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密商
各州县尚未得知皇帝病重的消息,因此对于风无痕一行并不敢阻拦,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太子殿下带了足足五百军马,用心何在便清楚得很了。有心人纷纷揣测京中态势是否严峻到这样的地步,然而,觑着那一众侍卫铁青的脸色,没有官员会不知好歹地上前打搅。

出于谨慎,风无痕将萧云朝和虞荣期全都留在了西北大营中,甚至连关照和借口都没有便独自带人离开。他实在不想再找时间和他们罗嗦,这些琐事便都交由风无方办了。而担任扈从重任的吕原昌和张云锋都是兴奋不已,虽然他们不知道风无痕行迹如此匆忙所为何事,但仍然直觉地嗅出一点重大阴谋的味道,毕竟只有他俩知道其中奥妙。他们已是暗自下了决心,毕竟风无方已经暗示过,只要这次的任务能够圆满完成,两人就算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以风无方的性子,又哪里会耐烦去向那两个家伙解释,因此只是淡淡吩咐了属下几句,便将这两个极品大员安置在了龙青县的一处府邸中,并派了重兵把守。萧云朝和虞荣期惊惶之余,不由都在猜测外间的局势,就连脾气一向最为暴躁的萧云朝也收敛了狂傲之态。风无方虽为亲王,但软禁大臣乃是不得了的罪名,若没有风无痕首肯,对方决计作不出这样的举动。当下两人便只能安心等候消息,萧云朝甚至在暗暗祈祷京中的妹子不要走错。

送走了风无痕,风无方并未停止动作,他紧接着便派出了一个心腹,以八百里加急往京城送上了急报。上头清楚明白地奏明了会盟结束的经过,还奏报了一通子虚乌有的大捷。末了却如同蜻蜓点水般地提了一笔已然派精兵护持风无痕回京。他有十足的把握,宁郡王风无惜定能在第一时间看到这封奏折,当然,这也是逼着皇后萧氏痛下决心。

“皇叔,海相,鲍大人,连夜召见虽然不合礼数,但如今已是顾不得这么多了。”皇后萧氏派了皇帝御前的十二名心腹侍卫,以懿旨之命压服了看守三人府邸的士卒。这些军士都是步军统领衙门的精锐,张乾事先便曾有命,不得违抗皇后和宁郡王,所以没费多大周折就将三位重臣接出了府。萧氏心中清楚,此举并不能瞒过风无惜,但是,在展破寒已经明言表示遵从的情势下,她并不惧有人行谋逆之举。

惫夜召见,事机紧急自是不在话下,但虑到背后隐情,饶是三人老成持重,此时也不由心神恍惚。珉亲王风珉致勉强镇定了一下情绪,这才欠身问道:“皇后娘娘,可是皇上病情有什么不妥么?”他知机地没有询问有关九门提督张乾的任何话语,须知皇帝遗诏并未交给他们三人,那么,如今江山社稷便决之于萧氏一妇人之手,万万不能因为一时得失而坏了大事。

“皇上,已经于亥时驾崩了。”萧氏虽然想保持冷静,但声音还是禁不住有几分发抖,“如今外头的情势你们也看到了,皇上临终前还有关系甚大的遗言嘱托本宫,所以本宫不敢造次,只得先宣你们进宫计议。”

此话如同轰雷一般劈在众人头顶,虽然事先想过这种可能,但从萧氏口中确认之后,他们还是一片木然。海观羽见鲍华晟蠕动嘴唇,似乎有大放悲声的意思,连忙出言阻止道:“鲍大人,如今不是哀恸的时候。皇上龙驭上宾,我等臣子须以遗命为重,不可为一时之感而耽误了大事。皇后娘娘,不知皇上究竟有何遗命?”

海观羽深知萧氏行事高深莫测,之前风无惜的种种逆举和九门提督张乾的倒戈,若是没有她的默许绝不可能成事。然而,倘若萧氏真的要废长立幼,只需矫诏行事即可,大可不必颇费周折地宣他们进宫。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究竟在想什么?

