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冲带着永宁和嫂子,在两个亲兵的护卫下走上官道,原本就不算宽阔的土路上簇拥着几十个人,大都是衣衫简陋处处补丁的平头百姓。
两辆马车被人群围在中间,前一辆是乘人的,后一辆则是拉货的。

叫嚷、哭泣与争吵声中,拉车的马匹躁动不安的跺着蹄子,却又无法前行,因为它们的缰绳被几个较为健朗的男人死死扯住了,庄户人都晓得牲口的性子,倒是不怕被马蹄踢到。

这一下,肇事者可就跑不了了,但还是相当嚣张,尽管他只是一个车夫。

“让开,让开!”

这家伙嗓门洪亮,态度蛮横,到现在还是叫嚣着:“不长眼的东西,耽误了知府老爷的事情,你们担待得起吗?”

“你们撞了人,你们撞了人!”

下面的百姓还是有些心虚的,即便是受害者,却不晓得如何说理,只是纷纷喊道:“撞了人还想跑,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年头,平头百姓都被欺负惯了,没钱没权没本事,即便占着道理,那也没条件没资格让你理直气壮。

“是你们堵在官道上,挡着路了,被车撞了还不是活该!”

车夫甩动着长长的马鞭,一点都不觉得理亏:“我家少爷已经给你们两吊钱,看病养伤足够了,怎么着,还想讹人啊,也不看看咱们是谁。”

哗啦!

他正说着,后面的车窗里又扔出来两串铜钱,还有一道懒洋洋的嗓音传了出来:“再给你们两吊,若还是不算完,那就去知府衙门告我吧。”

听到自家少爷的这句话,前面的车夫冷冷一笑,心说我家少爷就是知府大人的亲儿子,你们去衙门告状有个屁用,递了状子反倒要白白的挨一顿板子。

四吊钱在名义上相当于四两白银,购买力却是远远比不上银子的,这年头,四两银子确实很容易就能买到一条人命,但若是重伤者用来治病救命,那就远远不够了。

躺在地上的伤者有三个,其中两人伤势较轻,还能抱着腿大声哀嚎,另一人则是平躺着毫无声息,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脑袋下面的血迹已经湿透了泥土,看那伤势,若没有特殊手段现场急救,这条命肯定是支撑不到去看大夫的。

荒郊野外的,哪里去找大夫。

“先救人吧。”

永宁在罗冲身边小声说道,脸上虽戴着面纱,但目光和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同情与不忍。

罗冲随手掏出一个小药包,递给身边亲兵,药包里内服和外敷两种药,救人一命毫无问题。

手下的亲兵都不是第一次见识这类神药了,他们之中不知道多少人都被这些药救过性命,不需要罗冲叮嘱,都晓得应该如何处理。

“让开,让开,先救人,先救人。”

亲兵们虽没有穿着军服,但腰间佩刀,背负弓箭,强壮的肌肉把利落的劲装撑得满满的,那感觉那气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听到是来救人的,伤者的家属当然不会阻拦,别管人家到底是何种身份,这荒山野岭的,愿意出手相帮就已经相当难得了。

有救人的?谁啊?

马车车窗稍稍开启,显然是,车里的公子哥也是闻声好奇。不过,他的目光还没有找到救人者,瞬间就被亭亭玉立在路边的永宁和嫂子吸引住了。

永宁的高贵气质,以及那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脸上虽有面纱,即便在人群中也是极其显眼的。

嫂子也不差,本就是广灵镇排得上号的一大美人,经过将近一年的优越生活的调理和滋润,以及衣着打扮的陪衬,一眼看去那也是相当惊艳的。

美人养眼,但车里的公子哥也不是傻瓜,一看就知道,罗冲几人身份不凡,身边又跟着刀弓俱全的护卫,定不是可以随便招惹的对象。

且不管他是怎么看怎么想的,罗冲的亲兵已经以相当利索的手法给那名重伤者喂了药包扎了伤口,他蹲在地上转头向罗冲禀报:“少爷,此人性命无碍,已经死不了了。”

这些亲兵都曾在罗家大院轮班站岗,平日里都是称罗冲为少爷,只在军营里才会正了八经的喊一声将军。

罗冲无声点头,相当淡定,但伤者的家属肯定都淡定不了,纷纷追问着:“真的,真的,真的没事了吗?”

确定了伤者性命无忧,他们又是连连道谢,不晓得怎么样感谢才好,但紧接着又有其他伤者的家人凑过来哀求。

轻伤也是伤,顺便治一下也是应该的,手下亲兵对于跌打碰撞导致的外伤,一个个都是行家里手,平时的魔鬼训练,比这严重的伤势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教官们把新兵蛋子折腾得体无完肤,也是要时刻实地的给他们治疗,时间长了,一个个都成了治疗外伤的专家大夫。

伤者的情况不需要担心了,但肇事者应该如何处置呢?

“还不能放他们走。”

罗冲对伤者家属说:“连撞三人,治疗费用和赔偿金加起来,怎么着也得一百两银子。”

啥?

