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月的赵岳就能满地走了。很结实的奶兄弟刘通还只能扶东西稍站一会儿。
看着小少爷很开心地拉着母亲的手满院子溜达,府中的下人紧闭着嘴,眼里却都露出深深的敬畏。

果然少爷和常人不同。仅仅是这一点就大大不同。

张倚慧实在累于对走路充满无穷兴趣的幼子,弯腰拉着小人走路,仅仅几天,她就感觉腰酸得不行,只得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最适合干此事的小豆芽,并安排可靠精干嘴紧武艺不凡的孤儿童刚负责护卫。

家中那条老狗慢慢过来,讨好地和小主人玩耍。

赵岳笑得格格地,却突然吩咐护卫:“把它杀了,利索点,别让它受苦。”

“啊?”

童刚愕然。

这条猎狗虽然极普通也太老没用了,却是赵府的一道风景。相处时间太久,下人们和它都有了感情,平时或许可有可无,但要亲手杀它却于心不忍。这是人最基本的一种感情。

小豆芽也不忍心。

赵岳却瞅瞅童刚,淡淡问:“你,不听我的?那,你可以走了。”

童刚一激凌,一咬牙把老狗带到外面,利索地结束了它的生命,然后安排人把它埋葬在城外,赶紧回来继续职责。

赵岳望着天空,声音有些幽幽:“宇宙浩瀚。冥冥中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归宿。动物也一样。它吃不下东西,生命已走到尽头。一只猎犬不是死在战场,而是死在安乐窝里。这是种耻辱。我们应该帮它。”

童刚若有所思,和小豆芽舒口气,心里好受了许多。他们害怕,也不希望自己的小主人是残暴嗜杀者,甚至干脆就是凶残恶魔。

赵岳注视童刚,仍是语气淡淡地说:“这是你第一次对我的命令犹豫,所以,我原谅你。”

童刚脸色变了变,弯下了腰。

赵岳毫不客气道:“你是母亲精心挑选出来的,很能干。但没有我聪明,就不要质疑我的决定。再有犹豫,就自觉辞职吧。那样你不适合担任贴身护卫。我也没有第二条命浪费在你的犹豫中。”

童刚单膝跪地,沉声道:“俺明白了。”

转年盛夏再次来临。

这天,赵庄一片喜气洋洋,庄丁们杀猪宰羊忙个不停,妇女们喜笑颜开摆盘放碗,却是赵岳平安过冬,壮壮实实的周岁生日到了。

戒备森严的赵家堡终于打开门户迎接各路客人。

当了回主角,赵岳见到了不少沧州和各地的商人财主,如似乎有些脱胎换骨的亲娘舅张倚春。

想不到的是,沧州知州和属县县尊居然也很给面子,不但都亲临,还酸文夹醋地个个狠狠拽文夸了赵岳一通。

听得半懂不懂的赵岳直想吐,猜测至少这知州和盐山县令是借参观学习为由,想侦察庄里情况,却被警惕的父亲婉言坚决谢绝。

沧赵如今的地位已不在二人之下,名望之盛,完全可以无视他们。这两家伙也不敢强持,但脸色有了略微变化。

猜到对方另有恶心目的,还得强撑着无知笑脸,和父母一起打点诸位大人“满意”而去。

平时常常语出奇言让父母震惊的赵岳一直笑嘻嘻的,任谁看都是一番寻常乖宝宝样,这让一直暗中提着心的父母松了口气。

第一次看到大哥的同窗柴进,赵岳顿时双眼放光,八卦心促使下,对这个《水浒》中单讲无私奉献的柴大官人很是打量了一番。

这家伙到底是帝胄之后,长得真不赖,面正鼻挺,桃花电眼放光,未语先笑,更浑身透露着权贵豪门子弟才有的自信气质,比已显丰神俊朗的大哥多了份风流洒脱和富贵气,这一切却不惹草民生厌,反而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之意。

嗯,这货还是我娘认的干儿子。

柴进家境豪富,官府不惹,不用象赵廉那样苦心孤诣考大学(考了没用),不用争取当官光耀门楣(当不上),加上长辈至亲早亡,只一个忠心耿耿的管家殷殷照顾着,此时虽然只十四岁,却已被尊称为柴大官人,行为上自然比他人多了几分不羁和洒脱。

此刻他衣冠楚楚,头上更插了一朵鲜艳夺目的大红花,一步几颤,自觉风流潇洒出众,这形象落在赵岳眼中却恰如后世的中二少年。

其实,柴进来赵庄也不少,看赵岳的次数也挺多,可惜,无巧不巧的,每次赵岳都在酣睡。正是半大小子的柴进对小孩没兴趣,又没有耐心,通常看一眼尽尽礼节就和赵廉、马公亮跑了。搞得赵岳只能叹惜:“你就不能多待会!”

