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晕晕乎乎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帮“奇装异服”的人。
嗯,偌大的屋中皆是看上去差不多的人,四处都是。乌黑的斗篷连着帽子,从头顶一直黑到脚踝。她能看到他们脚下穿着的是在大夏朝不曾见过纹饰有点古怪的靴子,又试图看一看斗篷里是什么样的衣服,却无奈斗篷笼得严实。

这情状简直让她怀疑自己又穿越了,而且可能是穿越到了《哈利·波特》之类的书里,迎面撞上了食死徒或者黑魔王什么的。

再仔细辩一辩……

容貌也是看不到的。深灰色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一双眼睛、一张嘴露在外面,每一个人都是同样森冷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你看够了没有?”

一个低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红衣僵了一瞬,而后翻过身去,说话之人映入眼帘。

她在屋子那端,倚墙而砌的几级台阶修得华丽,阶上她所坐的椅子……是这个年代尚未在中原流行的东西。

椅子上铺着一块或是白貂皮、或是白狐皮的皮草,红衣猜她身份该是不一般,却是也看不到她的脸——她的装束和周围的数人都是一样的,黑色的斗篷、深灰色的面具、纹饰古怪的靴子。

只是,手上多了几枚颜色各异的戒指和手镯,看上去也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她坐姿随意,倚在靠背上,手里执着一只小矬,正磨着指甲。

见红衣回头,面具下的檀口轻启,一吹指甲上的粉末,小声清亮:“怎的不说话?吓着了?”

“你……”红衣仍自打量着她,目不转睛道,“你是谁?”

对方定在长甲上的目光稍抬,睇她一眼,轻声而笑,反问说:“你是谁?”

“我……我叫红衣。”她有点迟疑地这样答道,不确信她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就把自己弄了来、还是明知故问的捉弄。

只见她持着矬子的手再度一顿,目光重新抬起后凝在她面上,须臾,一字一顿地再度问道:“你是谁?”

森冷的嗓音让红衣不自觉地一颤。

“我叫红衣。”她仍是这样答道,静了一静,强定下心神,续说,“我是骠骑将军席临川的妻子,为谨淑翁主霍清惜做事……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她话音未落,周围便是一片笑声。

“别笑她。”那女子微有愠意地道了一句,笑声又同时止住。她挥挥手,那一众穿黑斗篷的怪人便同时一鞠躬,毫无声响地退了出去。

也算是……高素质。

红衣悬着一颗心凝望着她,见她把矬子放在了手边的矮几上,而后稍打了个哈欠,站起身,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

红衣想躲,却无奈全身酸软。

“接下来的话你一定听得懂,所以别在我面前装傻。”女子在她面前定住脚,下颌微抬。总是隔着面具,红衣都能感觉出她面上的那股冷意。

“你清楚你是不是‘红衣’。”她说。

九个字,让红衣连呼吸都滞住,惊然望着她,感觉心脏都停了一瞬。

“鸩占鹊巢的日子过得挺不错?”对方蔑然一笑,啧了啧嘴,又说,“我帮你回忆一下从前的事?”

红衣轻打着颤:“从前的事……?”

“四年前你刚到席府。”她一壁说着,一壁在她榻边落了座,坐姿优雅得直有些凌人,而后,那张带着面具的脸转向她,“他射了你一箭,然后任由着你自生自灭。”

她说的“从前的事”只是这个?

红衣心里稍平静了些,衔起笑意回看过去:“但后来他救过我——好几次。我也帮过他。所以阁下方才说的事已经翻过去了,多说无益。”

“他现在喜欢嘴硬的姑娘了么?”对方冷声笑道。摇一摇头,睇着她的目光中透着压迫感,“你当真相信一个曾经厌恶你到想杀你的人会有如此之大的转变、转变到娶你为妻么?你就从来没想过……也许有别的原因?比如他其实是念着其他人的。”

“你在说什么……”红衣惊愕不已,连连摇头后眉头紧蹙,“你到底是什么人?在信口胡说些什么!我要回去了,将军下朝后会去长公主府接我……”

“你还是听我说完吧。”手指修长的手轻搭在她肩头,面具后传来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些。

“我和你一样,十五岁就认识席临川了,而且很巧,也是在他十七岁的那年。”话语间传来一声明快的笑音,红衣怔怔听着,猜不出接下来的剧情。

“我知道怎么让他喜欢我,很快就成了他的妾室。他很有趣,总不安于在长阳好好过日子,一次又一次地出征……我呢?我也为自己寻了事做。”女子说着,吁出口气,带着几许思量,又笑道,“赫契人出手很大方,我没有理由拒绝那样的盛情邀请;后来他们又以汗王侧妃的名位交换,要我告诉他们他的军队会走什么地方。”

