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沈建东虽然比同龄人早熟, 但到底只是个12岁的孩子,沈红英也只有14岁, 余思雅一走, 姐弟俩顿时失去了主心骨,连晚饭都忘了做,最后沈建东饿得不行, 两人掰了四个玉米棒子回来在一烧, 烤得焦糊后勉强垫了垫肚子就睡了。

次日早晨起来,姐弟俩看着清冷的家里, 舍不得吃米饭, 去地里摘了个南瓜煮熟吃了就去学校。

这一天过得没滋没味的,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 沈建东抓起书包就跑到沈红英的座位前催促她:“快点, 你怎么这么慢。”

沈红英性子温吞:“才刚放学啊。”

“还有什么, 我帮你收拾。”沈建东迫不及待地说。

沈红英将作业本放进书包:“没有了,走吧。”

姐弟二人出了教室,沈建东就不安地问:“要是嫂子不回来怎么办?”

沈红英也不知道, 她不大确定地说:“应该会回来吧。”

这语气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就更别提沈建东了。

沈建东暴躁地踢着路上的石子, 梗着脖子说:“她说了要回来的, 她要是不回来, 我就去余家守着不走了。”

沈红英迟疑片刻:“我跟你一起。”

得了姐姐的承诺,沈建东暴躁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走, 咱们去余家, 去接嫂子。”

“好。”沈红英答应。姐弟俩没回家, 直接从公社找去了余家村。

这边余思雅回到家烧了一壶开水,放在板子上, 摊开了拿回来的报纸,一页一页翻开,从最近的开始看起,遇到有价值可以参考的东西她本打算记下来,结果找了一圈发现家里面没有本子和笔,只能作罢。

余思雅看得很认真,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原主从小处于乡下,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所以她这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是不充分的,而报纸是非常有用的一个媒介,反应了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魏主任给她的这叠报纸有两种,一种是全国发行的人民日报,还有一种是本省的A省日报,都是全国全省具有很强影响力的媒体。毕竟这个时代广播、电视都不普及,报纸最广泛的传播途径,也是人们了解当前时事和政策的主要途径。

这个时代的报纸没余思雅想象的那么严肃,除了思想教育是必备,上面也有许多科教文卫之类的信息,比如科技人员下乡、支援农业、儿童节联欢活动等等。6月2号的人民日报还以极大的篇幅讲述了我国科考队再登珠峰的新闻,并且配上了好几副大图。

余思雅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报纸上的字有些模糊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趴在这里一连看了好几个小时的报纸。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余思雅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意识到家里安静得过分。

怎么回事,那两个孩子还没回来?余思雅拧着眉走到院子里,喊了两声,没人应,再到他们的房间一看,书包不在,衣服被子都放得整整齐齐的,也就是说他们放学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这两个家伙,去哪儿了?不会是去余家找她了吧?越想越有可能,余思雅有些懊恼,自己光顾着看报纸,忘了去公社接他们,原以为他们会先回家一趟的,谁知道放学就直接去找她了。

趁着天还没黑透,余思雅赶紧锁上了门出发,准备去余家村看看。不过她还没走出村子就看到沈建东姐弟背着书包出现在了村口。

余思雅松了口气,跑过去:“你们俩放学不回家,跑哪儿去了?”

看到她突然出现,姐弟俩都高兴坏了。

沈建东说:“嫂子,我们说好的去余家接你啊,结果到了那儿,他们说你走了,我还以为他们骗咱了,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抱歉,是嫂子不好,忘了去学校通知你们。”余思雅歉疚地说。

姐弟俩都不在意:“没关系,嫂子你回来了就行,反正我们也没事,跑一趟就跑一趟了。”

三人兴高采烈地回了家,因为时间不早了,他们简单地做了一锅红薯稀饭。

吃过饭洗过澡,松懈下来,沈建东就想着睡觉,余思雅叫住了他们:“作业做完了吗?课文会背了吗?”

