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忌了青豆,红衣已很有些日子没有犯过敏症了。席临川面色一黯,大步走向案桌,将早上中的几道糕点依次掰开,却无一样和青豆有关。
又拿了瓷匙舀了粥来看,亦寻不到青豆的痕迹。

不禁眉头皱得更深,略作思忖,看向小萄:“她方才喝的水是谁备的!”

口气很有些严厉,小萄一嚇,便跪了下去,回道:“是府里交代了府里娘子喜好,府中备好了送来的……”

席临川眉心一搐。

沉了一沉,却是未再做追问,也未叫人去查那水,挥手让小萄退下。

“将军觉得有人下手?”红衣浅蹙起眉头,垂手将挽上去的衣袖放下,觉得那衣料在臂上一凉,思量着含笑宽慰道,“聿郸应是不知我对青豆过敏这回事……先前送来的那玉香囊,也只是治哮喘而已,”

席临川沉然未言,听红衣说罢,迎上她的目光看了一会儿,遂一点头:“或许是我想多了,总归谨慎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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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聿郸来见了二人。红衣没有过问昨晚把众人支开后他们又说了什么,只听聿郸所言,知他刚送了一道奏章去长阳。

席临川颔首道了谢,语中微顿,似是随意地提起红衣泛了敏症的事。聿郸一怔,睇一睇红衣,道:“可是又喘得厉害?先前松娘子的香囊……药方应是还在,我着人再制个新的来。”

“不必。”红衣忙是一笑,摇头说只是起了些疹子,并未犯哮喘。聿郸这才松了口气,想了一想,又叫了人进来,吩咐立即去请郎中。

红衣仍是客气道谢,目光投向席临川,见他眉心一松,心下便知道聿郸大抵真和这事没关系。

又过两日,到了上元。不知是否因为赫契不过这节,涉安侯府里冷冷清清的,虽可见婢子们小聚热闹一番,但真不能与长阳见惯的节日氛围相比。

于是一整天都兴致缺缺,至了下午,手支着额头伏在窗台上发呆。阳光映照进来,洒在脚边的地上,那片光晕看上去温暖极了,实则并没有那么暖,完全驱不散冬日延续下来的寒意。

“笃笃。”门声轻一响,红衣扭头抬眼,便见小萄提步走了进来,颔首施了个万福,“娘子,公子打听到南边设的灯会不错,说晚上带娘子去看看……眼下时辰差不多了,奴婢服侍娘子更衣吧。”

这话听着没问题,可小萄的神色却让红衣寻出不对来——这哪是好好禀事的神色,笑吟吟的意味中好似带了点迟疑,一双水眸在地上划来划去,分明还有话没说,且是刻意等着她问。

红衣便一板脸,轻咳一声:“有话直说。”

“唔……”小萄咬一咬唇,怯怯地看向红衣,“奴婢还没来过皋骅呢,府里的婢子都说上元时去那灯会的庙里求签历来很灵,娘子能不能……”

红衣忍着笑,黛眉一挑:“多谢告知,我会去求的。”

小萄的脸便垮了。

红衣看着她骤变的脸色“嗤”地一声,朝门外张望一瞬,招手让她走近了:“带你同去无妨,出门前你可别提前告诉公子。”

——若让席临川知道了,他必是不让她带人的。

——一贯是这样,举凡二人出门,他总是能不带人就不带人。红衣理解他想过“二人世界”的心思,但次数多了,也想和女孩一同出门走走。

毕竟,“男朋友”和“好基友”那是两个概念,同玩起来的感觉不一样。

于是夕阳西斜时,红衣大摇大摆地带着小萄出门了。

与聿郸聊完事直接在府门口等他的席临川抬眼一看,随口便说:“小萄不必跟着。”

“让她跟着。”红衣朝他一笑,也不解释原因,拉着小萄就上马车了。

此后的一路,席临川充满愠意的目光在二人面上划过来、划过去……

直吓得小萄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红衣则蹙蹙眉嘲道:“干什么啊?好像我们欠你三千两银子似的。”

但闻一声轻哼,红衣笑看着他这一脸不爽的样子,居然没人性地觉得这么欺负他很有意思,以后可以多来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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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天还不够黑,但夕阳微红的光晕下,各色笼灯已初绽华彩。

这灯会远没有长阳的那么大,所选的地方却很别致。恰是一座小山,几条山道延绵而上,一直通到山顶的那座小庙。每条道都被连成一串的笼灯应得五光十色,远远望去,笼灯又与天边初现得星辰相接,好像铺出了一条从人间通往天界的路

二人在山下望了一望,眼望美景却纠结起来。眼见这些山路皆是独立的,上山又颇费体力,于席临川而言无妨,但红衣必是逛了这条便没力气看那条。只好从这六七条山路中选一条来逛,其余的……只怕是得等下次再来了。

选择恐惧症的弱点便在此展现得淋漓极致。红衣左看右看,最后还是看向了席临川,面色悲然:“随你……”

席临川一声哑笑,揽着她就朝着最近的一条道去了,美其名曰“随缘”,红衣撇撇嘴,不给面子地顶说:“偷懒。”