这真是狮子大开口了,别说马车里的人,就连伤者家属都愣了:一百两银子?俺们的命没这么值钱吧?

一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无疑是超乎想象的天文数字,只能用一句话来描述他们此刻的心情反应:根本不可能实现!

说实话,只要人死不了,刚才那四吊钱就可以让他们满意了,所谓民不与官斗,差不多就行了吧。

“至少一百两。”

罗冲却是随手一指后面的货车,给伤者家属乱出主意:“不给钱,就抢货,车上的东西应该是挺值钱的。”

抢货?

伤者家属们大眼瞪小眼的,心说俺们哪敢啊,俺都是良民,可不是下山的土匪。

不少人也就有了另一种猜想:这位公子不会是某个山头的少寨主吧,才会把抢劫这种事说得如此轻松,身边还跟着持刀佩弓的武者强人。

“大胆!”

前一辆马车上的车夫站了起来,看身架看体格,多少也是有点武艺在身的,此刻便是放声吼道:“这是永江府知府老爷家的车辆,你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看看……”

砰!

不需要罗冲说什么,刚刚救治了三个伤者的亲兵像头黑豹一样从地上窜起来,跳得比车顶都高,砰的一脚就把他从车架上踢飞出去。

啊呀!

那车夫一声惨叫,落到几米外官道旁的土沟里,身体扭曲着半天爬不起来。

罗冲的亲兵都属于高级打手,下手很有分寸,怎么样能让人非常受罪,却又不至于落下重伤,他们也都是个中专家,平日里惩罚那些不听话不服管的新兵蛋子,早就练出来了。

“少爷,我没做错吧。”

踢人之后,亲兵以异常矫健的姿态稳稳落地,转身问了罗冲一声,毕竟没有接到罗冲的命令,他便莽撞出手了。

罗冲笑了笑,轻轻摇头。

一切发生得太快,嫂子这才禁不住地掩住小嘴发出了一声轻呼,心里的反应是:咋就说打人就打人呢,咱家的大头兵在外面都这么凶吗?

平时在家里经常使唤他们,甚至,这些亲兵还都是镇子上一起长大的乡亲,一张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在嫂子的概念里就是一个个的只知道咧嘴憨笑的傻小子。

现在才晓得,他们动起手来,竟然比传说中的土匪还要吓人。

对此,咱们的永宁殿下却是一点都不意外,她对罗冲手下这些亲兵的了解,那是从沐阳县一路走过来的,亲眼目睹过他们砍掉了难以计数的青原首级,此刻也就把人踢飞而已,都没见血,算得了什么。

罗冲转头给了嫂子一个最为温和的微笑,就像在家里一样,但一转头,面对肇事者的马车,又立即转为另一种态度,冲着车窗冷冷问道:“一百两银子,不给钱,后面的货车留下!这么说,你有什么意见吗?”

车里面沉默了十几秒,那位公子哥的声音这才传出来:“阁下是什么人,总该留个姓名吧?”

“怎么,还打算报复我?”

罗冲回道:“不需要那么麻烦,明天一早,我们就会启程前往永江府城,顺便拜会一下你那位老爹。我要问问他,到底有什么办法,才能培养出你这么优秀的坑爹儿子。”

如此怪异的回答,对方即便不能完全听懂,却也晓得,今日之事不可能就这么算完,对方根本不在乎自己老爹永江知府的身份。

“好,永江府城,我等着你。”

这哥们不晓得自己惹上了多大的麻烦,但口头上还是不肯丢了面子,不一会儿,便让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下了马车,把一张百两纹银的银票交到了罗冲手上。

好大的架子,到现在还是不肯下车见人。

可能也是没有那么大的胆量,害怕罗冲果真是山里出来的匪贼首领。

待这两辆马车离开了,罗冲却从怀里另外抽出一摞子银票,都是十两银子面额的小票子,递给那些伤者家属,并对他们解释:“你们还是拿我的银票吧,最起码能保证,去了钱庄能换到真金白银,不会遇到任何麻烦。”

伤者家属也晓得其中道理,永江知府家里出来的银票可不是好拿的,百两纹银这么大面额得有多么烫手啊,钱庄里肯定是有特殊记录的,咱们拿着银票去领银子,搞不好一个铜板都没有,还会惹上解释不清的一身麻烦。

这位公子爷真的太贴心了,这一点都给咱们想到了。

这些个自我轻贱早已习惯的平头百姓,竟然全都跪了下来给罗冲磕头,什么大恩大德的好一顿感激涕零。

罗冲却听得耳烦,赶紧带着永宁和嫂子回了营地,那些百姓还想跟过来继续感谢,却被亲兵们摆出吓人的冷面孔挡在了后面。

“娘!”

嫂子一回去就开始嚷嚷了:“你可是没见到,小弟刚才有多么威风!一张口,一跺脚,知府家的大少爷顿时就被吓破了胆子……哎呀,我才知道,小弟在外面真的是谁都不拍,威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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