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冬天,颜烽火都在万人坑边渡过。他睡在万人坑旁边,吃在万人坑旁边,用身体与天寒地冻做着抗争。
春暖花开,白雪渐渐笑容,被冰封半年之久的地面开始解冻。颜烽火不再砍木头了,他拿着铁锹围着万人坑边缘挖掘,挖出一个深达一米的沟。

挖完沟之后,他开始独自一人对这座万人坑进行修缮。不管白天黑夜,总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似乎永远都不会疲倦。

“颜烽火究竟要干什么?”同室的犯人发出疑问。

不仅是同室的犯人发出疑问,几乎所有的犯人都在发出疑问。他们去问颜烽火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从颜烽火的嘴里只能得到两个字:忠诚!

军事监狱的郑教导没有制止颜烽火,所有人都没有制止他,任由他对万人坑进行修缮。直到第二年秋风瑟起的,万人坑修筑即将完工之际,颜烽火才走进郑教导的办公室。

看着眼前黑瘦的颜烽火,郑教导笑吟吟的招呼他坐下,并为这个年轻人倒上一杯茶水。

说真的,郑教导在这里干了十几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年轻人。一是这个年轻人本身的所作所为,二是一年多的时间里,不仅有将军来看看他,还有警界高官,以及商界精英。校尉级别军官更多,但他们无一例外的选择默默看他一眼,而后留下东西离去。

谁也没有生出过修缮万人坑的想法,颜烽火想到了;没有哪个犯人有这么多人的人来看望,颜烽火是个例外。

他的资料郑教导很清楚,仅仅一份资料,就与其它的犯人完全不一样。在这所监狱里,颜烽火是重点,重中之重。因为这座军事监狱根本困不住他,如果他想跑,谁也拦不住。

“郑教导,我想到山里去一趟。”颜烽火端端正正的坐在木凳上,向郑教导提出要求。

“呵呵呵,可以,可以。”郑教导笑呵呵的说道:“带上足够的干粮,再带上一把枪。这个时候的山林危险多,野兽都出入频繁。”

颜烽火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痛快的答应,而且让他带上枪防身。这是一种信任,天大的信任。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囚犯,而且是重犯。

颜烽火抿抿嘴道:“枪就不带了,我只是想砍一棵树。”

“砍树?”郑教导愣了一下问道:“伐木场不是有很多吗?”

这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木头。伐木场里满满的都是,每年都要往外输送很多。

“我要的树这里没有,我想找一棵银杉树。”颜烽火伸手比划道:“我想找到一棵非常大的银杉树,然后做一个墓碑。”

“为什么用银杉树?”郑教导问道。

“因为没有阴沉木。”颜烽火认真的回答。

这个回答根本都不算是回答,但是却透出了许多东西。

银杉树是极为珍惜的植物,在中国与大熊猫相媲美。它从冰河世界就存活,一直残留到现在。这是一种象征永垂不朽的树木,远比其它任何东西都适合做墓碑。

“很难找到。”郑教导摇摇头道:“虽然银杉在这里有分布,但是见过的人没有几个。”

颜烽火咧嘴笑了,冲郑教导说道:“我知道,所以我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找到,然后完成我的工作。正因为需要很长时间,所以我才来跟您说一声。”

郑教导盯着颜烽火略显灵动的双眼想了好一会,点点头表示同意。

“郑教导,谢谢您。”颜烽火起身敬了一个军礼,脸上满是兴奋。

“不用谢。”郑教导站起身,极其认真的对颜烽火说道:“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我替那些革命英烈向你道谢。你是有心人,你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年轻人,谢谢。”

说完之后,郑教导冲颜烽火深深鞠了躬,代替万人坑里面的英烈向颜烽火表示感谢。

“这是我该做的。”颜烽火咧嘴笑了,转身走出郑教导的办公室。

在这所监狱中,所有人都对郑教导心服口服,因为这个每天笑呵呵的教导员总是随时随地的让你佩服。

颜烽火带着一把军刀,牵着一条军犬朝深山里走去。

“颜烽火到山里干嘛,自己一个人想找死吗?”

“不要命了,确实不要命了!”

