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一口气,他压住自己的情绪,“良夜,你到十楼的手术室来,明玥流产了,正在手术。”
“流产?”他明显的一愣。

“嗯,你上来看看吧。”白景誉看了一眼昏迷的明玥,有沈良夜在身边她的情况或许会好些。

没等沈良夜说话,那边忽然传来一个细细弱弱的女人声音,“良夜,我疼。”

娇娇柔柔,叫颤了男人的心。

沈良夜迅速对着电话说:“她流产你通知魏诚然就行了,我又不是孩子的爹!”

白景誉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就算不是孩子的爹,可明玥也是他的妻子呀。

这样的生死关头,他竟然弃她不顾。

他咬牙,提着拳头就要下楼去。

衣袖被人拉住,力气很小,不是明玥是谁?

她张了张蜕皮干燥的唇瓣儿,“景誉哥,算了。”

是多绝望才能在自己的生死关头说出这样的话?

白景誉眼角发红,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矜持骄傲的明玥,穿着黑裤白衬衫,默默捡起被沈良夜扔在地上的礼物,明明眼睛里红红的,却要笑着跟自己说算了。

也许,他从来都没有了解过明玥,以至于在她出事后他那么轻易的放弃了她。

狠心扯开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景誉哥。”

明玥拦不住他,看着他蹿出手术室。

白景誉的白大褂上有血,是明玥的血。

明玉病房里,围拢的医生护士看到自家院长黑着脸走进来,忙给他闪开了一条路。

沈良夜一见他,面露喜色,显然没把刚才的那个电话放在心上。

“景誉,你看……”

白景誉看都不看明玉一眼,冷着脸说:“沈良夜,你跟我出来一下。”

沈良夜一皱眉,还是跟着他去了外面的套间。

白景誉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走,跟我去看看明玥。”

沈良夜还有点耐心,他解释,“我走不开,玉玉的妈妈被明玥陷害进了警察局,很棘手,现在玉玉身边就剩下我了。”

白景誉很想说那玥玥身边还有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堵在喉咙里,他说不出来。

好好的一个佛系青年,现在完全暴走了。他拉着沈良夜的手臂就往外头拽,“沈良夜,今天无论怎样你都要去看看玥玥,她大出血,引产困难,需要剖腹。”

他说完这些话,沈良夜却更加暴躁。

“白景誉,你要我说多少次,孩子不是我的我去不是太讽刺了?你放心好了,她的住院费我全包,不会欠你们医院一分钱。”

白景誉放开他的手臂改揪住他的衣襟,“沈良夜,你再说一次?我会计较玥玥的医药费吗?”

看着白景誉通红的眼眶,沈良夜忽然嗤笑出声儿,“我还忘了,你们可是青梅竹马!景誉,你不会也喜欢她吧?太可惜了,没做成便宜爹。”

“沈良夜你这个王八蛋。”伴随着咒骂而来的是白景誉的拳头。

沈良夜没有回避,硬生生的挨了他这一拳。

白景誉的力量不小,一个外科大夫的手劲儿向来出奇的大。

沈良夜倒退了俩步,他伸出舌尖顶住被打的腮帮,呸的淬出一口血沫子,冷笑道:“好了,现在你该解气了吧,那我不送了。”

病房里又响起细细的呻吟声,接着就听到医生说什么血压脉搏心跳的,也不知道明玉又出了什么情况。

沈良夜立刻就走了进去。

“沈良夜,你会后悔的。”白景誉大声的喊。

沈良夜步子一顿,他回头,好看的桃花眼儿眯起,郑重的说:“我不会。”

“很好,你记住你的话,沈良夜,我们完了。”

“哼。”冷哼一声,沈良夜不屑的说:“暗恋转为明恋,我们还有个不完吗?”

白景誉不想再去深究他的龌龊想法,转身就出去,那摔门的声音把所有人的心跳都跟震动到了。

他刚好病房,就见护士急急忙忙跑出来,刚好撞在他怀里。

他握住了她细瘦的胳膊,“怎么回事?”

护士戴着大口罩,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有些慌张,白景誉自动理解为她是怕自己院长的威严,没有深究。

又问了一次,“怎么回事?”

