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申时行早就跟言官们站到了一起,屡次劝谏万历帝早日立皇长子为太子。

可言官们却丝毫不买申时行的账:你申时行是内阁首辅,立太子的事,关乎国本。你光动动嘴,上上奏折是不行的!你应该去跪谏!去死谏!内阁首辅贵为文官之首,你就应该拿出文人的风骨来,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谏言皇上做正确的事!

大明的言官们大部分都是这种二杆子性格。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也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申时行当然不会去死。他这人虽然忠厚,却不傻。

于是乎,言官们就痛骂申时行是缩头乌龟。还画了一张缩头乌龟的讽画,在大年初一这天贴到了申府门前。

贺六听了杨万的禀报,苦笑一声:“这些个言官啊,就像是狗皮膏药。贴上谁,就要沾下谁的一层皮来。皇上都拿他们没办法。京城里,人人都说我贺六是疯狗。其实,这些言官才是真正的疯狗!他们疯起来,连自己人都咬!人家申首辅屡屡劝谏皇上早立太子,明明在这件事上跟他们站到了一起。他们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杨万道:“六爷,七十多名言官,大年初一把当朝首辅家的门给堵了,咱们锦衣卫总不能不管吧。”

贺六叹息一声:“唉。管?怎么管?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你打他们,他们觉得自己是在为国尽忠。你杀他们,他们觉得自己是为国捐躯,能青史留名呢。这些言官,只求落下个好名声,拿自己的命都不当命。轻视自己生命的人,亦会轻视黎民百姓的命。”

这时候,贺府里又来了一位拜年的客人: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

要说这位刘指挥使,那可是整个大明最会明哲保身的人!自二十三年前,他做了指挥使,就天天告病假。任你朱希孝掌锦衣卫也好,贺六掌锦衣卫也罢,我就不掺和锦衣卫的任何事!只逍遥自在的做我的甩手掌柜!

高拱、张居正、冯保、刘大、朱希孝、孟冲,多少名臣、巨奸都成了昨日黄花,六十四岁的刘守有,却依旧硬硬朗朗的活着。

贺六拱手道:“刘指挥使!哎呀,稀客稀客!过年好啊!”

杨万与贺世忠连忙给刘守有行礼:“属下拜见刘指挥使。”

刘守有笑盈盈的说道:“两位贤侄,快快免礼。我这个指挥使,只不过是个空名头。你们两个,一个是北镇抚使,一个是南镇抚使,手里都是有实权的。你们给我行礼,我可受不起。”

转头,刘守有又对贺六说道:“六爷,过年好。我家里的老妻病了,我刚看着她睡下。故而给您拜年晚了一些,您不要见怪。”

贺六道:“刘指挥使快请坐。来啊,看茶。”

一名仆人分别给贺六和刘守有上了茶。

贺六端起茶盅,手却不住的颤抖。过完这个年,贺六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他的身上,有不少老人该得的病,譬如手抖。

刘守有的目光,迅速扫过贺六那双颤抖的手。

贺六喝了口茶,开始不住的咳嗽。这大冷的天,他到王八府上走了一趟,受了些风寒。

刘守有心中暗道:贺六已经老态龙钟。看这架势,应该是活不了几年了。

这二十三年来,刘守有处处表现的忠厚、老实。其实,他骨子里不是没有野心!只不过,他知道自己不是贺六的对手。故而隐忍了整整二十三年。

见到贺六这番模样,刘守有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二十三年了,时机终于到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却没有一天真正掌握过锦衣卫的大权。现在再不出手,恐怕我要抱憾终生!

从贺府里出来,刘守有径直去了一个地方:司礼监掌印张鲸的外宅。

前几日,张鲸因巫蛊案被抓入了诏狱。惊魂未定的他,请了十天大假,在外宅之中休养。

见刘守有来了,张鲸大惑不解。他微笑着对刘守有说道:“刘指挥使,你可是稀客呢!这么多年,你从未跟我走动过。今日来,恐怕不单单是给我拜年的吧?”

刘守有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今日来,是想问问张公公,你想不想除掉贺六?”

张鲸惊讶道:“除掉贺六?刘指挥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守有笑道:“没什么意思。其实,朝野皆知,张公公与贺六势不两立。明跟你说了吧,我也想除掉贺六,今日来,是来跟张公公结盟的。”

张鲸轻笑一声:“呵,这真是奇了!从隆庆元年算起,你做了二十三年的锦衣卫指挥使了吧?官场之中谁人不知,你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柜,什么事儿都不管。平日里,你跟贺六的关系也不错,怎么现在。。。”

刘守有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不是不想管事。锦衣卫有贺六在,就没有我管事的机会!我规规矩矩了一辈子,到老,想做一件自己看得起自己的事,拿回本就属于我的权力。”

张鲸从刘守有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压抑已久的野心。

张鲸问道:“请问刘指挥使,你有什么法子,能除掉贺六?”

刘守有侃侃而谈:“要除贺六,必先除其盟友,申时行。”

张鲸哑然失笑。四年前,李植、江东之、羊可立那三个蠢货,在他面前说过同样的话。结果,他们处心积虑设计了石头案,却栽赃申时行不成,反而被万历帝贬出了京。

张鲸道:“年头真是改了啊。怎么什么人都敢蹦出来,上嘴皮一嗑,下嘴皮一碰就说自己能扳倒当朝首辅?首辅是文官之首!皇上的肱骨大臣!那是说扳倒就能扳倒的?”

刘守有道:“我有一计说与张公公听。您要是觉得可行呢,就付诸实行。如果你觉得我是信口胡说,我扭头就走,再也不会来找张公公你。”

张鲸道:“好。那你姑且一说,我姑且一听。”

刘守有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张鲸一番。

张鲸用一种惊恐的目光看着刘守有:“刘指挥使,你是嘉靖、万历两朝出了名的老好人。没想到啊,你的心比毒蛇还要毒!”

刘守有笑道:“承蒙张公公夸奖,彼此彼此。”

张鲸道:“计策是好计策。可我还是不明白,你躲在暗处隐忍了二十多年,为何现在突然蹦出来,抢夺锦衣卫的权力。”

刘守有高声道:“权力是好东西,谁不想要?我又不是什么圣人。如今贺六老态尽显,已是一只掉光了牙齿的老虎。我是时候出手了!放心,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我有共同的敌人,我是不会害你的。就这样说定了!先挤走申时行,然后再对贺六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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