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问:“怎么,老十一,你随便看了几眼,便破解了书中的密语?”

李子翩侃侃而谈:“六哥,这本书中所用密语,不过是最简单的跳字密语罢了。每隔三个字,挑出一个字,便是书的真正内容。”

贺世忠好奇的说道:“十一叔,让我看看。”

李子翩将这部书递给贺世忠。又从贺六的案头拿起一支笔,一张纸。他道:“世忠,你每隔三个字,念一个字。我来记录!”

贺世忠念道:“张居正,小人也。有贪权大罪十;不孝大罪三;欺君大罪六;违制大罪五!”

贺六在一旁越听越心惊!他惊叹道:“这部书,难道通篇都是骂张先生的话?”

李子翩点点头:“这部书一共三百页。每页三四百字。扣去混淆视听的乱字,共有三万多字都是骂张先生的话!”

贺六蹙起了眉头:“走,去真话房,立即提审何心舟!”

贺六父子、李子翩来到真话房。不多时,两个力士将何心舟押了上来。

这何心舟四十来岁,生的清瘦无比。长的就是一副穷酸腐儒的面相。

贺六道:“何心舟。你好大的手笔,一个小小的刑部主事,六品芝麻官儿,竟然足足贪了三十万两银子。”

何心舟道:“我从未做过贪污纳贿的勾当。”

贺六冷笑一声:“呵,这么说,你自诩是个清官儿喽?我问你,你怎么解释你卧房暗格下的那些银票?银票足有三十万两之巨。恐怕,你干上五百年六品主事,也攒不下这一注大财吧?”

何心舟道:“那三十万两银子,并不是我贪污纳贿所得。”

贺六道:“你是想说是先祖所遗吧?每个进了北镇抚司的贪官不能解释自己巨额的家财来源,都会托词:乃先祖所遗。这是一个被贪官们用烂了的理由。”

何心舟摇头:“唉,那真的是我先祖所遗啊。我祖父何润朴,乃是江西吉安有名的大茶商。他去世前,光是名下的茶田便有上万倾。”

贺六道:“好,咱们暂且不提你这三十万两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夹银子的那本书中,净是辱骂当朝首辅的污秽之言。我问你,这部妖书你是从哪得来的?”

提到那本书,何心舟沉默不言。

贺六叹道:“唉。你不说,皮肉就要受苦。来啊,给案犯上刑。”

几名掌刑力士,拿着各式刑具,走到何心舟面前。

贺六转头对贺世忠说道:“世忠,上刑这种事儿太脏,伤阴德。我跟你十一叔留在这儿掏大粪就成了。你先出去吧。”

贺世忠只有十六岁。贺六心想,要是让十六岁的忠儿见到锦衣卫种种骇人的大刑,说不准能把他吓的尿裤子。

贺世忠听命,出了真话房的门,站到门边。

不多时,他听到真话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哭喊声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

李子翩打开了真话房的门,他对贺世忠说:“贤侄,上完刑了。进来吧。”

贺世忠进了真话房,看到刑椅上坐着的何心舟浑身是血,几乎已经不成人形了!

贺六道:“何心舟,说吧。那部妖书叫什么名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何心舟不是杨炼,没有铜皮铁骨。他虚弱的供认道:“此书名叫《权奸张太岳传》,是我的堂哥何心隐写成后给我的。”

贺六问:“他给你这部妖书是什么意思?”

何心舟道:“他让我拿那三十万两银子,将此书偷偷刊印三万册,散发天下。”

贺六道:“三十万两银子印三万册书?一册十两?扯淡!翰林院刚刚替李时珍先生刊印了《本草纲目》。《本草纲目》是近两百万字的旷古大书。十万册才花了十八万两银子。一册不到二两的刊资。你这书才几个字?一册竟然要用十两?”

何心舟道:“大人,你刚才不还说,我这本书是大逆不道,辱骂当朝首辅的妖书么?刊印这样的书,只能花高价,找那些敢冒险又惟利是图的书商。”

贺六道:“哦,倒是我糊涂了。那这三十万两银子,你又是从何得来的?”

何心舟道:“三十万两银子,确实是我祖父所遗。我祖父死的时候,将万倾茶田,平分给了大房和二房。我爹跟我大伯死前,又将茶田遗留给了我跟堂哥。今年开春,我和堂哥将所有茶田变卖,得来了这三十万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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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问:“我说何主事,你们何家,到底跟张首辅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了抹黑他,你们竟然不惜变卖所有家产。再有,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你堂哥一个布衣之身,跟当朝首辅为敌?你们觉得会有胜算么?”

何心舟苦笑一声:“贺大人,你说反了!是当朝首辅,要跟普天之下的读书人为敌才对!”

贺六笑道:“倒要请教。张首辅怎么就跟普天下的读书人为敌了?”

何心舟道:“敢问大人,读书人十年寒窗,一朝高中。为了是什么?”

贺六道:“当然是为了像忠直公杨炼、懋骧公胡宗宪、襄毅公杨博那样,报效国家,造福黎民了。”

何心舟道:“报效国家、造福黎民当然是没错的。可大人还忘了一条。读书人鲤鱼跃龙门,得到功名后,是可以免田税的!张居正推行新政,先是限制全天下有功名的读书人兼并泥腿子们的土地。又放出话来,说在恰当的时机,要施行士绅一体纳税!也就是说,若干年后,有功名的读书人,要像那些泥腿子一样,缴纳田税!”

贺六道:“读书人应该心怀家国。缴纳田税,充盈国库,这事儿本就没什么不对的。”

何心舟道:“错!士农工商,士为首!要是读书人要跟泥腿子们一样,缴纳田税,承担徭役。那士子们十年寒窗,又有何意义呢?子曰:克己复礼。如果读书人要跟泥腿子一样纳税,那又何谈礼制?张居正的做法,是在侮辱斯文!我们读书人,都是有骨气的!当朝首辅侮辱斯文,全天下有骨气的读书人,都应该站出来,与他为敌!”

贺世忠在一旁听不下去了。他高声质问何心舟:“何心舟,我身上有着举人功名。亦算是个读书人。我想跟你切磋下学问。《论语》里说,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不知您自诩是君子还是小人?”

何心舟道:“我饱读诗书,从不与贪官污吏、权奸佞臣同流合污,自然算君子。”

贺世忠道:“呵,可笑啊!一个自诩君子的人,一牵扯到自身的利益,就像疯狗一般跳出来,用子虚乌有的罪名污蔑当朝首辅。这是君子所为么?你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是为了维护斯文?我看你是个怀土不怀德,怀惠不怀刑的十足小人!”

李子翩由衷的叹了声:“世忠贤侄,说的好!这等卑鄙小人,也敢大谈什么骨气!”

贺六道:“何心舟。我有个问题。如果这部妖书刊印出了三万册,你们打算用什么法子散发天下?”

何心舟答道:“利用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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