“病人不耐受麻药!”

“什么?怎么会这样?”纵然是一向沉稳的白景誉也慌了。

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发生在她身上?引产而已,医院里那天不做十几二十个,谁也没有像明玥一样大出血要剖腹的,剖腹也就算了毕竟不是什么大手术,可是她竟然不耐受麻药!

那是生生切开皮肉,把孩子给挖出来,就算不疼死也差不多。

推门进去,正遇到王医生,她有些急迫的抓住了白景誉的胳膊。

“院长……”

“我已经知道了,我去看看明玥。”

明玥穿着手术衣躺在手术台上,过度的疼痛让她连昏迷都不行。

白景誉抓住了她的手,“玥玥,看着我。”

“景誉……哥。”

“深呼吸,不要怕。”

明玥的眼睛是灰色的,看不到任何的光芒,她咬着牙说:“切吧,我能忍住。”

“玥玥……”

“我能忍住,切吧。”

她反复重复这几句话,仿佛她也只会说这几句。

白景誉咬了咬牙,对主刀医生说:“准备手术。”

“景誉哥,求你,亲子鉴定,要快。”

这个时候,无论她什么要求白景誉都不会有疑义。

普通的破腹产手术因为打了麻药,是不会疼的,最多需要半个小时就可以完成。

可是如果不用麻药,那就是要一层层切开皮肉。

明玥的全身都被盖住,只留下隆起的腹部,医生第一刀下去,鲜血溢出,划开了第一层。

巨大的疼痛让明玥眼前一阵阵发黑,要是能晕过去有多好。

可惜她没有。

咬烂了唇,她默默念着这一刀。

第一刀,切断了十三年前那个温暖的怀抱,他从一开始就属于她。

第二刀,切断了大雪里要把他给挖出来的执念,如果不爱该有多好。

第三刀,切断了在车上的疯狂,他喊着明玉的名字,却进入了她的身体。

第四刀,切断了这段无望的婚姻,她错了,宁可坐牢也不该嫁给他。

第五刀,切断了孩子的性命,沈良夜,我把你的血脉还给你。

第六刀第七刀第八刀……

很疼,也很好,沈良夜,我终于可以不爱你了。

谁这辈子遇不上个渣男呢?

明玥用血和生命为这段爱情画上了句号。

也许这个爱情故事一早就注定了结局: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手术进行的很快,孩子取出来,是个齐齐整整的男婴,只是全身已经青紫。

白景誉让人把孩子处理好,做亲子鉴定。

这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动,始终握着明玥的手,等最后一针缝完,他的手背给明玥掐的没有一点好皮肉。

明玥浑身上下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就连头发都滴着水。

她筋疲力竭,几乎立刻晕了过去。

白景誉指挥着给她打镇痛剂,尽一切力量让她舒服点。

那个开始去报信的护士小声问:“孩子怎么处理。”

白景誉看着那个头有鸡蛋大,体重还不足一斤的婴儿,良久无语。

孩子长短跟个香蕉差不多,已经长出了细细的头发,脸上的五官也有些明显。

还是别给明玥看到了,她会更难过。

可是不给她看……

“先给装在器皿里吧。”他蹙眉,一个命令下的那么不情愿。

护士去处理胎儿,他忍不住走过去。

护士瞟了一眼他的手,低声说:“院长,您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白景誉低低的嗯了一声,眼睛却没离开孩子,他似乎想要看出孩子长得像谁。

小护士的动作很轻柔,拿着酒精棉把孩子身上的鲜血给擦拭干净,可不管再怎么轻柔,看起来都是残忍的。

“够了!”他忽然低吼。

护士吓得一哆嗦,含着水光的大眼睛惊恐的看着他。

王医生忙走过来,低声叫了院长,把人给拉走,然后示意护士继续。

护士看着白景誉的背影,眼神晦涩,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明玥昏睡了一天一夜。

这期间一直在打点滴,消炎的缩宫的,没有停止过。

缩宫的药剂非常疼,她就算在昏睡里也是不断呻吟的。

没有人知道,她在睡梦里也是疼,四周一片黑暗,她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点点变成了焦灰。

第二天清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恍惚看到床边有个男人的身影。

她动的时候牵扯到伤口,那人忙伸手来扶她,“玥玥,你醒了?”