忘记了,沈建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嫂子,这么晚了,咱们明天做吧。”

余思雅不同意:“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昨天说过,今天要检查作业,背课文,现在打开书包补吧,没做完不许睡觉。”

沈建东只好苦逼地打开了书包。

三个人在木板旁排排坐,一盏昏黄的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仿佛熬夜写作业也不是那么让人厌烦的事了。

第二天,余思雅又去了公社一趟。她先去供销社买了钢笔、墨水和本子,然后又去肉联厂碰运气。

今天因为去得早,她运气不错,不但买到了骨头还买到了一块猪肝,旁人不喜欢这种没油水的内脏,余思雅却非常喜欢。骨头熬汤营养美味,猪肝补铁明目可是好东西,关键是便宜,两斤骨头,一斤猪肝加起来只要了四毛多。

若是不要票,沈跃这五百块的抚恤金足够让他们撑到后年考大学,还能过得美滋滋的。可惜,这个年代,很多东西花钱也买不着。

余思雅满是遗憾地回了家,进了村就看到小队长沈宝民抽着旱烟袋在他们家门口踱来踱去。

“民叔,找我有事啊?我去公社了,进去坐会。”余思雅上前,热情地招呼道。

家里就她一个小寡妇,沈宝民很避讳,摆了摆手:“在门口说就行了。小余,你这是又去公社了?”

看到余思雅手里拎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沈宝民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余思雅笑着点头:“对,去供销社买了本子和笔,走到肉联厂看到骨头和猪肝不要票,我又买了点。”

“小余,二小子的抚恤金是不少,可也经不起你这天天去公社买这买那啊,你得省着花,建东过几年就长大要说亲了,家里没点钱怎么行。”沈宝民皱着眉,感觉余思雅一点都不会过日子。

就买了两次骨头,总共花了不到一块钱就被批评不会过日子,余思雅很是无语,更无语的是,让她节约的理由是省钱给沈建东说亲娶媳妇。指望哥哥的抚恤金娶媳妇,也太荒谬了。

余思雅不赞同,但也知道她的观念跟村里人的想法格格不入,她不想得罪沈宝民,敷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民叔。”

见她受教,沈宝民也不好再多说,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小余,这几天你都没去上工,你们家现在三个人,两个学生娃,就靠你一个人挣工分。你要一直不来上工,回头等分粮的时候,你们家分不到多少粮食,就得挨饿了,你身体要是没事了,就还是去上工吧。”

他也是好意,一家三口人,都是长身体,能吃的年纪,饭量大,都不去挣工分,以后吃什么?

听说去上工,余思雅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脸。

见她这副苦兮兮的样子,沈宝民不禁摇头,这也太娇气了,要是沈跃还在还好,他拿钱回来也够他们生活,如今沈跃不在了,这一家子都不挣,坐吃山空,能吃多久?

“你们这些小媳妇的活都比较轻松,最近主要是理红薯藤、掐棉花芽、除草,不算累,你下午也跟着她们一起去吧,半天三个工分,不错了。不然等到收稻子的时候,你更吃不消。”沈宝民良心建议。

余思雅知道沈宝民说得有道理,她的谋划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中间这么长时间,她总不能蹲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吧。

算了,上工就上工,当体验生活了,现在还不到农忙的时候,应该还好吧。

但到了下午余思雅就后悔了。沈宝民说理红薯藤轻松,哪里轻松了?要一直弯着腰在太阳下干活,半天下来,她的腰都快断了,脸上都是汗,口干舌燥的,幸亏她带了一壶水,不然要渴死,这三个工分真不好挣,农民是真苦。

傍晚,余思雅拖着像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回到了家,进了家门,她一坐下就再也不想起来。

看着她这副面若菜色的样子,沈建东和沈红英都很心疼:“嫂子,你明天别去上工了,以后咱们俩去。”