六道目光全都集中了萧氏身上,似乎有融化一切障碍的势头,此时此刻,他们的心中全是惴惴不安,生怕萧氏口中吐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名字。

“皇上在病重之前便早已将遗诏交给了本宫保管。”萧氏徐徐立起,面上露出了几许感伤之态,看也不看下头三个焦急万分的臣子,“至于皇嗣,诸位也应该早就明白了。先头皇上早已册立皇太子,并已告祭天地,宣之于天下。所以,诏书中的新君自然是皇七子风无痕。”

众人顿时如释重负,但是,他们不由又生出了疑虑。倘若萧氏早就知道遗命,那又为何在风无惜倒行逆施的时候不加以阻止,反倒是不声不响地默许其行事?风珉致和海观羽两个老臣思虑深远,已是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心中顿时不寒而栗。萧氏往昔行事他们都有所耳闻,在后宫诸多嫔妃中能脱颖而出,家世容貌固然重要,但心机胆略也同样不可少。此时此刻,萧氏的默许和不露声色无疑是逼着暗处的人加快谋划的步伐。

鲍华晟却还无法体会这么多,四人之中,便只有他还不知道风寰宇的存在,因此他在清楚了遗诏后便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见他离座起身,恭敬地跪地建议道:“皇后娘娘,既然皇上已有遗诏,依微臣之见,请您明日一早立刻宣召群臣回合于太和殿,由珉亲王宣读遗诏。如此,外头纷乱的局势和流言便可镇压,也不虞有人暗中再有图谋。”

“鲍大人,本宫知道你所指为何,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萧氏正容道,“若是本宫未曾料错,无痕应该已在日夜兼程赶回京城的路上。安亲王风无方乃是西北统帅,行事又一向精明谨慎,定会多派甲士随行。无痕又领太子之尊,路上想必也没有州县敢大胆拦阻,所以行程应该很快。不过,京城中虎视眈眈的远不止露出苗头的那几个,倘若宣遗诏之时,无痕并不在场,有人趁机作乱又如何?”

“皇后娘娘,您力图用强势手腕镇压那些反叛之人,心思自然是好的。”风珉致斟酌着语句,谨慎地建议道,“想必皇上已经对您说了有人暗中窥伺,但那些宵小之辈觊觎大统又岂能得朝中诸多官员支持,无非是拉起一杆大旗,旗下三五跳梁小丑罢了。微臣已是听说了,一些老一辈的皇族有蠢蠢欲动的架势,但只要京城不乱,则天下不乱,若是再任由张乾这等卑鄙小人放肆下去,怕是人心都乱了。”

“珉亲王放心,张乾虽然领着护卫京城的职责,但京城中至少还有一门是完全由本宫作主的。”萧氏微微一笑,很是胸有成竹,“本宫已密令丰台大营提督展破寒枕戈待发,只要一个命令,便可立即入京勤王。但是,你们应该明白,即便宣了遗诏,在无痕未曾回京之时,变数依旧存在。只要待无痕秘密潜回京师之后,一切才能尘埃落定。”

“皇后是说,安亲王为以大军疾行为饵,让众人的精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之后,其实是让太子殿下混在小队人马中进京?”海观羽几乎难以相信风无痕会这样冒险,“如此一来岂非是鱼龙混杂,难以保护?”

“无妨,展破寒已经秘密遣人前去迎驾,应该不至于再出差错。”萧氏沉着冷静地道,“如今之计,便是正式将皇上病重的消息散布出去,让那些人都动起来再说。本宫将知会张乾,让他不要干涉你府中的实务,你们可以趁机见一些立场暧昧的官员,顺便散布一些谣言出去。皇上驾崩的消息本宫封锁得极好,应该不至于在这几日流传出去。”

三位重臣刚刚告辞离开,宁郡王风无惜便气冲冲地往宫里来,两边人马正好撞上。碍于礼数,他只得命人让道,注意打量着三人的脸色,但遗憾地没看出任何端倪。待到进了坤宁宫之后,风无惜立刻蛮横地斥退了所有太监宫女,这才忿忿不平地埋怨母亲道:“母后,您为何将这三人召进了宫,难道不知道他们是七哥那一边的么?事到如今,眼看儿臣就是大位有望,难道您要反悔?”

看着这个从小宠溺,却丝毫不争气的儿子,萧氏深深叹了一口气,许久才打起精神道:“为娘做事你还不放心么?他们都是国之重臣,哪怕是你将来登基为君,难道就要为了他们先前的过失而贬斥不用?你让张乾把他们软禁府中已经够冒失了,如今还这副模样,哪有人君的威严气度?”

风无惜这才感到自己的失礼,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对于母后萧氏的忽冷忽热,他始终琢磨不透,但今次能有这般成就,靠的都是他那个同为皇后嫡子的头衔。“母后,是儿臣错怪了你。”他低头道,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那种狂热的表情,“儿臣已经给山东布政使闵致远去了信,等在百官面前宣了遗诏之后,他便会第一个上书道贺。”

萧氏几乎难以相信儿子会这般短视愚蠢,夺位之事只需和京中大臣商量即可,只有他这个刚愎自用的家伙才会和外官通气,这不是自寻死路么?然而,此时说什么都没用了,棋子没用时便只能成为弃子,这便是唯一的取舍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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