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德的身手虽然不错,但与玉树比妥妥的落于下风,边上虽然也有人帮忙,但张敬德的胸前被玉树划了一剑之后正汩汩流血,却碍于形势,没当即退下来。

六子也知道不是多话的时候,点点头迎了上去。

蔚蓝见形势逆转,这才退后几步,忍着痛咔哒一声将自己脱臼的手臂推了上去。因着这具身体以往并不曾出现过脱臼的情况,蔚蓝当下疼得出了一身冷汗。

尹尚虽是无法靠近蔚蓝,但却并未错漏蔚蓝的动作,见蔚蓝眼都不眨的将手臂接上,不由勾了勾唇,右手挥剑的同时,左手三枚六芒星脱手而出,竟是上中下三路,直冲蔚蓝而去。

蔚蓝分神间,六芒星已经到了近前,她眸色一寒,立即侧身让过,却是狠狠撞在了马车上,忍不住疼得又是一声轻嘶。

尹尚见此面上笑意更浓,但当下却没打算久呆,既然前方的人已经重新聚拢过来,就证明他派出来打头阵的人已经失去战斗能力,要么伤,要么死。

而白条与白贝那边,此时也已经扭转形势,两名黑衣人手中的油桶在商队与张敬德手下人的联手攻击下,全都洒在了地上。

眼见蔚蓝这方气势汹汹,转瞬间就占了上风,尹尚抬了抬手,扭身快速往右侧的山林掠去,飘出老远后朗声笑道:“蔚大小姐,今日事不凑巧,咱们改日再聚!”

事已至此,他尹尚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看蔚蓝的动静,很明显是想往萧关而去的,既是如此,他并不担心会找不到机会对蔚蓝下手。倒是前方的情况,他并不确定蔚蓝是否真的有隐魂卫或是麒麟卫做援手,是以当下不愿意多呆,也不愿再损耗人手。

他要完好无损的回到尼玛城,身边至少要留两人策应。

蔚蓝见此并不意外,唇角勾起一抹笑容,“中原王的好身手,原是这样练成的!”什么是痛打落水狗,这就是了!

也不知尹尚到底听没听清蔚蓝的奚落之语,总之没入山林后,再没有半点动静,而玉树与两名黑衣人虽是被蔚蓝的话气得咬牙,却也知道形势所迫,由不得他们恋战。

当下急急的撤出战圈,虽然动作间有些勉强,但身形却并不太过狼狈。六子和白条白贝见三人想溜,提气就要追上去,却被蔚蓝叫住,“穷寇莫追。”

尹尚已然败走,再追没什么意义。再加上尹尚等人方才的出场方式,蔚蓝心中还有别的思量,并不愿意白条和白贝将体力耗尽。再则说,她就算是想将尹尚赶尽杀绝,也不会是在此时。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镇国将军府与尹尚的较量,也并非一朝一夕就可胜败立现,她娘的死因一日没锁定罪魁祸首,尹尚就还有活着的价值。

又更何况,尹尚虽然贼心不死,于大局却还有用——大夏与启泰很快开战,若是尹尚死了,谁知道姜泽与谢琳会不会在这个关头重新出幺蛾子?

只要姜泽在位一天,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颁下圣旨做任何事,姜衍能得到离京的机会,不得不说,是与大夏同启泰的战事有关。

而蔚家军早就想收拾尹卓了,若是尹尚身死,被尹尚鼓动的尹卓,还会义无反顾的坚持开战吗?尹卓不开战,蔚家军就决不能主动挑起战事!

只有等尹卓动手了,蔚家军才能名正言顺的狠狠打压过去,趁机将尹卓往死里打,也好彻底了了尹卓与老爹之间的恩怨。

六子和白条白贝虽是不解,却同时止步。

“郡主,咱们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张敬德捂住还在流血的伤口,面上神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几个时辰前,与他朝夕相处了十几载的兄弟,才从索桥上坠下来,四十几人,生还者不过十之一二。眼下正是天时地利的大好时机,他又怎么甘心错过?

尹尚四人再如何厉害,也经不起四百来人的车轮战!

蔚蓝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笑着看了他一眼,出言道:“先别着急,朱爷已经在前面等着他们,你先处理好伤口。”她有些不知道如何称呼张敬德,想称呼兄弟吧,张敬德比她大了一轮不止,换别的称呼也不合适,因为他们如今还披着“地痞恶霸”的皮。

倒是朱定滔,蔚蓝早就将人安排到十里外埋伏。尹尚林跑路前还拼死一搏,她怎么能不好好招待他?眼下尹尚身边的几人,加上他自己在内,该消耗的已经消耗了个七七八八,朱定滔手下的一百多人,就算不能生擒了尹尚,也够他好好喝上一壶。

张敬德闻言眼睛一亮,这才想起下山之前,蔚蓝吩咐了朱定滔去做别的,但当时蔚蓝是悄声吩咐朱定滔的,是以其中内情他并不知晓。

如今么,张敬德憨厚硬朗的脸上露出笑容来,“郡主小小年纪思虑周全,属下佩服!”