“……”

犯人们议论纷纷,他们没有因为颜烽火离开军事监狱羡慕,而是怕这个终日很少言语的狱友死在东北的林子里。秋天的林子比任何季节都要危险,虎豹豺狼说来就来,如果不带着枪结伴而行,基本上有死无生。

所有人都清楚这座军事监狱真正的监区,就是这片深不见底的森林,只有一条运输木柴的路可以走出去。

别人的议论对颜烽火造不成任何影响,他迈着步子很快消失在所有人的眼中,走进黑沉沉的森林。

一个月过去了,颜烽火没有回来,此时已经下了第一场雪;两个月过去了,颜烽火依旧没有回来;这个时候已经大学封山;三个月过去了,颜烽火依旧没有回来。

整整半年过去了,颜烽火依旧没有回来。

半年的时间足够所有人把颜烽火淡忘在脑后,没有忘记他的只有郑教导。因为郑教导无时无刻不牵挂着颜烽火,对他来说,颜烽火是他的孩子,这里所有的犯人都是他的孩子。

冬去春来,当封山大雪又一次开始融化的时候,伐木场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正在伐木场劳作的犯人们看到了令人难以忘记的一幕:一个衣衫佝偻形如野人的生物拖着一颗大树艰难的行走,他的旁边是一只狗一条狼,赶着数十只半大野猪走过来。

“汪汪!汪汪!”

那只狗大声叫起来,攒上前咬住领头野猪的耳朵,用自己的尾巴赶着野猪朝伐木场正门走去。那头狼则虎视眈眈的盯着其余的野猪,哪一只敢跑,立即上前狠狠咬上一口。

“颜烽火!那是颜烽火!”

“颜烽火没死,回来了!”

“赶快报告郑教导!”

“……”

人群炸开了窝,有的去报告郑教导,有的把伐木场的大门打开,有的瞪大眼睛盯着颜烽火。

头发长及肩膀的颜烽火,扬起满是蓬乱胡须的脸颊,绽放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总算回来了!

郑教导已经小跑出来,定定的看着跟野人没什么两样的颜烽火。

“郑教导,我回来了。”颜烽火发出大舌头一般的声音,含糊不清。

他太久没有跟人交谈了,以至于语言神经慢慢退化,说出来的字是如此生涩。

郑教导细细的把颜烽火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目光放在他用绳子拖住的一颗银杉树上,然后看向一条狗、一头狼,一群野猪。

“嘿嘿,军刀丢了,找不到东西刮胡子。”颜烽火咂咂嘴吧笑着说道:“银杉树找到了,不过距离这里太远。找银杉树的过程中碰到过狼群和东北虎,本想抓一只老虎,但是没有找到虎崽子。对了,我还碰到了熊瞎子,跟它打了一架。最后找到了一条小母狼狼,谁知道黑牛跟这头小母狼好上了,怀上了崽。我给这条狼起了个名字,叫黑妞。至于野猪则是顺带弄过来的,以后可以圈养,解决咱们监狱长期吃肉的问题。对了,我这里还有松子,不过没有炒熟……”

终于找到人说话的颜烽火絮絮叨叨,有些错乱说起这半年来的遭遇。在这半年时间里,他跟熊瞎子交过手,碰到过东北虎,遭遇过狼群,进过古墓,遭遇过鬼打墙……

“郑教导,我先把手头的东西弄好,然后写一份详细的报告。”颜烽火笑笑,拖着沉重的银杉树朝万人坑走去。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颜烽火不停的敲打锯木,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

一个星期以后,万人坑前竖起了一座高达十米的丰碑,丰碑上没有名字,雕刻着两个大字:忠诚。

看着这座用银杉木做成的丰碑,所有人的心里无端的升出一种叫做震撼的东西。那两个大字狠狠砸在他们的心底,让他们深深感受到忠诚两个字隐藏至深的含义。

未必在炮火硝烟中才能看到忠诚,一座遮盖住过眼烟云的丰碑同样能阐述这两个字。

所有人自觉的排列成整齐的队伍,默默站在迎风伫立的丰碑前,用心感受丰碑下的不朽。而后所有人缓慢而坚定的举起右手,敬了一个长久未曾放下的军礼。

郑教导轻轻抚摸丰碑,叹口气对颜烽火说道:“颜烽火,你做的很好,很好……”

颜烽火只是一笑,转身忙碌起来。他在万人坑旁又挖了一个坑,很小,却足以埋下一个人。

“颜烽火,你这是做什么?”郑教导问道。

“家。”颜烽火挥动铁锹,头也不抬道:“我打算给自己安个家,等我死了,就住在这里。”

这是为自己选墓地,颜烽火已经为自己择好墓地,就在万人坑旁边守候。

“呼……”郑教导深深吐出一口气,伸出右手重重拍了拍颜烽火的瘦削而又结实的肩膀。

颜烽火嘿嘿一笑,把自己的墓地做的漂漂亮亮,而且还亲自坐在里面感受一下舒服程度。

等到坐进去都很舒服的时候,他静静躺在底部,从怀里掏出那三张照片一一看起来。

第一张是跟爸妈的全家福,第二章是糖糖,第三章是个的漂亮女孩。

照片上,女孩穿着苗寨百褶裙,笑的青春,笑的灿烂。可是女孩的双眼暗淡无光,曾经的灵动变得生涩昏暗……

颜烽火把三张照片紧紧贴着胸口,睁着灵动的双眼,缓缓流淌下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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