直到今天才看到真容。

“进哥哥。”

赵岳仰头甜甜地叫着,张小手要柴进抱,心里却坏坏想着:你若敢不抱,我就尿你一鞋。

柴进正被同窗的幼弟那双乌溜溜如深潭般的眼睛盯得心里有些发毛,脸上的笑容已明显有僵化趋势,嘴里对小屁孩的赞语实际是对大人的马屁奉承正有些续不下去了,猛然听到这一声“深情”呼唤,顿时如闻大道纶音,如饮甘泉之水,浑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都透着舒畅。

那叫一个爽。

满面春风应酬,实际是紧紧在一旁盯着小儿子的张氏却是一愣:我儿可是仙童转世,眼光岂是凡人可比。今天来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实际只通家之好的马公亮父子得岳儿真正亲近。这可怜的柴家孤儿,桀骜不驯小子为何独得岳儿赏识…

赵廉、马公亮也吃惊了。

因老赵夫妻偏爱幼子,加上粉嫩漂亮的娃娃自己也喜欢,以前他们可没少亲昵赵岳,愿意抱抱。可每次小屁孩都不是太情愿,尤其是当他们在老太太面前卖弄五经四书诗文得到夸奖,小屁孩就会翻白眼,看他们的眼神似乎是在失望。这时候要抱抱,小屁孩更是半点不肯,更别说主动要抱了。

柴进没注意到张氏脸上的笑容变得古怪,看他的眼神诡异。

朗声笑着,他抱起赵岳,立即哎呀一声:“这小家伙怎得这般重?我可是习武的。”

手上赶紧加把劲抱稳,转脸看到相陪的两死党脸上竟有惊奇吃味之色,再看看赵岳甜蜜蜜的笑脸,想起死党对古怪小屁孩的一些议论,心中一动,不免自妗心发作,得意洋洋中开始诱惑赵岳:“小弟,跟哥哥我说说,你刚才为啥盯着我看个不休?”

“是不是也觉得我柴大官人风流倜傥英武无双,站在这里的人堆中如黑夜中的火炬般耀眼,就算你那出色的拧帽哥和奸商哥也遮不住俺的风采?”

吹着吹着,感觉有趣,他把自己给说乐了,不禁啊哈哈大笑。

“进哥哥,你戴花和旺财一样好看。大花,漂亮。”

赵岳调侃着柴进,轻描淡写打击这位自命不凡的中二少年,脸上却一片童真良善。

呃。

正笑得畅快的柴大官人被无忌童言噎得半死。

他悻悻看看一旁正摇着尾巴讨好主人的看家土狗旺财,神色更差。

就在赵廉担心好友面皮,急想台阶以免伤了死党之谊时,柴进却神色迅速转好,又哈哈笑起来。

他笑眯眯地对赵岳道:“小家伙,你还太小,不懂大宋的习俗。这插花,咳,我跟你个小屁孩扯这个干啥?等你大了就明白了。”

两死党齐齐松了口气。

张氏则赞许地看着柴进,眼神微敛,若有所思。

只听柴进又说了:“不过,小家伙你说得对。一个大男人应该顶盔贯甲持刀上阵,杀得辽狗屁滚尿流不敢犯边,再收复燕云,反抢去。插什么花呀?以前觉得这是美,是大宋的大风雅大习俗,今天才觉得果真是傻透了。”

说着摘下大红花,放在赵岳小手笑道:“花很香,给小弟玩得开心才是用场。”

赵岳摇着花,情不自禁一点头,心里暗赞:这个柴进灵明过人,更有气量,符合水浒中那个大官人的形象。不过,这家伙今天借故以一习俗嘲讽大宋权贵不象男人,骨子里叛逆精神强烈,不知是因为正处在青春叛逆期,还是因为赵宋夺了他家江山暗恨大宋的缘故?

眼珠一转:在这个麻木愚忠的世界中,大哥那种一心做大宋架海紫金梁的傻缺精英,若不知转变,就完蛋了。有了对比,柴进的这种精神就难能可贵了,以后有大用,至少可让他影响哥哥。这必须肯定,必须鼓励保持,必须的。

“娘说进哥哥雅量高致、世间奇儿。给花就是么?”

一转头把花伸向母亲,“娘,给你。”

小脸上满是等待母亲夸奖的神色。

一句话说得柴进眉花眼笑。

如此年幼的小孩子能记得什么?只有大人说得多了,才可无意间在幼儿心里留下印象,由此可见张氏平时展现的母亲般疼爱和训斥出自真心实意,不是虚假功利。

现场气氛顿时完全恢复和谐欢快。

张氏笑盈盈地接过花,亲了小儿子一口,轻嗔一句:“小滑头,就你乖。”

柴进转着念头,再想想平时在这里享受到的赵庄主夫妇如父爱母爱般的关怀,那正是他因父母早逝而缺失的,借出的一万银子算做股份,收益惊人,沧赵不亏欠恩人,心里顿时一热,更加欢喜。

脸上笑意更加绽放,他似乎完全不知谦虚为何物,当即向张氏随便一弯腰笑道:“这世上还是干娘疼我知我。”

这一不完整的礼行得自然。这一声干娘叫得情真意切,和以往的恭敬实则隐有疏离提防完全不同。

到如今,沧赵不指望沾柴家什么便宜。实际上和柴家走得近,也不利于长子的仕途。但感受到柴进的变化,张氏仍然高兴,不禁打趣道:“妾身一妇道人家知什么?我只知你和廉儿一样拧,和亮儿一样皮厚,都是难管欠揍的皮猴子。”

嘻嘻嘻嘻……

三个少年摸着后脑勺,咧着大嘴,露着雪白板牙,此刻笑得都很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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