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手在抖,徐芮莹的左手狠狠地按住了右手,才勉强握住方向盘。

陈淑芳在副驾驶上面使劲捶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诺大的徐家,其实一个能站出来的人都没有,她唯有靠自己。

大货车侧翻,徐长清的车被后面追尾,前面受尽挤压,父子二人现在都在急诊抢救,危在旦夕。芮莹接到电话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明明渣爹只是开车出去而已,他几乎每天都是独自开车出行,怎么就突然出事故了呢!

也顾不上换衣服了,她穿着睡衣睡裤披着大衣就开车来到了盛京医院,陈淑芳腿脚发软,勉强跟着她紧着小跑。急诊室里到处都是病人,徐芮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从人流当中挤进急诊室的转门,正遇见一个心脏病患者进行电击抢救。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到处都是人,到处也看不见爸爸。

目光不管怎么也移不开,直直盯着那个抢救无效死亡的那个已经不能称为是人的尸体了,急救大夫宣布病人已经死亡,旁边几个年轻人开始哭泣,徐芮莹右手又开始抖了起来,眼泪毫无预警地从眼睛里掉落下来,已经没有呼吸的人面色苍白,舌头也从口中滑落出来,她近到能看见他流出的泪水,几近崩溃。

她的爸爸在哪里?

她那个坏透了的爸爸在哪里?

抓过一个路过的护士想询问一下,护士手里拿着药也急着走只说不知道。

徐芮莹在急诊处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徐长清父子,到导诊台问了才直到他们都在做急诊手术,在四楼。

一口气跑上四楼,很快找到了了解情况的护士。

徐长清父子车祸以后,被卡在车内,后来被消防官兵救出来以后迅速送往医院。现在徐长清情况很危机,被诊断为严重多发伤、创伤性休克、多发肋骨骨折、右肺严重贯通伤、双侧血胸、多处皮肤软组织挫伤……被送到icu进行进一步救治以后目前生命体征不能保持平稳,到现在还尚未脱离生命危险,仍在抢救过程当中,陈思晨比他情况好一些,头部受到重创正在进行开颅手术。

芮莹站在急诊手术室外,只觉得呼吸都十分困难,陈淑芳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不肯松开,哭得眼睛都肿了:“怎么办芮莹?怎么办啊芮莹!你弟弟和你爸爸不会有事的,对吧?嗯?你告诉阿姨啊……”

她这些年在徐家,其实身份尴尬。

但是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这种夹缝当中的生活,全心全意就为了照顾两个孩子,今天生命当中的两个亲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室里进行抢救,简直是晴天霹雳。芮莹还算冷静,安抚地推着她让她坐下,认认真真地说了三四遍没事,不会有事的,才让她安静下来。

医院里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徐芮莹也坐在了冰冷的靠椅上面。

她内心是无尽的懊悔,也许在她爸爸叫住她的时候,她没有离开,结果会是什么样的?那顿团圆饭还没有吃,难道就不能团圆了吗?

渣爹最经常说的那句话就是:你爸爸我好着呢!

然而他真的好吗?

他把她养大,记得她小时候的无数小事,为此沾沾自喜为此炫耀开怀,在母亲眼里,或许他不是一个好男人,但对于她来说,她不能没有他。

想拿手机来给裴向南打个电话,一伸手却在包里摸出了渣爹的烟来,他极爱抽烟,可今天连抽烟这么个小事,她都没能让他享受到,他叫她别走,她以为时间还有好多好多,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渣爹无时不刻不想秀他的父女情深,前一天晚上她还嫌弃他身上的那套大嘴猴睡衣,现在她低着头,怔怔看着自己衣角,脑海当中一幕一幕都是他宠溺的笑容,他的好他的坏他那些小牢骚,甚至是看韩剧时候模仿男主角的幼稚举动,都觉得是那么的……那么的……

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甚至都没好好的说上一句话,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重新打起精神来,徐芮莹给亲妈和亲哥分别打了电话,讲了下什么情况,电话当中,裴红叶言辞间还尚有犹豫,听闻渣爹现在生死一线也只是叹息。

裴向南联系不上,据亲妈说他带孩子去外地旅行了。

她挂断电话以后,还没有真实感,这就是她的亲人,从来不亲。

陈淑芳和她在手术室外等着,她随身带着的大包里,常年有吃的和矿泉水,因为习惯了带孩子,总是预备好的东西。

她眼睛已经哭成一道缝了,还不忘在包里翻腾水出来给芮莹,可惜两个人心情都一样,根本吃不下,也喝不下。手术都进行了六七个小时,陈思晨是先推出来的,只不过从四楼送上电梯到八楼重症监护室的那么几步远,看了他一眼。

他脸色苍白,双眼闭着就像睡着了一样,陈淑芳叫了一声儿子,可也没追上医生的脚步,和芮莹都被阻挡在电梯之外,与此同时,徐长清还在抢救当中,这么长时间的抢救,令两个人的心头都浮上了阴云。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天亮了,徐长清直接被送入了重症监护室。

也只看了两眼,大夫们和两位家属交代了病情,陈思晨病情稳定,已经脱离了危险,只不过徐长清仍在密切观察当中,可能随时有生命的危险,毕竟他伤势过重,这两个人都重症监护室,家属也不能见。

这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连环撞了六辆车,比徐长清父子更倒霉的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当场死亡,被货车挤扁了,一天早上就上了早间新闻,芮莹在询问事故原因的时候关注了下,当时徐长清父子也被卡在了车里,他的身体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曲着,在镜头下面还能听见他特别清晰地对人呼救:“先救我儿子!快救救我儿子!求你们先救他!”