竟然是魏诚然,他怎么来了?

明玥就像死了一次,浑身的器官都不太好使,连话都说不出来。

“玥玥,你饿不饿,我给你带点粥来。”

“诚然哥,你怎么来了?”好半天,她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魏诚然的紧张情绪终于舒缓了些,“没事就好,慢慢修养就恢复了,你还年轻。”

他到底没说是怎么知道的。

明玥没精力跟他说话,而且觉得他在这里也不方便。

还好,白景誉来了,他手里拿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子。

看到魏诚然,他皱起眉头。

明玥乘机说:“景誉哥,你帮我送送诚然哥。”

魏诚然不好强留,他的手指在桌上的保温桶敲了敲,“玥玥,记得喝粥。”

魏诚然和白景誉一先一后走出去。

魏诚然看着白景誉手里的东西,“是明玥孩子的亲子鉴定吗?不是怀疑孩子是我的吗?为什么不找我取DNA样本。”

白景誉眯起眸子,出于对明玥的尊重,他直接拿孩子的血液跟沈良夜的DAN做了对比。

此时看到魏诚然讥讽的样子,他警惕起来。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魏诚然哂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故布疑阵,让良夜怀疑你跟明玥有染。良夜以为孩子是你的,想要以此要挟,却没有想到早给你算计在其中了。”

魏诚然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景誉,别想的太复杂,或许我们的心眼儿都不如他沈良夜多。现在你又成了接盘侠,估计跟他的友谊也到头了。”

白景誉冷哼,“这不是你操心的,以后离着玥玥远点。”

魏诚然不可置否的一笑,手插在裤袋里潇洒离开。

白景誉特别想拿把手术刀给他开膛,倒是要看看他的这颗心是不是黑的。

明玥也是,认识的男人一个俩个都是这样。

回到房间,他坐在了明玥床前,“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明玥没有回答他的话,眼睛却盯着他手里的牛皮纸袋子。

“这是亲子鉴定书吗?”

白景誉点头,他打开,拿出来给了明玥。

一大推东西,很多还是英文专用术语,她看不懂。

“景誉哥,你就告诉我结果行了,我信任你。”

白景誉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舌头里压了黄连,苦涩难当。

当看到结果的时候,他是愣了好一会儿。

他从来都相信沈良夜,他说明玥孩子不是他的,他就一直认为真不是他的。

可是现在白纸黑字摆在眼前,他在震惊之余,还问了一句不该说的话,“是不是搞错了?”

东方有国家指定的法检中心,做鉴定的都是老资历的专家,听了他的话后不免有些不悦,“院长,您要是怀疑可以从头到尾在场我们再做一次。”

他疲惫的摆手,“不用了,我相信。”

此时,他蜷起那只包着纱布的手,晦涩道:“孩子……和良夜存在99 %的亲子关系,也就是说,他们是父子。”

明玥嘴角微微翘起来,却不是笑。

白景誉皱起眉头,他无法形容出明玥此时的模样。

“景誉哥,孩子呢,给我吧。”

“玥玥?”

“景誉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请你看在我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就成全我一回吧。”

白景誉终于点了头,他摸了摸明玥的头发,“你答应我,自己要保重,你要知道,现在谁也没有你活着重要。”

明玥乖巧的点头,“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要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又何必受这么多苦活下来呢。”

白景誉除了再次摸摸她的头发又能做什么呢。

他打了个电话,过了不到几分钟就有人来送装在瓶子里的胎儿。

薄薄刘海下是一双诚惶诚恐的大眼睛,白景誉认识这双眼睛。

瓶子抱在产科白底儿小桃心的襁褓布下,更让人觉得心酸。

她放下后准备走,却给白景誉叫住。

护士的长睫毛眨了眨,满脸都是颤抖的灵魂。

白景誉皱起眉头,自己有那么吓人吗?为什么她三番两次的总是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

护士的声音很柔,声音却很小,“我叫蓝心柔。”

