她又一次赢了。

内监回去了,护送的禁军却没走,宫门口等着黎尚稀和陈舟尾,见她出来,两人双双抢上前来:“主子,怎样,陛下没有要问罪与你吧?”

“回去吧。”裴谢堂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刚刚没有追究,凭着宣庆帝的人品,以后大约也不会再追究。

陈舟尾有些紧张:“陛下那边……”

“没事了。陛下没为难我。”裴谢堂咧开嘴笑了笑:“如果不出意外,以后,他也不会再为难我了。”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黎尚稀率先去赶车,陈舟尾自然而然的走到裴谢堂的身后去,可等了片刻,却不见裴谢堂动动脚。他疑惑的抬头,就见裴谢堂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你扶我一把,我脚软,动不得了。”

“……”

回到淮安王府,朱信之还没醒来,倒是门口等着的文臣武将已有几十人,都焦急的要探病。裴谢堂撩起车帘看了片刻,哼了一声,让陈舟尾赶着车从后门进。

“这些人一大早就来了,也不知道围着王府能有什么好处,难不成王爷就能醒来?”黎尚稀冷笑。

裴谢堂垂下眼:“他们也未必就是真的来探病,这些人不过各怀心事,想来探探王爷的口风罢了。他们中有些人是太子一党,有些人二皇子一党,不过是想来看看王爷是否真昏迷不醒,这件事善后的事情是否落在王爷的头上,如果不是,他们便好从中做些手段。”

“陈家的事情未必牵连不到自己,命都快没了,还想用什么手段!”黎尚稀不齿。

裴谢堂抿唇,想笑,笑不出来。

太子的事情还是秘密,这些人只知道太子被扣押天牢,具体是为了什么事情还不知道,如何会知道关系重大?他们想自保也是无可厚非。

一行人进了府门,刚回到主院,长天就来通报,长公主带着高行止来探望朱信之。

既然是长公主亲自来,还真不得不见。

两人是从后门来的,避开前门那些官员悄无声息的进了淮安王府,瞧见朱信之昏迷不醒,长公主忍不住掉了些眼泪,但听说朱信之并无性命之忧后,长公主明显的松了口气。

裴谢堂看着她:“长公主今后作何打算?”

她在中秋宫宴上搅和了这么大的事情,如今宣庆帝还没反应过来,但明白过来后,想起长公主多年的欺瞒未必没有厌恶,长公主在他跟前晃荡一日,便等于是日日提醒他太子不是亲生儿子的屈辱,以后,长公主的日子不会好过。

长公主却仿佛松了口气一般:“我今日已上书请罪,向皇兄认罪,并请旨出家,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便罢了。”

“陛下同意了?”裴谢堂问。

宣庆帝是长情之人,就算恼恨厌恶了长公主,念着长公主的悲惨过去也未必真会做绝。

“是。”长公主微微福了福身,直起腰来笑道:“陛下在奏章上已经同意了。只是,他终究还念着与我的同胞情谊,又私下给了我一封密诏。”

她将怀里的东西递给了裴谢堂。

裴谢堂接过去看了一眼,登时睁大了眼睛:“这是……”

“我已打算同母亲一同回秦岭。”高行止的笑容有些轻松:“皇舅舅答应放我娘自由,她跟我爹分开已有十几年,我要送她回去夫妻团圆。”

“还回京吗?”裴谢堂抬头问。

高行止的笑容一顿,随后才笑起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裴谢堂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还包着纱布,她的目光顿时疼痛起来,高行止微微将手放到身后去,避开了她的目光:“老谢,你从前说想同我去游历山海的那些话,如今看来难以作数,我这些天在地牢里也想了很多,也看明白了很多。你不应该属于我,你是大漠里翱翔的雄鹰,是海里能腾飞的苍龙,埋没在我手里太过可惜。以后的路,我便不陪着你走了。”

“什么意思?”裴谢堂蹙眉。

高行止笑了笑:“别为难了你,我也放自己自由,挺好。”

他在皇宫之中时,就看明白了一切。

她的心在那个人身上,在这江河社稷,就算跟他走了,也不会再鲜活生动。而他在这一场皇室的变故中,也终于明白他的渺小和责任。

情爱,并非他的全部。

脆弱的母亲,等待多年如一日的父亲,破散的隐月楼,碎掉的生意……还有无数事情等着他去做,他没有时间和理由继续停滞不前。如果他仍旧纠缠,或许能得偿所愿,可那样的结果未必是他喜欢的,与其那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洒脱一点。