蔚蓝被夸得不好意思,摆摆手道:“哪里哪里。”这干巴巴的语气,听得周围的人发出善意的笑声。蔚蓝这才将视线落在白条与六子身上,扬眉道:“前面的都已经收拾好了?”

六子点头,抱了抱拳,“清点后是二十八具尸体,一个不少。”

众人面上笑意更浓,这是打了个实实在在的大胜仗。谁都清楚尹尚手下的这些人身手不凡,如今虽是没拿下尹尚,但能剪除他的羽翼也是好的。

蔚蓝颔首,“先将受伤的兄弟整合起来,收拾收拾再行出发。”

六子与白条领命而去,没受伤的人也主动上前帮忙。白贝先前挨了一掌,此时气息有些不稳,见蔚蓝坐下,行至旁边低声道:“主子,咱们要与商队一起?”

蔚蓝摇头,“阿栩会担心我,咱们休息休息就走。”话落,她看向一边正包扎伤口的张敬德,“朱爷那边我已经安排好,此次就算捉不住尹尚,也会尽全力将他身边的人留下。”

张敬德之前听朱定滔说了,蔚蓝原是跟着西北商队一起往萧关的,路上先是派了人送蔚池的嫡子蔚栩先走,如今想是担心蔚栩的安危,想要尽快赶上去,不由点头道:“属下明白,郡主可是需要属下让人送您?”

蔚蓝垂眸想了想,若无意外,郧阳现在应该已经将人送到,自己若是不曾按时回到卧龙山庄,季星云和周旺财必然会派接应,再加上有蓝二等人,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才对,当下便摇了摇头,“不用了,此处距离塘坝县并不算远。”

张敬德心知蔚蓝是个有成算的,闻言也不勉强,只笑着点了点头。

不多时,六子与白条返回,白条抱拳道:“回主子,已经安排好了。”

“嗯,”蔚蓝轻轻应了声,目光在白条染了血的右臂上停留了一瞬,皱眉道:“受伤了?”她方才怎么就没发现呢?想着又看向六子,六子身上倒是干干净净,蔚蓝见他腰腹间鼓鼓囊囊的,嘴角诡异的抽搐了下,“六子,你身上藏的什么?莫不是从尹尚的人身上搜出来的?”

离得近的几人闻言瞬时看向六子,六子面上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两声,“郡主好眼力!”咳咳咳,他已经很久没干过这事,这好不容易才伸一回手,没曾想会被蔚蓝看出来。

蔚蓝扬了扬眉,“收获如何?”六子的事情她可没少听说。

便是如今两年过去,六子从最初的瘦弱少年变成了刘少东,某些习惯却还是没能改掉。就比如喜欢捡漏这一点,据说但凡是六子带头压的镖,路上若是遇到劫镖的,在打败对方之后,六子通常会将对方搜刮干净。

六子被周围人的视线看得脸颊微微泛红,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外加两块玉佩和金叶子若干,呐呐道:“还好,大夏出金银铁矿,这些人身上小有薄资。”

他说着将银票捧到蔚蓝跟前,“属下点了,有四百多两银票,金叶子有三十来枚,兑换开够所有兄弟好酒好肉吃上一顿了。”

蔚蓝憋着笑,“不错。”从他手中接过银票,又将金叶子和玉佩还给他,蔚蓝从怀里另掏出三千两银票,加上从六子手中拿过的银票,递给张敬德道:“此次的事情是我思虑不周,这才会累了众多兄弟,这些银子烦请交给朱爷,用做兄弟们的汤药费以及……”

安葬费三个字蔚蓝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得换了个说法,“兄弟们还有家小需要赡养,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蔚蓝是真的内疚,其实这次的事情,若是她再严谨些,完全是能够避免的。

当时她心中有所怀疑,但因为事情还没露出苗头,她又一门心思都在王起和兰富强身上,便也就此忽略过去了。谁想只是一念之间,就酿成了无法挽回的结局。

见到这一幕的人神色各异,但凡战争,总会有人伤亡,按说他们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但蔚蓝这样说起,众人还是免不了心情沉重。

原本还因为小胜一场心情开怀的众人,思及先前伤亡的兄弟,顿时又沉寂下来。但他们不知蔚蓝心中所想,张敬德也不清楚,他闻言很是诧异。

虽然蔚蓝别的什么也没多说,但她脸色却清清楚楚写着内疚。他们都是姜衍的人,这些年在菊山县一直过得很好,论说,朱定滔手下经营着赌坊与青楼,并不缺这点钱,但,难能可贵的是蔚蓝的心意。

张敬德一时间有些发懵,也没伸手去接,忙推拒道:“郡主不必如此,兄弟们现在虽混迹市井,但薪饷却是按月领取的,家小也是有人照顾的。”

蔚蓝笃信姜衍会善待这些人,但姜衍给的,与自己给的意义完全不同。坠下索桥殒命的,总共有三十人左右,三千多两看起来不少,均摊下来,一人也不过百两左右,不说蔚蓝在后世接受的教育,让她在对待牺牲的将士时心中自有一杆秤,人命本身就是无价的。

她摇摇头,“这不一样,薪饷是你们原就该得的,这些……”她将银票塞进张敬德怀里,“总之妥善安排兄弟们的家眷才是要紧。”