红衣半懂半不懂地听着,听得她冷声一哼:“那时他真傻啊……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书信往来时常会有,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军队在什么地方?可我也真傻,居然信了赫契人的鬼话,汗王侧妃……呵,不过是守着个侧妃的名分独守空房而已。”

红衣越听越迷惑,回想她说的时间段——是自己穿越后与席临川一同经历的时间段,但是她说的这些事,她却半点不知。

“还没明白么?”对方的口吻中透出了点不耐,遂淡泊一笑,“我才是红衣。”

红衣全然讶住。

她惊惧不已地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还未来得及将这惊天奇闻消化干净,对方便又续说:“汗王对我弃如敝履,我不知道怎么出这口气,只好拿倾全部积蓄去找王廷容不下的巫者。”

昔日她为了当侧妃,与赫契人里应外合,取了一直待她不错的席临川的命;而后,又为了一释对汗王的怨怒,不惜求助于巫师、用让自己命陨的巫术致他重活,让他取汗王性命。

她觉得这是让汗王“自食其果”。

“让被下咒者重生,下咒者就要跟着重生。”

“红衣”说着一声轻笑:“可是当我的魂魄回去的时候,看到‘自己’竟已醒来了。连施咒的巫师都寻不出原因,试了又试,好像还牵连了两个无关的人,我却还是无处可去。”

而后阴差阳错的,那巫师死于这场出了漏洞的还魂咒,她却附到了这巫师身上,摇身一变成了一种常人所不知的存在。

“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吧。”她淡看着眼前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在看一件被夺走了的昂贵首饰,“你要怎样的归宿,我找新的给你。”

她骤然生硬下来的话语让红衣蓦地清醒了点,她怔了怔,直言问她:“你想回来当他的妻子?”

“身为日日被王廷追杀的巫师感觉总归不好。”她这样回道。

“可你杀了他……”红衣嘶哑道,“你为了荣华富贵杀了他!现在又想回来做他的妻子?!”

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疯了,又为席临川上一世的遭遇而怒然不已。对方却只是静静看着她,许久,才轻一笑:“你倒是真为他着想,可他……喜欢的当真是你吗?”

带着三分蛊惑的话语让红衣心头一紧。

“他先前待我很好,虽然经常出征,但他回到长阳的时候……总是会让我伴着。”她的笑容中蕴着耐人寻味的味道,“你当真觉得他重活一次便会把我忘了?当真不觉得……他是因为觉得你是我,所以才待你这样好?”

“他才不会喜欢一个要过他的命的人!”红衣切齿而道,对方轻松一笑:“所以他最初差点要了你的命。只是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从前的相处罢了。”

这般笃然的自信。红衣望着她的笑眼,忽然心虚了。心虚之下慢慢的惧意滋生着,让她没有勇气去做任何验证,完全不知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自己该怎么办。

“你觉得你配得上他么?”面具后话语带笑,“他统领三军,但你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处理不好。”

红衣浅怔,继而愠恼:“你什么意思……”

“我昨天占卜来着。”她肩头轻一耸,“府里那个叫小萄的婢子,居然现在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她心里一滞。

“你该不会没发现她对席临川的心思?我可是早就发现了。啧啧,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她笑中带嘲,轻缓的话语一字一顿地道出来,无半分愧悔,甚至反倒有点炫耀,“她可是个机灵的,且还比你年轻几岁,这么放在身边你可真是心宽。想想我当初……一剂药弄哑了她,然后提出把她卖去别处,自己着手就办了,府里谁也不会拦着,根本用不着让席临川知道——这才叫绝后患。”

天啊……

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红衣脑子里如同过弹幕一般一遍遍划着这句话,心绪千回百转地思量如何从这横看竖看都是反派设定的魔头手里脱身。默了一会儿,她直言道:“我要回府。”

对方投来一种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我要回府,你若不答应……必会后悔。”红衣的语气强硬起来,也添了两分轻蔑,“席焕误服那个蜡瓣花的药的样子我看到了,发毒速度实在不够快,你若强逼着我就范……毒发之前我必定先弄残自己,让你占了我的身子也活不自在!”

这番话显然奏效了,“红衣”带着愠色睇了她半天,也没回出话来。

“反正这本也不是我的身子,你敢死我就敢埋!”她煽风点火道。

“不,是你敢死我就敢埋。”她忽而接了话,愠色已荡然无存,重新透出来的强势再度让红衣心中冷了下去,“你别忘了,我们是从大将军府里把你劫出来的,长阳城里比这地方戒备森严的地方总共也没几个。这身子你不还也得还——否则,我自有办法让长阳城里每天死一个贵族——席临川可能也逃不过。”

红衣哑住。

真是……魔高一丈。

“所以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我差人送你。”对方站起身来,在她面前一抱臂,“再多看席府两眼,想交待的事交待清楚了,免得抱憾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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