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怔了一怔:“这件事我倒是没听说过,你从哪儿听来的?”
翠雯自觉找错了人,清河县主青云虽在皇帝与太后面前十分受宠信,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儿,这些婚配之事,太后怎会在她面前提起?只是翠雯翠云姐妹俩心中惶惶,除了青云,再找不到第二个能接触到这些内幕消息、又能在贵人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了,只好硬着头皮道:“这是上回我们王爷进宫请安时,奴婢无意中听宫里人说的。太后已经召见过好几位勋贵人家的夫人与千金,听说还要再召见文官家里的姑娘们。”

青云想了想:“太后平日在宫里无聊,召见勋贵官员家眷,也是常事,未必就是给大哥择配的。皇上今年虚岁也快十五了,兴许是给他看的呢?”

翠雯却摇摇头:“奴婢原也这么想过,只是在宫里找人打听过了,那几位受召晋见的千金,年纪都在十七以上。县主您细想想,皇上如今的年纪,成婚稍嫌早了些,太后娘娘若要给皇上挑人,自然是要先看一两年,等皇上再大些了,才举行大婚。这十七八的千金们哪里还能等到那时候?自然是为我们王爷挑的了。”她顿了一顿,面露难色:“县主,奴婢和翠云的事,您是知道的,我们在王爷跟前侍候多年了,翠云又开了脸。从前这清江园里只有王爷一个主子,十几年的情份,日子倒也太平。若是添了一位主母,我们做奴婢的,自然该尽心侍候,再无二话。只是……怕就怕这新主母是个不好相处的,那王爷怎么办?翠云……又怎么办呢?”

青云明白了,清江王从没有娶过妻子,妾室就只有翠云一个,因是小宫女出身,又有种种历史原因,至今还是通房丫头的名份,连个正经侍妾都算不上。但她一直管着清江王的内院,内总管又是与她情同姐妹的翠雯,可以说在清江园已经算是实际上的女主人了。若是清江王娶妻,她立刻又被打回了原形,将来还有可能受正室折磨,翠云心里怎会不害怕?翠雯与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会觉得惊惶。

青云心下想了想,道:“这事儿我可以进宫去问问太后的意思。依我说,大哥娶妻,这事儿是挡不住的。大哥从前就被耽搁了,这几年有孝,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但如果明年孝期满了,太后还不给大哥选妻,外头就要说太后的闲话了。因此太后是一定会给大哥择配的,还不能挑个出身太差的,也不能挑模样不好,或是才学平平的,总之,要各方面都拿得出手,才能让外人挑不出错来。翠雯,你也是宫里出身的,自然听说过太后的脾气,她绝不会在这种事上给人拿住话柄,所以,你要让翠云有个心理准备。”

翠雯神色间有些黯然,但也知道青云说的是实在话,忙笑着点点头:“县主放心,这是理所应当的。翠云与奴婢也盼着王爷能娶一位出身高贵、性情温柔体贴的王妃,将来夫妻恩爱,日子和美。”

青云笑道:“行啦,你且放宽心,回头叫翠云也别害怕。我会跟太后说,真要选,就选个脾气好、人品好的,不会随便折腾妾室。但你们姐妹也要守本份,若是你们生事,将来的大嫂要罚你们,我可不会理会!”

翠雯又惊又喜,忙起身大礼谢过,便赶去见翠云,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了。青云独自坐在房间里想了想,觉得在进宫前还是要试探一下大皇兄的意思才好。

第二日早上吃早饭的时候,青云就问了清江王,清江王道:“这事儿我听翠云提过,也没放在心上。太后娘娘不挑则罢,既然要挑,自然会挑个万无一失的人选。我只要候旨就是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青云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倒有些担心了:“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横竖太后给你挑什么人,你都没法拒绝,所以就破罐破摔了?”

清江王不由得失笑:“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何尝有过这种意思?”

“那你为什么如此不在乎?这可是你要娶妻!”青云瞪眼了。

清江王呵呵笑道:“我又不知道哪家千金好,就算在乎又能怎样?更何况,真正家里有底气的人家,绝不会看中我,即便真被太后看中了,也会想方设法脱身的,到得最后,能被太后定下来的,自然是那些不上不下、说不上十分好、却也不坏的姑娘了。这样的就挺好,若真娶个有好家世、有脾气的天仙回来,我还无福消受呢。”

青云被他这几句话打击得无言以对,细想想,似乎还真有些道理。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长兄能娶个合心意的妻子,便道:“你对将来的妻子有没有什么想法?比如才学出众,又或是在书画方面有专长的?家世什么的,那不是咱们关注的重点,差点好点都一样,只要娘家人不惹事就行了,但这大嫂子本人,你总会有些要求吧?我去跟太后说,让她挑人时侧重这方面,等定好了人选,再找个机会让你偷偷看一眼,要是不喜欢,那就再挑!总要你觉得喜欢了,对方也心甘情愿,这门婚事才做得。”