白景誉认真捋了一遍,没想起自己难为过见一个姓蓝的护士,要是有一定能记住,因为她的名字很特殊。

“你先别急着走。”对蓝心柔硬梆梆的说了半句,他又低头温柔的对明玥说:“玥玥,你要做什么让她陪着你去。”

明玥乖巧的点头,“好,我知道了。”

白景誉又拍了拍她的手,走了出去。

蓝心柔注意到了他那只受伤的手,缠着纱布。

等人走了后,明玥对蓝心柔说:“麻烦你把我给扶起来。”

蓝心柔以为她要下床活动,便按照正常的方法交给她用力,可是竟然没把明玥弄起来。

“要不你再休息半天吧,你不耐受麻药,手术耗费了太多的力气,这样硬来不行的。”

明玥摇头,“不,我要起来。”

见她坚持,蓝心柔没法子,只好找来护工,帮着把她给扶起来。

双脚一落地,明玥就觉得脚像踩在了棉花上,要不是护工在后面扶着,她非摔倒不可。

明玥额头冷汗滚滚,小腹上的刀口又盐水泼的一样疼。

蓝心柔劝她,“还是回去休息吧。”

明玥摇头,“请你帮我找个轮椅来。”

因为是院长的吩咐,蓝心柔没法子,只好去给明玥借了一个轮椅来。

护工帮着她坐上轮椅,明玥就让她出去了,她自己拿了档案袋和抱在襁褓里的玻璃瓶,然后对蓝心柔说,“请你把我送到三楼明玉的病房去。”

蓝心柔谨小慎微,绝对不过问明玥的事,她说要去哪里就送了过去。

但是,她心里却深深的不安,觉得这事儿透着诡异。

明玥脸色苍白的像个鬼,就算坐在轮椅里还是出了不少汗,可是她偏偏精神很好,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她抱着瓶子,是用抱婴儿的姿势,虽然她一直都没打开看过里面,但是看她的动作就觉得她非常爱这个孩子。

那是母亲才有的温柔。

此时,在三楼明玉的病房里,倒是一片欢乐。

明玉经过了几个月的昏迷,终于出现了奇迹,此时已经是她清醒的第二天。

身体的各项检查都做了,虽然身体肌肉萎缩了,需要复健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可她现在精神却不错,拉着沈良夜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她的另一边,是明正杰和昨天才从警局里保释出来的黄雅芬,她看着女儿依偎在沈良夜怀里幸福的样子,忍不住趴在明正杰的肩头哭起来。

明正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我们的玉玉都醒了你还哭,应该高兴才对。”

沈良夜也道:“就是,我们给玉玉买个蛋糕庆祝一下,芒果口味好不好?”

“芒果?玉玉不是……”

黄雅芬迅速打断明正杰的话,把他给拉到了外面的套间儿。

明玉用羞娇的笑容掩盖自己的不安,“良夜你真好,还记得我喜欢芒果味道的蛋糕。”

沈良夜勾了一下她的鼻子,“当然忘不了,你傻乎乎的以为自己喜欢芒果口味所有人就喜欢,每天都给我送自己做的芒果蛋糕,开始我是不喜欢的,后来就成了只吃芒果口味的。”

明玉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等我好了再给你做。”

沈良夜把她的手放在被子里盖好了,“我可不敢辛苦你,乖乖先养好身体。”

“嗯,良夜,你真好,我真怕我永远看不到你了。”

“傻瓜。”沈良夜伸手,给她擦掉了腮边的泪珠。

叮,电梯在三楼开了。

蓝心柔推着明玥走了出来。

明玥跟她说:“前面左拐,第二个病房就是明玉的。”

蓝心柔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里是VIP病房,静悄悄的并没有人,蓝心柔平底鞋敲地还是发出了声音。

明玥的手紧紧抓住了襁褓的布料,一直到指关节泛白,手背上细细的青筋绷起。

一段短短的路,明玥觉得分外长,长的像要走完她的一生。

脑子里又出现了很多凌乱的画面,她身体火辣辣的疼痛凌迟着她,让她疼,也让她有了自虐的快乐。

她怀里的孩子都还来不及说疼就没有了,理应他受的苦百倍千倍的报应在自己身上。

终于到了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明玥嘴角诡异的笑容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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