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澄丝毫不怀疑,若是三哥姜衍继续留在皇宫,以他六岁稚龄又中宫嫡出的身份,在定国侯府风雨飘摇自顾不暇的情况下,一定活不到成年,而罗皇后大约是早就有所预料,提前在暗中给三哥安排了后路,是以三哥才会走得那样及时干脆。

姜澄十二岁时,苏怡穗因患肺痨去世。当然这患了肺痨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姜澄自己心里另有一杆秤。谢琳的狠辣他在楼太后薨逝之初就有了深刻体会,后来罗皇后殡天,谢琳变本加厉,宫中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妃嫔总也活不长,不是因病而死就是触犯宫规被打入冷宫郁郁而终,如今尚在高位分上的也只剩下贤太妃一人而已,且还半死不活病怏怏的。

若说定国侯府和罗皇后的结局,姜澄在六岁时还懵懂看不真切,那苏怡穗的命运和苏家的灭门惨案,姜澄在十二岁时已经心如明镜,尤其这几年他在谢琳母子手里几经生死活得小心翼翼,连装疯卖傻自黑纨绔都做出来了,又还有什么看不分明的?

深宫之中从来就没有天真的孩子,姜澄因为没有外家,从小看尽人情冷暖,无论是苏怡穗活着还是死去,他在后宫都是无足重轻的存在,索性谢琳对他下了几次手之后,大约是觉得他身后没有倚仗成不了气候,他才能有机会继续活着。

如今这启泰江山终于被谢琳母子收入囊中,原本上京城中已经成年的皇子就只有自己,姜泽在此时处心积虑的让三哥留京,总不会是真的出于兄友弟恭,想要善待兄弟吧?姜澄从不认为谢琳和姜泽会有良善宽和的一天,与其指望穷凶极恶的饿狼开始茹素,不如磨刀霍霍将饿狼斩杀。

想到饿狼,姜澄不免又想起蔚蓝姐弟。历代镇国将军战功彪炳,蔚蓝姐弟是当之无愧的功臣之后,据说姐姐才十一岁,弟弟五岁,如此煊赫铁血的家族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毁在蔚家二房这对鼠目寸光只争蝇头小利的夫妇手中?姜澄总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脱离轨道了,显得有些不真实,可若是火场中找出的几具骸骨并不是蔚蓝姐弟和其丫鬟的,那这二人又去了哪里?是被人救走了,还是姜泽这个无耻小人在背后捣鬼?假如这姐弟二人真的不幸殒命,那守护启泰百年的镇国将军府嫡支最后岂不是连个血脉传承的人都没留下?

想到两日前蔚桓送给自己的口信,姜澄眼中闪过轻蔑之色,起身拂了拂袖袍径直往侧门的后巷走去,上京城如此热闹,他也该出去瞧瞧才对。

旭日缓缓升起,天边一片霞红,金碧辉煌的皇宫沐浴在晨光下,不由得更添几分巍峨磅礴。

早朝结束后,朝臣们三三两两从尊仪门鱼贯而出,守门的禁卫军和马倌习以为常,却在此时,几匹快马从众人面前一阵风似得刮过,待朝臣们反映过来这是内侍出宫宣旨的阵仗,不由得相互交换了个眼色。

今日凌晨镇国将军府大房被一场大火焚毁殆尽,新帝虽没在朝堂之上拿出来当堂讨论,此时却派出了内侍宣旨,也不知和此事到底有没有关系,毕竟是大事,朝臣们听着奔若擂鼓般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心中各有思量。也有消息灵通的人,听说了三皇子姜衍即将留京的消息在心中暗叹,这上京城,只怕又要不太平了。

竹溪山三皇子府中,姜衍从收到圣旨就一直淡然无波,面对桂荣离去时那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忐忑,更也没有怒意,只是神色温和的吩咐鸣涧送桂荣出府,自己老神在在的负手回了玄墨阁。

鸣涧冷着一张脸目送桂荣等人离开,唇角不由露出一抹嗤笑,其实他刚才一直很想笑的,主子现阶段经营的势力都在南方一带,若是姜泽不让主子留京,主子就是有再多计划和筹谋也只能静待时机,可姜泽那个蠢货,就这么眼巴巴的将机会送到主子手上来了,硬生生的将主子留在上京城,这不是白白给主子大开方便之门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这么自以为是的人呢,还真以为自己坐上皇位就天下江山在握其余人等都是蝼蚁任他搓扁捏圆了?殊不知主子一旦回了上京,姜泽再想出手对付主子就难了!姜泽这是妥妥的引狼入室啊!啊呸!不对,主子怎么会是狼呢!应该是虎才对,姜泽现在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妥妥的自寻死路!

鸣涧瘪瘪嘴,神清气爽的往回走,心中只当姜泽是个跳梁小丑,路上遇到回府禀报消息的鸣潭,鸣涧听完后不由得诧异的扬了扬眉。

回到书房,见姜衍已经自己在研墨练字了,鸣涧张了张嘴暂时将收到的消息压了下去,又万分妥帖的去给姜衍沏了壶热茶,便静立在一旁,也不出言打扰,左右镇国将军府的事已成定局,晚个一时半刻也不打紧。

姜衍神色专注,凝神静气的提笔悬力,骨节修长的手指轻握着岐山狼毫在宣纸上笔走游龙,笔尖轻触宣纸时发出沙沙的轻响,书房中散发出馥郁浓烈的墨香。鸣涧瞧了瞧那肆意洒脱的狂草,发现自己很难认全,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又将目光移向正在写字的姜衍,只见姜衍一袭白衣,本就清逸出尘的五官此时显得更加柔和,颇有几分世外隐士的嫡仙之姿和文人墨客的淡薄之态。

先皇后罗魏本就是上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尚未入宫之前,与蔚蓝的母亲雷雨薇并称启泰双姝。有罗皇后珠玉在前,姜衍的五官自然也是生得极为精致,只他自六岁离京跟随紫芝山三公学艺后,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硬是晒出一身麦色肌肤,是以第一次见姜衍的人多被他一身硬朗清隽的气质所吸引,倒是极少有人专注他的五官。

两刻钟后,姜衍收势搁笔,看向鸣涧淡声道:“鸣涧,给舅舅送个口信,让他不必担忧,这个机会我足足等了十年,心中有数的。”

鸣涧正发呆,闻言迅速回神,声音中不自觉带出几分雀跃道:“是,主子!可要属下安排人给三公和鸣雨他们也送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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