余思雅摆手:“行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她都吃不消,更别提这两个小屁孩了。

“我身体好,我可以的。”沈建东拍胸口说。

余思雅抬起头打量了他两眼,发现没准他真的比她行,啧啧,被个12岁的少年给比下去了,真丢人。

“算了,你们俩去上工挣的也不够吃,还是我来想法子吧。”余思雅这会儿更迫切地想有个工作了,不然离高考还有两年多呢,要是天天上工,那真是生不如死。

余思雅苦兮兮地摆了摆手:“做饭吧,饿死了。”

强体力劳动的后遗症第二天就出现了,余思雅躺在床上,浑身酸疼,背疼,腰疼,两条腿也疼。

她让沈建东给她请了个假,不管村里人怎么说她,她都不要去上工了。

这天起,余思雅发奋图强,花了两天把所有的报纸都看了一遍,然后将自己所需要的内容整理出来,再通读一遍,研究了这些文章的写法,共同点,为什么能刊登到报纸上。

研究透彻之后,她开始动笔,花了三天才写完,完稿之后,余思雅不放心,又再次检查了一遍,跟报纸上的稿子对比了一下,确认思想没有任何问题,符合这个时代又红又专的特点,突出了工农兵英雄人物的高大全形象,这才将信封投递进了邮局。

这一通忙活下来,她已经有差不多十来天没去上工了,而且忙完后,她也照旧窝在家里,没有去上工的意思。

这些日子,余思雅一直窝在家里,整日闭门不出,村里不少人说闲话,尤其是发现洗衣做饭,还有自留地都是沈建东姐弟在打理,她什么都不干后,闲言碎语更多了。

吴月和朱爱华妯娌听说了这个事心里更不平衡。她们嫁到沈家辛辛苦苦一辈子,四五十岁了还天天下地劳作,回家伺候一家老小。同样是嫁到沈家,余思雅就没上过几次工,如今还要人伺候,简直像旧社会的地主婆。

红眼病的人不少,见了沈建东姐弟就冒各种酸话挑拨离间。

这天,沈红英跟沈建东回去后,姐弟俩放下书包就去理自留地的红薯藤。六七月的时候,红薯藤已经长很长了,不少贴着地面长,每一节都能扎根进地里,长出小红薯,这样会分散红薯的营养,导致红薯个头小,所以农村人都要理红薯藤。

姐弟俩理了一半的时候,吴月过来了,看着他们,一脸心疼的样子:“怎么都是你们姐弟俩在干活?余思雅呢?她一个大人,天天窝在家里享福,让你们俩个小孩子出来干活像什么样?”

沈红英和沈建东知道她不是好人,只管埋头干活,不搭理她。

吴月看他们这样子就来气。她就不明白了,这两个小崽子怎么那么信余思雅这个外人,倒把他们这些亲戚当仇人一样。

“我当余思雅对你们多好呢,还不是天天使唤你们。她就仗着她的肚子作威作福吧,你们也是蠢,你们哥哥拿命换来的钱,天天给她糟践,你们还要给她卖命……”

沈建东听得火大:“我嫂子不是那样的人,她很忙,每天都工作到很晚。”

提起箩筐过来的朱爱华听到这话,当即就笑了:“忙?忙什么?天天忙着吃饭躲懒?现在清河村谁不知道咱们老沈家出了个懒婆娘,好吃懒做,等你哥哥拿命换来的那点钱花光了,我看你们吃什么,等着喝西北风吧!”

“才不是,我嫂子在写稿子,她很厉害的,我不许你瞎说,败坏我嫂子的名声。”沈建东对着朱爱华怒目而视。

朱爱华嗤笑了一声:“就她,还写稿子?别逗了,这种借口也就骗骗你们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吴月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建东,不是大伯母多事,她一个大人,天天不干活,窝在家里像什么话?想当年,你妈怀着你大哥的时候,生的前一天还在山上挖红薯,你嫂子这才刚怀上就这么娇气,像什么话?你看看村子里怀了孩子的女人,哪个不是干到生孩子的前几天。”

“要你们管。”沈建东有点心虚,眼神躲闪,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声,抓起地里的泥砸了过去,“这是我们家的事!”

