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如果邵二狗不遇上这场大难,或许他一辈子都只是丹阳县城里一个小小的地痞头子。

躲在乡下的邵二狗,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个消息:县令杨大人与县学的钱教谕不和。

邵二狗偷偷进了趟城,领着几个心腹闲汉,盯起了钱教谕的梢。一天夜里,他找到机会,将钱教谕堵到一个死胡同里,一顿痛打不说,他竟还砍掉了钱教谕的一根手指头!

教谕虽小,始终也是堂堂的正八品朝廷命官。朝廷命官被人痛打,还砍了一根手指,这是大案。

县衙里的衙役们却没人去卖力仔细查这件案子。原因很简单,杨县令跟钱教谕有仇!杨县令是三班衙役的顶头上司,他暗地里跟三班衙役打了招呼,指使他们在查这件案子时,出工不出力。

于是乎,这件案子成了无头案!而大明官制,很注重官体。那些长的尖嘴猴腮的人,即便再有能力,再清廉,也得不到升迁。何况钱教谕少了一根手指头,成了九指?过了一个多月,朝廷下旨,将钱教谕免职回乡。

政敌被免职了,杨县令志得意满。某日,他坐着官轿正要去酒楼喝酒。邵二狗忽然捧着一个木盒拦了杨县令的轿子。

邵二狗光脚不怕穿鞋的,狗胆包天。他将那木盒送给了轿中的杨县令。木盒之中,装着的是一根已经风干了的手指!

杨县令立马明白过来,这手指定然是钱教谕的。而眼前这个人,就是砍掉钱教谕手指的凶手!

按理说,杨县令应该立即让人拿下邵二狗才对。他不但没这么干,反而心想:啊呀!这个人办事够狠!还敢作敢当,是条汉子!这回钱教谕被免职,倒有他的八分功劳。我今后要好好抬举抬举这人。

于是乎,杨县令撤了对邵二狗的通缉令,将邵二狗当成了座上宾。

邵二狗呢,得了杨县令这座靠山,在丹阳县城里的势力更胜!

邵二狗在县城里继续敲诈商户们的银子不说,还给杨县令当起了掮客。

譬如说,丹阳县有些穷凶极恶的匪徒,被衙役拿住,关进了大牢。他们的家人会给邵二狗送一些银子。邵二狗拿了银子,自己留一成,剩下九成全都由他送给杨县令。杨县令拿了银子就会放人。

丹阳的富商大户们惹了官司,亦会给邵二狗送银子,让他去打点杨县令。

一句话,杨县令不方便收的银子,由邵二狗去收。旁人不方便行的贿,由邵二狗去行。此谓之,官场掮客也!

邵二狗几年之中,为绿林道上捞了不少人。一来二去,绿林道上的人竟遵他一声“大侠”。

邵二狗觉得,自己都成了大侠了,再叫“二狗”这个名字不雅!于是乎,他给了一个算命先生五两银子,帮他改名为邵樗朽。

那位杨县令的官运不错,几年时间内,一路高升为松江知府,成了杨知府。杨知府去了松江府,邵大侠亦跟着去了松江府。于是乎,丹阳县的邵大侠成了松江府的邵大侠。

松江府一代的绿林道上有句口口相传的俗话:“想去衙门捞人,先去找邵大侠。”

邵大侠给杨知府做了七八年的掮客。对官场中事了若指掌。他这人又能喝、会说、会来事儿。到最后,江南官场里,竟无人不知邵大侠的名号!

赵飞虎讲完这一切,叹了一声:“唉,这人不过是官员们豢养的一条狗罢了!江湖中人都说他仁义,其实,他那是假仁假义!”

贺六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真是什么行侠仗义的大侠呢!闹了半天,只不过是一个出身下贱的官场掮客罢了!”

转头,贺六吩咐徐胖子:“让你手下的弟兄盯紧他!他要是敢在天子脚下耍在丹阳县的那套手段,以布衣之身扰乱朝纲,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贺六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冯保的声音:“有上谕,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接旨!”

贺六连忙出得值房。

“有上谕:天佑大明。两广总督殷正茂,平定两广反民,有大功于朝廷!特遣锦衣卫左同知兼北镇抚使贺六为钦差正使,赴广西劳军!”

贺六傻眼了。好端端的,皇上为何要派我去广西?

官场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道圣旨就是孟冲和高拱射来的暗箭。

殷正茂平定两广叛乱。隆庆帝龙心大悦,打算派钦差去广西劳军。

这差事却无人愿意接。因为两广是烟瘴酷热之地,从京城到广西又路途遥远。在北京城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官员去们那地方,难免要水土不服,害病拉稀。

高拱和孟冲觉得,贺六已经四十八岁,眼见就到了知天命之年。派他这个半老头子长途跋涉去广西那烟瘴之地。说不准他会害上什么水土不服的大病!要是病死了,高党岂不是少了一个强大的政敌?

于是乎,这二人力荐隆庆帝,派贺六前去广西劳军。

贺六接了圣旨。冯保压低声音道:“六哥,这可是个苦差事。没有三四个月你断然回不了京。放心,京城之中有我照应呢!”

贺六点点头:“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要是出什么事儿,你可以找南镇抚使何二商量。他是我的老弟兄,可靠的很。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你还可以去找内阁的张阁老。”

冯保点头:“我听六哥的。干爹、嫂子、香香、忠儿那儿你不必担心。我亦会派人照应的。”

贺六道:“我刚刚吩咐徐胖子,派人盯紧邵大侠。你们东厂也要留意这个人。”

冯保有些不以为然:“六哥多虑了吧?那人无官无品,草民一个,他还能在京城之中掀起什么大风浪来不成?”

贺六道:“有时候,不起眼的一个小虫子,身上或许带着剧毒,能咬死人。你可万万大意不得啊。”

贺六回了家,准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一众力士奔赴广西。他这一来一回,就是整整三个多月的时间。

出京的时候还是夏天,回京之时,已是深秋时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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