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永寿宫外。

一个身穿燕居冠服的女人跪倒在永寿宫前。

大明规制,后宫之中,只有皇后才能身着燕居冠服。这女人正是后宫名义上的主人:陈皇后。

陈皇后已经失宠多年。自隆庆帝登基以来,除开登基大典册立皇后那天,她已经快一年没见到过自己的丈夫了。

冯保进到大殿之内通禀:“皇上,陈皇后已经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了。”

隆庆帝合上一本奏章,叹了口气:“唉,罢了,让她进来吧。”

陈皇后进到大殿,行了伏首礼。

隆庆帝问道:“你是为孟冲的事儿来见朕的吧?”

陈皇后落寞的说:“是啊。不为了这个奴婢,臣妾是不会来见皇上的。”

隆庆帝不悦:“他主使巨盗偷窃传国玉玺。罪大恶极。你不要为他求情。”

陈皇后凝视着自己的丈夫:“皇上,臣妾如今在宫里,就只剩下孟冲这一个贴心的奴婢了。他伺候了臣妾十多年。他若死了,臣妾今后在宫里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隆庆帝瞪了陈皇后一眼:“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朕不是人?”

陈皇后苦笑一声:“皇上,您让臣妾客居翊坤宫,又将坤宁宫赏给了李贵妃。臣妾没有怨言。李贵妃见识广博,能在政务上帮到皇上,臣妾不跟她争。可您知道您已经多少天没去翊坤宫了么?整整二百九十六天。臣妾是扳着手指头一天一天数的这二百九十六天啊!”

隆庆帝其实对陈皇后心存一丝愧疚。毕竟,她是他的结发正妻。

隆庆帝心软了:“孟冲只是个奴婢而已。对你就那么重要么?”

陈皇后道:“呵,从司礼监四秉笔,到宫中二十四衙门的管事牌子。有哪个是在意臣妾这个皇后的?前些天,御膳房竟忘了给翊坤宫送晚膳!也只有孟冲这个奴婢关心翊坤宫里那个失了宠的女人!”

隆庆帝摇头:“可他勾结巨盗,偷盗传国玉玺。”

陈皇后却道:“可臣妾听说,太祖爷给他托了梦,在梦中下了圣旨。他这才派人去盗那假玉玺的!他这样做,一来是为了不违背太祖爷的圣旨。二来是为了让皇上别受奸人蛊惑,迎一枚假传国玉玺进宫。”

隆庆帝眉头一皱:“你不是孤居翊坤宫,对外面的事漠不关心么?这消息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你的耳朵里?”

陈皇后道:“宫中的奴婢之首被皇上下旨囚禁,臣妾身为皇后,难道不该过问?”

其实,的确有人给陈皇后传递了消息。传递消息的人,是孟冲安插在东厂内的钉子:丘山重。

隆庆帝冷笑一声:“呵,太祖爷托梦?好巧妙的说辞!”

陈皇后反问道:“难道只许太祖爷给皇上托梦,钦赐什么恩科考题。就不许太祖爷给孟冲托梦,毁灭假传国玉玺?要知道,假传国玉玺可是大不祥之物!孟冲做事的手段虽然不合规矩,可他的本意却是好的。”

陈皇后的话,让隆庆帝哑口无言。他心忖:是啊,是朕先假借太祖爷托梦,耍弄臣子们的。今天臣子们假借太祖爷托梦反过来耍弄朕,这也算是因果循环。

陈皇后眼泪婆娑的说道:“皇上。若你定要惩治孟冲,便连臣妾一起惩治了吧!打入冷宫也好,废了后位也罢。臣妾绝无怨言。其实,臣妾早就做够了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了!”

隆庆帝连忙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朕的结发妻!是大明的国母!只有昏君才会轻言废后!罢了。朕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饶了孟冲这一回!”

陈皇后连忙伏首道:“谢皇上恩典。皇上放心,今后臣妾绝不来永寿宫打搅皇上处理政务!”

隆庆帝摆摆手:“好了,你跪安吧!”

陈皇后出得永寿宫大殿,恰好看见敬事房的管事牌子,来给隆庆帝送今夜侍寝的贵嫔。

这位贵嫔长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看上去只有二八年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诱人的魅力。

贵嫔见到陈皇后,连忙行礼:“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陈皇后凝视着那贵嫔的脸,情不自禁的叹道:“长的真美啊!”

说完,她怅然若失的走出永寿宫。她心忖:谁没有青春年华。可惜,这清冷的深宫,就像是一个无情的碾盘,迟早,要将这里住着的每一个女人的青春年华,碾的粉粉碎。

永寿宫大殿中。隆庆帝命令冯保:“去传朕的旨意。释放孟冲。今后继续由他担任司礼监掌印。哦,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他六个月俸禄吧。”

其实,有明一代,皇帝罚官员的俸禄,只是象征性的薄惩。洪武开国,奉行低俸养廉。譬如一个正三品的巡抚,一年的俸禄折合银子不过二百一十两。一个巡抚衙门,从长随到师爷再到主簿、杂役。。。上下几百口全要巡抚自掏银子来养。若只靠着俸禄,恐怕天下的官儿倒有一多半儿要饿死。

冯保接了旨意,心中颇有偷鸡不成失把米之感。这一回,他已经在明面上跟孟冲闹翻了。最后却没把孟冲整死。毒蛇咬人,若是一口咬不死,免不了被人反手一刀,切成两截。。。

冯保无精打采的去宣了旨意,释放了孟冲。

他正准备回卧房睡觉,一个小太监走了上来:“冯公公,锦衣卫的六爷托我带话给您。说您干爹要您立刻过去一趟。”

冯保一头雾水。这三更半夜,干爹有什么急事找我?难道是干爹上了年纪,犯了什么急病?

冯保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他三步并作两步,找了个由头,出了宫门,直奔贺府。

老胡正在贺府的大厅里等着冯保呢。

冯保一进大厅,见自己的干爹脸色红润,不像是有什么急病。他长出了一口气:“干爹,您可吓死我了!这三更半夜的。。。”

冯保话还没说完,老胡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我问你,盗圣燕子飞是你杀的?”

冯保有些奇怪:干爹怎么突然问起燕子飞的事儿来了?

他答道:“干爹,燕子飞是自尽。并非儿子所杀。”

老胡怒视着冯保:“也就是说,他是被你逼死的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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