朱爱华和吴月吓了一跳,赶紧躲开。

“你这孩子,咱们都是为你好,你不领情还为了个外人凶长辈。你咋好赖不分呢!”朱爱华气得嘴都歪了,骂骂咧咧地走开。

吴月没吭声,她还在想沈建东的反应。

以前提起孩子,沈建东都是“我的小侄子我养”,这次态度却躲躲闪闪的,而且都快三个月了,余思雅都看不出怀孕的迹象。这大夏天的,她人瘦,穿得薄,要是小肚子突出一块,会非常明显的。

基于种种迹象,吴月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我琢磨着余思雅可能没怀孕!”

“什么?没怀孩子?那她不是拿这事骗咱们吗?没孩子,她凭什么全拿了沈跃的抚恤金,还霸占着二房的房子?”朱爱华提起就一肚子的火。

在乡下,女人没继承权,余思雅没孩子,还想霸占着沈家,那就是她没道理。

越想越来气,朱爱华说:“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得去找她理论理论!”

“等一下,你急什么?”吴月叫住了她,“走,叫上老三,咱们两家商量商量,余思雅这是拿咱们老沈家当猴耍啊。”

朱爱华知道老大两口子心眼多,跟着他们不吃亏,连忙点头:“我这就去找老三。”

村里的闲言碎语余思雅也不是不知道,但她活了两辈子最苦的时候也不过打暑假工,穿着个玩具熊在商场门口逛了五六个小时,配合游客拍照,逗孩子玩。

那时候虽然热,但偶尔可以借上洗手间的机会进商场吹几分钟空调,吃根冰棍解解暑,而且不用晒太阳。但乡下的农活可不一样,夏天大太阳大家都要顶着日头干活,地里很多虫子,庄稼的叶子非常扎人,晒了一天,她脸就开始起皮了。原主可能还能熬一熬,她是真不成。

所以哪怕后来沈宝民又让他老婆上门劝过余思雅一次,余思雅还是没动。

随着暑假的来临,沈建东姐弟俩都放假了。为了挣工分,姐弟俩都表示要去上工,但被余思雅严令禁止了。

“你们俩基础差,把小学课本拿出来,该背的背一背,背完了看我拿回来的报纸,天气凉快的时候打理自留地,黄瓜藤老了,该拔了种新的蔬菜……”余思雅一一给他们安排了其他任务。

沈建东不大乐意。

沈红英拽了他一下,等姐弟俩独处的时候,她说:“你别去上工,不然回头别人又要说嫂子,说她让你一个孩子去上工,自己却呆在家里好吃懒做。”

最近看到他们就说这些话的人越来越多了,沈建东也很烦,无论他怎么解释,说他嫂子真没闲着,也没虐待他们,可这些人就是不信。总觉得他们是受虐的小可怜,可实际上,他们嫂子天天管着他们学习,不让他们干重活,每顿饭也都让他们吃得饱饱的,跟他妈还在时候没什么区别。

至于说干活,村里跟他同龄的孩子哪个不干这些活?为什么他们就不觉得自己虐待自己的孩子呢,却总觉得他们嫂子这样是虐待他们。

“好吧,那我去河里看看能不能逮着鱼回来打牙祭。”沈建东提着水桶跑了。

到了夏天,清河就是孩子们的乐园,不但能解暑,而且偶尔还能摸些鱼虾回家解馋。不过去的都是男孩子,沈红英艳羡地收回了目光,打算先看会报纸,等一会儿没这么热了再去挖地种土豆。

她坐在吃饭的板子前看报,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沈红英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村里人串门都是跑到门口就嚷嚷,很少有这样客客气气敲门的。

她放下报纸,跑出去,看到院子外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衣,戴着副黑框眼镜,皮肤白皙,面容清瘦的年轻人。

沈红英很少看到这样斯文的年轻人,当即红了脸:“你……你找谁啊?”