话落,也不容张敬德分辨,她起身道:“我这便走了,这次多谢你和朱爷帮忙,想来朱爷用不了多久就回来。”

张敬德受伤后行动迟缓了些,等他起身,蔚蓝已经翻身上马,低头与六子交代余下的事情,见此,他挑了挑眉,倒是也不好多说,只得将银票收入怀中,决定回去之后交给赵高勋。

之前从索桥上掉下来的兄弟,绝大部分都是赵高勋手下的,之后赵高勋的状态就一直有些不对,朱定滔生怕他怒极之下,会不管不顾的冲上去找尹尚报仇,便也只好时刻将人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可是都清楚了?”蔚蓝将事情与六子说清楚,轻轻夹了夹马腹。这半日的功夫,她的注意力全都在尹尚身上,倒是忽略许多细节,尹尚既然能准确掌握她的行踪,就断然不会漏了蔚栩的。

可尹尚半句也没提,蓝二最新送来的消息也没别的进展,蔚蓝如今是既担心蔚栩,也担心杜文佩。蔚栩随郧阳路过麻城之后,虽是安全了许多,但姜泽就是个疯狗,万一自己的动作,全都在姜泽与尹尚的算计之中呢?

别说什么不可能,尹尚很可能是提前到坳谷踩点的,可他最后却空手而归,这是不是有些反常?且不说蔚栩镇国将军府嫡子这层身份,只蔚栩是她唯一的弟弟,她就容不得蔚栩出半点意外——若蔚栩有任何闪失,她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关。

心里思忖着,蔚蓝从商队征用了两匹快马,与白条白贝并梅朵安平一路往牯牛山赶。三人在路过朱定滔等人埋伏的山坳时,还能依稀听到从左侧山岭传出来的喊杀声。

估摸着尹尚正被缠得脱不开身,蔚蓝稍作停顿后扬了扬唇,心情极好的夹了夹马腹,马儿如离弦的箭般疾驰而去。

尹尚并不曾想过,会在距离坳谷与坞城山索桥断裂的山谷十里外遭到伏击。这样的意外险些将他给气笑了,但更多的,却是让他开始反思起来。

会有这样的结果,无外乎是他小看了蔚蓝。西北商队本就人多势众,朱定滔手下的人与府兵打得不可开交也是在夜间,而天明后,他又一门心思与蔚蓝较劲。

因此,倒是真的忽略了所有人手的安排。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有些意外,却又似乎全在情理之中,毕竟,蔚蓝是蔚池的亲女,不仅聪慧异常还绝对老练,算是个能让他看的上眼的对手,至少比谢琳与姜泽要强。

“绕道吧。”甩开重新扑上来的追兵,尹尚轻轻拧了拧眉,有些嫌弃的看了眼自己已经褶皱的袍子。

“主上?”玉树犹疑的看了他一眼。

“本王不想与他们浪费时间。”他也看成不蔚蓝暂时还不想要他的命,可就这样被人追着,是非常消耗体力与耐心的好不好?

虽说他身边的另外三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可蔚蓝既然已经逃脱,依照她的心性,定然会将他已经到了西北的消息传回蔚家军,若他再按照原路返回,只怕会被一路追杀。

与其如此,还不如改道紫芝山往西南腹地而行,尔后入泊宜,再借道稻坝草原,直接与四驸马腾冲汇合。

玉树与另外两人见尹尚已经定下,当下也不多话。主上难得被人追得如此狼狈,他们要再多话,那就是找死了!

但,玉树顿了顿,猛地想起另外一茬,“主上,就这样走了,王家那边怎么办?”

尹尚眯了眯眼,“无碍,你既已将话带到,彩娟若不想死,就会按照你的说法去做。再加上王起此番吃了大亏,便是没有彩娟从中破坏,王家与兰府,也再难恢复往昔和睦。”

这点尹尚到是不曾说错,王起原是只找了两个府兵护送自己回麻城,但因着逃命的府兵不少,越往后,这队伍却是越来越壮大了。

王起也知道自己的分量,知道王府在兰富强面前的分量,思忖着日后还要翻盘,当下便将这些府兵收拢起来,打算等回府与王老爷子商量过后,再从长计议。

按照蔚蓝的吩咐,朱定滔等人原就是做做样子,或者说是想要给尹尚一个教训,并没想直接将他给咔嚓了,因此,待察觉到尹尚遁逃,朱定滔也没让人穷追猛打,只又追了一段,等老金确定了尹尚的行踪后,便退回山谷与张敬德汇合,带着人返回菊山县。

而六子等人送走朱定滔与张敬德,明白此行最大的障碍皆已扫清,当下也松了口气,一行人又重新打起精神赶路。

粮草得以保全,形势可说是一片大好。

杜文佩与听涛三人,也在正午时分与韩栋几人在九曲河道遇个正着。待听说了蔚蓝留下的意图,韩栋几人直觉事情不妙,略交代了听涛听雨几句便要出发。杜文佩原是还想与韩栋等人返回坳谷,却被韩栋篮下,当下恹恹的与听涛听雨先行回了卧龙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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