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从大柳树下站起身,问陈炬:“陈公公,皇上又有什么旨意了?”

陈炬笑道:“六爷怎么知道我是来传旨的?”

贺六指了指陈炬手里的那本黄封子圣旨:“我的老眼,还不算花。”

说完,贺六跪倒:“臣,贺六接旨。”

陈炬连忙扶起贺六:“罢了吧六爷。我让随行力士都在院外站着呢。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讲那么多规矩。”

说完,陈炬扶着贺六,坐到大柳树下的石凳上。

陈炬道:“奇了怪了。皇上竟然下旨,授您太子少保衔。另外命您入宫,充作皇三子的老师。”

贺六傻眼了!太子少保虽然是赏衔,没有实权,却仅次三公,位列三辅!譬如戚继光生前就因战功卓著,受赐太子少保。

贺六一生虽然为朝廷立下了无数功勋。然而这些功勋都是暗地里的功勋,上不得台面。故而万历帝封他为太子少保,让他受宠若惊。

太子少保,顾名思义,是太子的老师之一。可大明如今并没有太子。万历帝这么做,有两层用意。

其一,万历帝早就在心中认可了贺六。这样做是为了表彰贺六一生的功勋。锦衣卫六爷老了。英雄迟暮,却无官无职。这让万历帝对贺六心存了三分的愧疚。

其二,万历帝是在暗示贺六:朕希望皇三子能够继承大位!你不要跟着内阁、言官们瞎折腾,保什么皇长子!朕让你做皇三子的老师,是盼着你能像辅佐嘉靖爷、隆庆爷、朕一样,辅佐皇三子!

贺六是聪明人,自然猜出了万历帝的这两层用意。

然而,贺六再聪明,也不会想到是谁建议万历帝下这道旨意的。

给万历帝吹枕头风,让他下旨封贺六为太子少保,做皇三子老师的人,是郑贵妃!这是张鲸和郑贵妃定下的一个圈套!

贺六对陈炬说:“唉,我是个老粗。实在配不上太子少保的名位,更不配做皇三子的老师。”

陈炬意味深长的说:“让六爷做皇三子的老师。呵,皇上还真是看重六爷,更看重皇三子呢。”

贺六忽然问:“王安王公公在广东过的还顺心?”

王安前些日子因参与巫蛊案,帮着李太后陷害郑贵妃,被万历帝发配到了广东做镇守太监。

陈炬道:“有什么顺心不顺心的呢?人啊,再屈辱也要活下去。王公公是个胸襟宽广的人。或许日后皇上会重新启用他。”

陈炬不是算命先生。他不会想到,万历帝一生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将王安从广东镇守太监任上,调回京城执掌司礼监!王安回京之后,大加提拔魏忠贤。许多年后,魏忠贤成了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此人与东林党之间的争斗,为大明的灭亡埋下了最大的隐患!

贺六叹息道:“唉,让我教皇三子。我连四书五经都没看全,能教皇三子什么呢?”

陈炬道:“你六爷没看全四书五经,同样的,皇三子年仅四岁,字只认识三十几个,就算想学,又能学到什么?不过是做做样子,表个姿态罢了。”

贺六故意装作不解的样子,问陈炬:“做样子?表姿态?什么样子?什么姿态?”

陈炬笑道:“六爷,您老耍我呢吧?您这么聪明的人,能不知道是什么姿态?自然是锦衣卫今后将效忠于皇三子的姿态!另外,太子少保做皇三子的老师,皇上是在告诉群臣,他老人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册立皇三子做太子呢!”

贺六又故作惊讶状:“可皇上已经下旨,明示群臣,明年将册立皇长子为太子了啊。”

陈炬从来没拿贺六当外人。他抱怨贺六:“哎呦欸!我的六爷,您老人家就爱在我这个晚辈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岂不知,圣意多变?都道天子是金口玉牙。可从嘉靖爷,到隆庆爷,再到当今皇上,做过的出尔反尔的事儿还少么?”

贺六又是一声叹息:“唉。我不想卷入国本之争当中,奈何皇上一心想把我推进这个漩涡。”

陈炬道:“六爷,您老是身不由己啊。不过这样也好。王皇后拿您当伯父。她又与恭妃交好,视皇长子如己出;现在,您又当了皇三子的老师。日后不管是皇长子即位,还是皇三子即位,都会善待贺家的。”

贺六摇头:“陈公公,你错了。大错特错。你知道京城赌坊之中,赌客最忌讳什么吗?”

陈炬问:“倒要请教六爷。”

贺六答道:“最忌讳两头下注!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挺过了嘉靖末年的严、徐党争;熬过了隆庆末年的高、张党争;又平安度过了万历十年的朝局之变。恐怕,到老会栽在国本之争上。罢了,陈公公,你回去禀告皇上,就说贺六愿竭尽所能,做好皇三子的老师。”

一天后,淑德院中。

郑贵妃正在配着万历帝用午膳。

郑贵妃问:“皇上,贺六什么时候入宫教洵儿读书啊?”

万历帝道:“贺六始终是个武人。朕本就没打算真让他入宫教导洵儿。只是给他一个皇三子老师的名衔,让他明白他的屁股该坐在哪一头。”

郑贵妃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贺六要是不入宫,她跟张鲸设下的计策,岂不是白费心血了?

郑贵妃苦劝万历帝:“皇上,民间有句话,假戏要真做。再说了,就算贺六没有能力教洵儿读书,最起码,他能教洵儿一些强身健体的武功吧?洵儿虽小,学些能够强壮身体的功夫,也总是好的。”

万历帝思索一番,觉得郑贵妃所说有理。他道:“罢了,朕让贺六明日入宫。朕听闻,李时珍曾传给贺六一套能够强身健体的‘五禽戏’。就让贺六教朕的洵儿五禽戏吧。”

郑贵妃道:“皇上圣明。要说这贺六啊,一辈子也蛮不容易的。他这个嘉、隆、万三朝元老,为朝廷办过多少事儿,流过多少血、多少汗啊。”

万历帝有些奇怪:“你这几天不太对劲啊。怎么一直在朕面前说贺六的好话?”

郑贵妃娇嗔道:“皇上,臣妾说的都是实话啊。贺六也挺惨的。如今儿子死了,杨万是他半个儿子,也成了废人。”

郑贵妃的随口一说,让万历帝起了疑心。万历帝跟他的皇爷爷嘉靖帝一样,都是多疑之人。

万历帝意味深长的说:“哦?贺世忠之死,杨万遇刺,前后相隔不过数月。蹊跷万分啊。爱妃,你不会知道其中的隐情吧?”

郑贵妃连忙轻笑道:“皇上,您在说什么呢。臣妾身居后宫,哪里会知道这些事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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