“请问这是余思雅家吗?我是她初中同学。”男人说话的声音也斯斯文文的,跟村里汉子们的大嗓门完全不一样。

沈红英点头如捣蒜:“在的,你请进……”

然后蹬蹬蹬地跑了进去,推开了余思雅的房门:“嫂子,外面有个人说是你的初中同学。”

余思雅在写计划书,被人打断,有点不高兴。原主的初中同学又不等于是她的,她没啥兴趣,但对方已经找上门了,不见也不行,余思雅只好扣上钢笔帽,起身出门。

走到堂屋门口,余思雅就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那道清隽眼熟的身影,余思雅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待她说话,对方转过了身,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果然是熟人!

余思雅很是头痛,她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从上高中起就开始打零工挣生活费,每天忙得要死,根本没时间谈恋爱,别说早恋了,到死都还是个母单,根本不会处理恋爱问题,更不会应付原主留下来的感情债了。

“思雅,不请我坐坐吗?”楚玉涛轻声问道。

余思雅侧身:“进来吧,家里穷,没什么招待你的,随便坐。”

楚玉涛看了她一眼,笑容淡了下去。

余思雅装作没看见,坐到他对面,开门见山:“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玉涛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温柔褪去,取而代之的审视和探究。

余思雅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有点为原主心酸。这么多人,竟然只有一个分了手的旧情人能察觉到她的不同,而其他人,只看到了她身上的利益,何其可悲。

“红英,去烧点开水给楚同学泡杯茶。”余思雅开了口,支走沈红英。

等沈红英走后,她直视着楚玉涛的双眼,不避不闪:“你想问什么?”

楚玉涛笃定的说:“你不是余思雅!”

他从学校里回来听说了沈家发生的事之后就觉得奇怪。他所认识的余思雅温柔、性子好、耳根子软,像朵怯生生的含羞草,根本不像是能力抗娘家婆家的人。

这一打照面就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测,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如此的陌生,跟他印象中那个害羞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

余思雅翘起唇,意味深长地说:“我就是余思雅!”

反正面对原主的故人,她是一点都不心虚。原主倒霉,莫名其妙不见了,她就不倒霉吗?她好不容易奋斗到有车有房,却突然掉到这个落后的年代,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楚玉涛看她不肯承认,苦笑了一下:“我认识的思雅不是这样的。”

“你是来叙旧的吗?我想我们之间恐怕没什么旧可叙吧。”余思雅直接下逐客令。

楚玉涛复杂地看着她:“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思……余同志,是你娘家来找我的,说你怀了孕,一个人带着孩子很艰难……”还说余思雅心里一直惦记着他。

“所以呢?你打算来做接盘侠?便宜爹?”余思雅没好气地问道。

楚玉涛来之前想了很久,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但目前看来,是他想多了。

他笑了一下:“我想你不需要。”

这人倒是挺识趣的,而且他还能来找原主,也是让余思雅意外。

余思雅难得好奇了一回:“所以你原本打算娶我,帮我养孩子?你真的甘心?你不会是想报复我吧?”

楚玉涛自嘲一笑,非常坦诚:“我也不知道,可能也有点这种心态吧,毕竟被人抛弃的是我,要说毫无怨言,那是假的。”

每次都是余思雅让人哑口无言,这次终于轮到她被别人堵得无言以对了。

这人还真是坦诚,看得出来应该是个谦谦君子,没什么坏心,倒是比以往见过的人可爱多了。原主的眼光挺不错,可惜当初没坚持。

咳了一下,余思雅问道:“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的?”

楚玉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说:“你要不嫌弃,我也可以帮你养孩子,在乡下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

余思雅……

都知道她是冒牌货了,这人竟然还没改变主意,想啥呢?