当他想通的那一刻,眼前就豁然开朗了。再看那些过去看不懂的东西,他也透彻了。

裴谢堂愣了愣,随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眼中涌上一阵温热,不等落下,高行止的手指已将那抹温热擦去,他含着被泪水打湿的手指轻笑:“老谢,别哭。以后你需要我,我还会回来同你并肩。如果你还能想得起我这个兄弟,等我下次来京城时,我们仍旧在酒楼上豪饮一场,到朱雀楼上醉看江山。”

“好,我等你。”裴谢堂缓缓笑了。

她没理由一辈子都拖着高行止不放,这般,也算好。

高行止和长公主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没几天,京中便传闻长公主奉旨出家,随后一病不起,没两天就撒手人寰的事情来。而就在那时,一辆低调的马车从京城出发,晃晃悠悠的去往秦岭。在那儿,日日在山崖上瞭望的高家家主仍旧日复一日的等待着,等待着多年不见的妻子归来,等待着出去闯荡的儿子回家……

裴谢堂的心在外面一片焦灼中渐渐安宁下来。

朱信之睡了两天,她便守了两天。

外面的事情,她半点都不想过问。

但消息仍旧是源源不断的传来。

这件事牵扯太大、太广,朱深见的身世是宣庆帝的耻辱,当日在场的皇室紧闭嘴巴,从照得殿出去后,几乎人人立了遗嘱,就怕被宣庆帝赐死。等待了一日并无消息后,大家的心才稍稍安稳,可接着,风言风语开始在民间流传。尚书令主管此事调查,廷尉府、大理寺负责协理,御史监察,足见宣庆帝并不打算善了。大家费心保存宣庆帝的颜面,终究逃不过颜面扫地。

宣庆帝还算看得开,仍旧是被气得吐了血,宫里连着几天都在召太医。

在这种情况下,祁蒙被放了出来,宣庆帝圣旨下去,祁蒙跟祁黔对外宣称的义父义女关系强行解除,按照祁蒙的心意,跟着母亲姓林,由工部侍郎林又沢收为女儿,以后也将从林家出嫁。

祁蒙连着在宫里待了三天,出来后,又马不停蹄的来到王府拿了些东西,接着回了宫里。

第三天凌晨,朱信之睁开了眼睛。

像是睡了一场绵长的觉,他愣愣的盯着坐在裴谢堂看了许久,又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入手温软,呼吸绵长,她怀着身孕睡得沉愣是没反应,只微微向他靠近了些许,朱信之依恋的靠着她,终于笑了出来:真好,她还没走,真好!

他的伤很重,但事情太多,他不过问也不行。

裴谢堂睡着,他撑着下了地,运转了一番内力,悄无声息的开门出去。在门口守着的长天和孤鹜吓了一跳,两人跳起来要说话,朱信之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示意两人跟着他到了书房,关上书房的门,朱信之问起事情的进展:“都如何了?”

“太子一党都在牢里关着,刑部在审。陈家全部抓了起来,陈皇后被关在宫里慎刑司,恐怕要等陈家的消息出来才会发落,祁家也关了起来,不过,祁黔一直在说自己冤枉。二皇子那边有不少动作,看来是想借此翻身,其他人也不少在奔走,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陛下那边是个什么意思,到现在也不明,他只处置了一个薄森。”长天回。

朱信之点点头,咳嗽了两声,才说:“如此轩然大波,父皇劳心也在情理之中。给他些时间吧。”

“还有,如今民间关于太子的身世说法纷纷,怕是瞒不住的。”孤鹜又说。

朱信之嗯了一声。

当日在殿中人多口杂,这么大的事情怎可能一点传闻都不会有?

他想了想,便道:“启用藏身民间的眼线,编一个陈皇后和陈昭狸猫换太子的事情洒出去吧。”

“陛下那边……”长天迟疑。

朱信之敲着桌子:“我去说。”

“可是眼下这个关头,谁去说都是惹怒陛下的下场,宫里已经被撵出来好几拨大臣了!”长天急了。

朱信之背负双手站着:“那又如何,这世上谁都可以退缩,唯有我不能。哪怕父皇会因此迁怒与我,我也不能因为贪生怕死便不为君分忧。”见两个侍卫十分担忧,他又笑了笑:“更何况,父皇如今气愤上火一方面是伤心,另一方便也是因为无法保全颜面,我若能为他分忧一二,或许会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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