这一段被媒体无限放大,称作父爱。

芮莹在靠椅上面呆坐了一夜,早上新闻播出以后,很快就接到了亲妈的电话,裴红叶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淡漠,只说自己身体不适,就不过去了,一旦徐长清真有什么情况再给她打电话,至于公司的事情不用她操心,她说昨天半夜就派人往这边赶了。

她心底冰凉,应了两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就是她亲妈裴红叶,早前她这个渣爹执迷不悟,一心想着复合,时至今日明明知道不能复合了,还特别迁就她,很多事情都听她的,芮莹实在看不过去的时候,问过渣爹,为什么要一直一直这样,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爱?可能在父母这一辈里听到爱这个字眼有点可笑,她说亲妈是不可能爱他的,不然怎么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温暖和关注。

渣爹当时还掐了她的脸,说她亲妈连她自己都不爱,又怎么能爱别人呢?也之所以这样,他才不能轻易放下。他学着韩剧那里面主人公的口气说话,抽烟的时候时常望天发呆,她还笑过他可能是得了老年痴呆症,现在一想,也许他抽的真的不是烟,现在她不嫌弃他,认同他,想他,总之不能没有他,可这些话却不知道与谁去说。

从四楼到八楼,从手术室到重症监护室,徐芮莹心里空空的。

其实她们在这坐着,也见不到人,只能等病人病情稳定下来,能回普通病房了,才能见到。大夫们也劝她平常心,让她可以先回去休息,可别说陈淑芳不想走,她也不想,因为爸爸在这里,她哪都不想去。

早上八点四十,医院走廊里依然人来人往,也有不少媒体记者采访,到处都是人。陈淑芳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座位就被别人占了,芮莹站起来让她坐,她失魂落魄地坐下,一时间又哭了起来。徐芮莹站在她的面前,女人就抱着她的腰,泪水润湿了她的睡衣。

芮莹微扬着脸,刚站了一会儿,手机在大衣口袋里面响了起来。

她拿出来接通:“容和?”

容和的号码,里面是他万年不变的声音:“楼上有媒体和记者,你到八楼后面的安全通道来,有急事,快点我只有五分钟时间。”

她没有任何心情和他开玩笑:“容和啊……”

话未说完,他又加了一句:“相信我。”

鬼使神差地,她拢好大衣,让陈淑芳在原地等她,然后从大厅走到了后面的安全通道去,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徐芮莹推开门刚走了进去,立即被人大力拉入了怀里。

她下意识挣扎,男人却将她按在肩头,他的声音就贴在耳边,是那样的熟悉:“听着芮莹,我马上要赶回去和燕氏高层开会,有一件事你要知道,确切消息说,宏达鸿运难逃金融危机,捱不了多久,恐怕就要宣告破产了。”

她怔住:“我爸现在插一身管子在那躺着呢,谁要宣告破产?他做事谨慎,公司好得很。”

容和声音更低了:“我说你妈想要吞下宏达你相信吗?要么阻止裴氏兼并收购,要么看着你爸心血付之一炬,要么……”

他在黑暗当中踩亮了灯,几乎是掐着时间放开的她。

她扬着脸,忽然间完全冷静了下来:“要么什么?你现在在干什么?你又为什么来?”

然而这一次,燕容和抿着唇,并没有开口。他看着她目光沉沉,就好像他专门跑到这里来,就为了和她说这么几句话一样,时间一到四下又暗了下来。

不管男人平时再怎么毒舌,此时却再说不出那样的字眼。

他想起多年前芮莹一个人跑去找妈妈,回来哭的样子,找到她时她缩成一团在公园的街椅上哭得厉害,他背着她走了很远,她就一直哭一直哭,她说容和我没有妈了我没有妈了……

突然心如刀绞:“你还好吗?”

女人似乎还在笑:“我很好,谢谢。”

他向前一步,她却后退两步,容和顿足,看了眼手表立即转身:“好吧,再联系,我先走了。”

说着抬脚下楼,灯光又起,男人背影依然,她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回身走出安全通道走廊,大厅里依旧喧杂,芮莹走回陈淑芳的旁边,发现她正一脸恳切地和个男人说着话。这人西装革履看着也就二十七八岁,带着眼镜模样俊朗,一见到她就先笑了。

“徐小姐你好,我是康提,裴总让我过来就先联系你。”

“你好。”

四目相对,女人坦然与他握手。<!--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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