看着她这副便秘的表情,楚玉涛笑了:“逗你的,我想你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目光有些惆怅:“我走了,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去公社的初中找我,我下学期去那里做老师。”

余思雅当然不可能去找原主的初恋帮忙,点头敷衍地应了一声:“好。”

笑了一下,楚玉涛起身道别。

余思雅送他出去,走到大门口就看到沈大江两口子、沈老三两口子领着本家的几个亲戚,气势汹汹地过来。

看到楚玉涛,几人眼睛一亮,像是抓到了余思雅的把柄。

“好你个余思雅,在周部长他们面前说得好听,什么要留在我们老沈家给沈跃守寡,把沈红英兄妹抚养长大,结果呢,却背地里偷男人。还说什么怀了沈跃的娃,你看看你的肚子,像怀上了吗?”朱爱华上前劈里啪啦就是一顿骂,势要把余思雅钉在耻辱架上,落实了她的罪名。

余思雅可不认:“这是我初中同学,听说我丧夫守寡,来看看我,的,我同学大大方方的来看我怎么了?而且红英也在家,朱爱华,你这盆脏水我可不认。”

沈红英从院子里冒出头来证实了余思雅的话。

污蔑余思雅偷男人行不通,朱爱华顿了一下,指着余思雅的肚子说:“那孩子呢?你现在还能说你怀上了吗?”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可是暗地里观察了余思雅很多回。她可一点怀孕的迹象都没有。

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怀孕了?不一直是你们说我怀孕的吗?再说,咱们早就分家了,我怀没怀孕关你什么事?”

朱爱华没想到余思雅这么无耻,明明当初是她误导他们,结果今天竟然不认帐,而且还说得理直气壮,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色的女人。

见说不过余思雅,朱爱华干脆挑拨:“红英,你都看到了,这个女人一直都在骗你们,骗你们怀孕了不干活,让你们俩干活养她,她太不要脸了,欺负你们两个孩子。告诉三婶,今天三婶给你作主……”

吴月也温柔地说:“红英,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大伯和大伯母在这里,不会让外人欺负了你。”

沈红英看了他们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了头,捏着衣角,慢吞吞地说:“嫂子没骗我们,她早就跟我们说过了。”

朱爱华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气得脸都绿了:“那你们还任她摆布,天天给她洗衣做饭把她当祖宗一样伺候?”

莫非这侄女是中邪了?

沈红英躲在余思雅身边,撇嘴嘀咕:“在你们家不也一样要干这些吗?还只能睡柴房,饭也只能端到一边单独吃,还要挨打挨骂。”

吴月听到这话忍不住瞪了朱爱华一眼,短视的蠢货,不拿侄女当人,现在好了,余思雅什么都不用做,红英都向着她。

“你……我打死你个胡说八道的小贱人。”朱爱华气得抄起棍子就要去揍沈红英。

沈红英吓坏了,赶紧躲到余思雅背后。

余思雅用力一甩门,挡住朱爱华的棍子,冷笑着看着本家这堆面无表情的男人:“怎么,耍威风耍到我们家来了?看我们没有男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余思雅,你不用给我们扣帽子。我们都是她的长辈,她做得不对,我们当长辈的有权利教育她。”沈大江皮笑肉不笑地说。

听说余思雅根本没怀孕,本家的亲戚都觉得受到了欺骗,大家都站到了他们这边。以前以为余思雅怀孕了,让她代沈跃的孩子握着抚恤金还说得过去,但现在凭什么?她余思雅一个外人,嫁过来才一个多月,跟沈跃不过只见了一面,哪有他们这些有血缘的亲戚亲。

他们哪是要打沈红英啊,分明是打她余思雅的脸。

余思雅寸步不让:“这是我家,我妹妹,何时轮到你们教训了?所谓长嫂如母,不管你们有什么意见,我都是她嫂子。至于抚恤金,法律规定是给父母养老,赡养妻儿,抚养未成年弟妹的,我是沈跃明媒正娶进门的,你们不服气,去找国家,去找政府,少拿什么习俗来压我,习俗再大,大不过国家法律。”

本家人实在没料到,都被戳穿了,余思雅还这么强势,一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歪理,哪里来的歪理,你个姓余的外人,凭什么拿我们家的钱?”

