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宫招待贺六的酒宴,乃是朝鱼羊最高规格的酒宴。朝鱼羊王李昖,对贺六极尽殷勤。

这并不奇怪。要知道,朝鱼羊的国号都是大明洪武爷朱元璋所定的。贺六这个使者,就好比是朝廷派到外省巡查的钦差。地方官儿哪能不殷勤接待?朝鱼羊国王虽然在名义上等同于大明的亲王,可本质上,不过是一个地方官而已。

李昖坐在上首,频频向坐在东侧的贺六敬酒。贺六下首,坐着柳成龙等一众文官,即所谓东人党。

西侧,则坐着朝鱼羊的武将们。即西人党。

贺六瞥了一眼坐在西人党首座的那个中年人。此人生的五大三粗,留着大胡子。贺六暗想:那人应该就是西人党首领,元钧了。

东人党亲明,西人党仇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不过,西人党知道朝鱼羊的国力不能与大明相比。对大明的仇视,他们只能深埋于内心。他们并不敢明目张胆的与大明为敌。

贺六忽然站起身,挑衅似的举起酒杯,对元钧说道:“请问你就是兵曹判书元钧么?”

元钧起身道:“尊使好眼力,正是在下。”

贺六问:“不知道元判书手下,有多少兵马?”

元钧似乎诚心想在明国使者面前吹个牛:“我统领朝鱼羊八道兵马,步卒共计二十万,水师共计十万!”

元钧的话,是在拿着大鸟吓唬寡妇。可惜,贺六可不是没见过鸟的寡妇!

贺六早就清楚,朝鱼羊全国可用之兵,不过十五万。其中十万,多是老弱残兵。真正能打仗的青壮兵,最多五万。

贺六轻笑一声,半嘲不讽的说:“呵,元判书手下竟有三十万兵马!能统领三十万兵马的人,想来一定是通晓兵略的。”

元钧打仗是个草包,可论在朝堂上耍阴谋,玩诡计打击政敌,却是个一等一的好手。

元钧得意洋洋的说道:“尊使谬赞了!不过,我能够统领三十万兵马,自然是有诸般本事在身的!不然,我们的国王陛下,也不会将兵曹交给我。”

国王李昖,其实并不待见元钧这个草包将军。无奈,东人党有仕族,即读书人们的支持,西人党却有豪族,即朝鱼羊大小地主们的支持。李昖为了王位的稳固,不得不将兵权交给西人党首领元钧。

贺六忽然问李昖:“国王陛下,我在大明便听闻,你们朝鱼羊有一员能征善战的悍将,名叫李舜臣的。不知道今天他在不在酒宴上啊?”

贺六这是明知故问。到汉城之前,柳成龙就已经告诉他,李舜臣获罪下狱了。

李昖尴尬的一笑:“哦。这个嘛。他犯了罪,被关了起来。”

贺六故作惊讶状:“什么?唉!我入朝之前,便想结识结识李舜臣将军。想不到,到了汉城竟没有机会见他。”

天朝使者开了口,李昖怎能不给面子?李昖连忙道:“虽然犯罪之人,参加国宴不和礼法制度。不过,既然尊使提出要见他,本王自然不能扫了尊使的兴!来啊,去京畿道司牢厅,将李舜臣带来。”

小半个时辰后,一个王宫仆人,领着一个年近五十,带着脚镣、枷锁的犯人进到景福宫。

李昖对贺六说道:“尊使,这人便是李舜臣。”

东人党的官员们见到李舜臣戴镣戴枷的狼狈相,脸上纷纷生出悲怆的神色。西人党见到李舜臣的狼狈相,则个个幸灾乐祸。

贺六起身,走到李舜臣面前,朗声道:“大明太子少保贺六,见过李舜臣将军!”

李舜臣不卑不亢的说道:“天朝使者,恕我镣枷在身,无法给你行礼。”

贺六转头,对李昖说道:“国王陛下,我们大明有句话,叫国法无外乎人情。今天李将军进景福宫,是来喝酒的。我看不如您法外开恩,赐他去镣、去枷如何?”

李昖闻言,思索片刻后说道:“全凭尊使吩咐。来人,给李舜臣去镣,去枷。”

几名王宫仆人照做。去掉枷锁后,贺六直接拉着李舜臣的手,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宾,元钧气的一阵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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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贺六忽然开口,对李昖说道:“国王陛下。我大明锦衣卫得到情报,倭军在一年半载之内,就会入侵朝鱼羊。不知以朝鱼羊的军力,能否与倭军一战?”

李昖闻言大惊失色:“什么?倭军要入侵我朝鱼羊?”

东、西两党官员闻言,亦是哗然。

贺六道:“大明锦衣卫的情报是不会错的。倭酋丰臣秀吉,觊觎朝鱼羊已久。”

元钧站起身,表态道:“国王陛下,臣身为兵曹判书,可以负责任的说,如果倭军入寇朝鱼羊,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我手下的三十万将士,个个都是精兵,可以以一挡百!”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他小声对身边的李舜臣嘀咕:“李将军,你们朝军的三十万员额,恐怕被元判书和他手下的亲信将领们,吃了一半儿的空饷吧?”

李舜臣惊讶道:“尊使竟然知道这件事?”

王座上的李昖听了元钧的话,大喜过望:“好!若倭军入侵,朝鱼羊百姓的平安,就全靠元判书庇佑了!”

转头,李昖又对贺六信心满满的说道:“多谢尊使将如此重要的情报,告诉本王。尊使放心,我朝鱼羊兵精粮足!定能一举击败倭军。好了,来,大家喝酒!”

一年之后,李昖被倭军逼的差点跳鸭绿江时,想到今天吹的这个牛皮,仍旧羞愧不已。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酒宴之上,大家依旧是觥筹交错。

贺六压低声音问李舜臣:“李将军,如果倭军入侵,你觉得朝军能够抵挡得住么?”

李舜臣答道:“恐怕用不了两三个月,整个朝鱼羊都要陷落敌手。”

贺六问:“为什么?”

李舜臣朝着元钧努了努嘴:“这样的草包做统帅,朝军能打胜仗才怪。”

贺六又问:“如果我帮李将军脱罪,让你执掌兵权呢?”

领议政柳成龙赶紧拉了拉贺六的袍袖:“尊使,请慎言。”

景福宫的酒宴,一直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酒宴散尽,李舜臣重新带上镣铐,被押回了牢房。贺六则被安排进了紧挨着景福宫的天朝馆中休息。副千户沈惟敬和二百随行的锦衣卫力士,亦跟着贺六进了天朝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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