热闹中,数道黑影自山间树丛中窜过,身形极快,脚下飞踏无声。

一行三人拾阶而上,小萄年纪小玩心重,东张西望个不停。红衣则比她“专注”多了——注意力几乎全落在小吃上。

热腾腾的糍粑、白嫩嫩的杏仁豆腐,滚热的糖浆浇在经过熬制的山楂串上……

一样样的小吃做得说不上精巧,却也足够令人食指大动。不知不觉间红衣已拿了满手的吃的,席临川负手走在后面看着她,越看越是哭笑不得,终于伸手从她的冰糖葫芦上强拽了颗果子下来吃。

红衣抬眸一瞪,那颗山楂已然被他丢进了口中。五颜六色的花灯淡光前,她看见他浅含笑意认真地一嘬手指,转而便再度负过手去,顷刻恢复成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这反差让她很滞了会儿,很久以前生过的讶异又一次浮上心头。再度觉得……其实许多时候,抛开将军的身份和朝中的纷扰不提,他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自有这个年龄忍不住的一些小动作,和他能否在全力角逐间运筹帷幄没有关系。

低头看一看,她也揪了一颗山楂下来,回身递到他嘴边。

温唇在她夹着山楂的两指上一拂而过,然后她看到他严肃地品了一品,吐了两个字:“没糖。”

“……”当即就没了欣赏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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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路吃吃走走,走得很慢,便也不怎么觉得累。小萄沿路买了不少小姑娘喜欢的物件,走到庙门前时已是两手满满。

庙与山上树林间隔了一块不小的空地,清扫得干净。他们见庙门口恰好人多,便驻足静等了一会儿。

林中那数道黑影也停下来,藏在夜色下的树或石后,隐住行迹。

入得院中,两颗参天大树让红衣蓦地眼前一亮。

那树上挂满了一只只红封,由四面房屋中映出来的暖光将这一片红绿交叠照得温馨,每一只红封都被那光镀出了一圈淡金,温温润润的,似在守护祈福者的心愿。

正堂的佛像前,拜佛的人不少,亦有一位老和尚在解签。红衣便回头看向小萄:“你去求签?”

“嗯。”小萄点点头,明眸遂看向席临川,见他也颔首同意,才朝那大门去了。

“等等。”红衣一唤,跟上去添了两张银票给她,“帮我求两只红封出来,余下的钱献进功德箱就是了。”

“诺。”小萄屈膝一福,复向那道门走去。红衣笑而执起席临川的手,愉悦轻松地走向西边那颗树。

一只只红封是系了红线挂在树上的,随着轻风微微转动。红封上都看不见祈愿内容,只能看到祈愿人的名字。

有不少都是成双成对,字迹多是一个娟秀一个潇洒,可见该是双双眷侣所留。

背后的那一排厢房上,几道黑影窜上屋檐,伏在屋脊后面,静待着院中人少些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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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萄在正堂中懵了一会儿,看看眼前巨大的金佛,又看看金佛和自己间的人头攒动……

觉得等到自己求完签再去送红封不合适。

便先去买了红封,挑了一对儿图案既吉祥又能拼在一起的,便去寻红衣。

“娘子。”她把红封呈过去,四下看看,瞧见树边有已备好的案桌笔墨,便又施了礼,要继续等着求签去。

眼眸抬起,小萄被眼前一闪而过的景象惊了一跳。

数道黑影疾闪着隐入廊下立柱后,速度之快,让她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背对着那一边的红衣已然走向案桌,在厚实的蒲团上跪坐下来,抽出红封中的红纸,执笔蘸墨。

席临川凑过来要看,她猛地一倾身将红纸盖得严实,挑眉怒瞪:“看了就不灵了!”

“哦……”他只好讪讪地缩回去,也执了笔,自己写自己的。

红衣挪开身子,看看自己刚写下的“祈愿”两字,痛苦地轻扯嘴角——字实在太丑了。

再看看旁边席临川笔过宣纸如行云流水的样子,自己简直没有勇气继续写下去。望着纸纠结了半天,只好把什么“文艺范儿”、“小清新”都舍去,原本总结了半天的浪漫言辞被无尽删除、压缩,最后缩减成四个字:举案齐眉。

嗯……也挺美好的,而且意思明确。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

红衣悠哉哉地将纸装回红封,旁边的席临川也装好了。

看一看树边支着的梯子,席临川伸手将她手中的红封一抽:“我来挂。”

他便攀上了梯子,红衣含着笑意从案边站起身,才见小萄仍傻在那儿。

“小萄?”她唤了一声,小萄没有反应,她疑惑地走上前去,一拍小萄的肩头,“看什么呢?”

猝不及防地,小萄忽地侧身向她撞来,她条件反射地想定稳脚,却被那一声喊得破音的“娘子小心”惊得脱力。

张惶中陡见一支短箭自小萄身后划过,清晰地闻得小萄一声低呼……

下一瞬,小萄已连滚带爬地起了身,牙关一咬直朝那回廊奔去。红衣一诧,未及多思便要举步追去,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席临川一拽,低喝传来:“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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