“歪理,那咱们去找公社,找县里面问问,到底谁说的才是歪理,看看政府到底站在谁那一边!”余思雅嗤笑地看着这些人。还当是旧社会呢,他们的习俗就想大过天,大过法律,做梦!

沈家一群人都说不过余思雅一个,都气得脸色通红。

“谁听她一个娘们唧唧歪歪胡说,这是我们老沈家的房子,可不能便宜了外人。这姓余的婆娘好吃懒做,把咱们村的风气都带坏了,把她赶回去!”沈老三扯着嗓子刻薄地说。

本家人听了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村里其他人有些同情余思雅,但谁也不愿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得罪沈家人。

眼看他们要来强的,沈红英吓得瑟瑟发抖,哭泣着说:“你们不要赶我嫂子走,嫂子对我们很好……”

但没人理她。

村里自有一套野蛮的生存法则,有时候村民们都能为了一寸土地闹翻打架结成仇家,两个村能为了灌溉水打个你死我活,更何况一栋房子,五百块钱,而且对方还是个娘家不管的弱女子。

余思雅也没料到,都新社会了这些人还如此嚣张,难怪这个时代乡下的女人地位如此低,如此可怜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自己走。”

她不可能让他们将她送回余家那个火坑,暂且忍他一忍,后面再好好跟他们算账。

她能自己走自然最好,以后说出去也是她自个儿走的,跟他们没关系。

“想走可以,家里的东西可不许带走。”朱爱华凶狠地盯着余思雅。

余思雅看都没看她一眼,最重要的钱和存款单她藏好了,这些人找不到,其他的东西无所谓,他们能拿多少走,回头都得送回来。

她拍了拍沈红英的手,一言不发地越过了沈家人,径自出了清河村。

眼看余思雅这个祸害走了,朱爱华欢喜极了,拿着棍子指着沈红英说:“抚恤金呢?余思雅放哪儿了?”

他们来得突然,余思雅没回过屋,钱肯定还藏在屋子里。

沈红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我不知道……”

“干什么?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干什么,开会吗?”一道洪亮的大嗓门从人群外面吼来。

大家回头一看竟是大队长,都很意外。

大队长家在六队,离他们一队比较远,有两三里地,所以他很少过来。平时就是要通知开会,也是六队的小队长或者其他社员跑来通知。

见到他,沈老三赶紧掏出烟盒递烟过去:“大队长,你怎么过来了?”

大队长现在有急事,没心情理他,推开他的手,越过人群,边走边问:“这里是余思雅家吧?”

大家面面相觑,大队长怎么会来找余思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啊!

还是沈大江主动问道:“大队长,你找余思雅干什么?这是我二弟家。”

“我记得她是你二弟的儿媳妇没错吧?人呢?不在家吗?”大队长站在门口喊了一嗓子都不见人,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又问了一次,“你们不上工,全凑在这里干什么?”

没人回答,因为大家不知道怎么回答,沈家兄弟已经察觉到了不大对劲,无缘无故的,大队长不可能会这么急切地亲自跑过来找余思雅。余思雅到底有什么本事,足不出户,竟还能让大队长记得她这个人,还是在他们刚把她赶出去的时候。

可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沈老三讪讪地笑道:“大队长,你找余思雅啊?”

沈家人还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大队长拧着眉:“敢情我刚才都白说了,你们赶紧把人找出来,冯书记点名要见她,让我把人带过去,冯书记还等着呢,耽搁了你们谁担待得起?”

沈老三双腿发软:“是公社的冯书记吗?”

大队长白了他一眼:“除了他,还有哪个冯书记。人呢,你们倒是说话啊?”

“冯书记找她干什么啊?”沈老三硬着头皮问道。

大队长也不大清楚:“好事,听说是她写了篇什么文章发表在了省报上,得了上面的表彰吧,现在全公社都听说了,冯书记想见她,大家赶紧的帮忙去找人!”

得到确切的回答,最担忧的事成真,沈家人一个个面如土色,有贼心没贼胆的沈老三更是吓得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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