清江王眼圈红了一红,面上仍旧是笑得满脸褶子:“好妹妹,还是你想得周到,若是太后不嫌我多事,就请妹妹替我跟太后说一声,我也不求将来的妻室出身高贵,或是相貌出众,连诗词书画都可以不必精通,只有一点,就是性情温顺,为人和善,与世无争的,最好连她家里人也是这般。从前父皇在时,从不给我选媳妇,就是怕我的妻族不安份,利用我的身份祸乱朝政。如今虽然大局已定,但从前罗家覆灭时,就只诛除了罗家本族,姻亲故旧有不少还在,我怕他们还不死心,因此我的妻族,就要小心择选。若能不与罗家有牵扯,最好连做媒的也与罗家人无关,那就再好不过了。”

青云听得肃然:“大哥的话,我听明白了。这是要紧大事,我会跟太后说清楚的,连皇上那儿,我也会打招呼。”

清江王一听,就知道她领会了自己的用意,欢喜地呵呵笑道:“果然,我的心事,只有妹妹最明白!”

吃过早饭,青云便收拾东西,带人进城了。她昨日抱来了两瓶菊花,到今日还很精神,从清凉门一路抱进西城区,经过温郡王府门前,她就对杏儿说:“你抱一瓶花先进郡王府去,就说这花是我孝敬老太妃的,等我进宫给太后请过安,再回来陪太妃说话。”杏儿轻声应了,自行下车进了郡王府。

先帝在临终前给青云安排了一个身份,让她成了已故的温郡王与王妃之女。一来,温郡王是近支宗室,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并没有留下子女;二来,年轻的温郡王妃是姜家长房之女,有着典型的姜家女长相,以青云的相貌,说是她的女儿,轻易不会引起人的疑心;三来,温郡王早逝,王妃在不到一年后也在乡下过世了,只留下老太妃一人孤独于世,带着几个老仆在丈夫和儿子、媳妇的陵墓附近生活,十几年来极少与京城中人来往。再加上寻常宗室中有女儿未及笈前不上报宗人府的习惯,青云的身世倒也安排得合情合理。

温郡王太妃接连丧夫、丧子、丧媳,又没有孙子孙女,心早已死了,但先帝给她的一封密信却让她对生活生出几分希望来。她年纪已老迈,若是死了,将来她的丈夫儿子媳妇就再无人供奉香火,只能由得宗人府每年统一安排,哪里比得上自家人经心?一想到儿子日后在九泉之下,清苦孤寂,她就伤心不已,遂对先帝的建议动心了,想要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孩子,认养在儿子名下,将来儿子就算是有了后。作为交换,她愿意认下青云这个孙女,而皇家则要一直庇护她的嗣孙,若是这嗣孙不好,可以另换别人,但绝不能让温郡王府断了香火。

为此,老太妃从乡下的旧居里搬回了京城的郡王府,时不时去拜访几家熟悉的宗室人家,想挑个合适的孩子。有的宗室艳羡她家那郡王头衔,据说皇帝已经答应让嗣子原品阶继承,仍旧做郡王,比一般的宗室爵位要贵重多了,便有不少人家带了自家孩子毛遂自荐。老太妃看了一圈,没一个能看得上,又嫌吵闹,索性把人都哄走了,心想这些人送了孩子过来,不过是看在她郡王府的富贵份上,并非真心,将来孩子养大了,万一将郡王府的财物便宜了他亲爹娘,她要上哪里哭去?这样养不熟的孩子,也不会真心孝顺她儿子,饶她在皇帝与太后那里为他讨来再多的好处,也只是平白便宜了别人。

老太妃便从此闭门谢客,再不提过继这事儿,平日里深居简出,吃斋念佛,甚少与人来往了。

青云这个名义上的孙女平时一般不住在郡王府里,一来是老太妃待她不过面子情儿,她很难对人家上演祖孙情深的戏码,二来也是怕老太妃误会她会沾手郡王府的财物,因此只在年节时,才会跑来陪她说说话,更多的是在宫里住,或是回城郊的庄园去。但青云还记得自己是认了她这位祖母的,平时有了什么好东西要送进宫,也不忘要送一份到温郡王府来。郡王府里的人对她这位忽然冒出来的县主,倒也还算客气。

派了杏儿去温郡王府,青云便继续坐着马车进了宫。她常年出入宫闱,守宫门的人都熟悉她了,见了马车上的标记便放行,没多久,她就一路直入慈宁宫。

太后姜氏身边侍候的大宫女菡萏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县主来了?太后娘娘一早就在念叨呢,再过两日就是县主的芳辰了,怎么还不见县主进宫?可巧今日就到了,果真是母女连心!”看到青云怀里抱的菊花,又是眼中一亮:“好鲜亮的菊花,今年宫里的菊花都开得不怎么好,县主送来的这一瓶倒是格外精神。”

青云笑着将花瓶递给了她:“这是我庄里金秋苑种的菊花,多亏七舅舅给我推荐的花儿匠,把菊花照料得十分好。我见着好看,就折了几枝插瓶,送进宫来给母后赏玩。本来昨日就送来的,偏我坐着马车,走得慢了,没能赶在城门关前进城,只得到清江园过了一夜。那里的人照料这花还算精心,只是比不得昨日刚折下来时精神。”

菡萏连忙抱过花瓶:“这就难得了,奴婢瞧着这花还精神得紧。”然后亲自将瓶子安放到太后卧室窗台前的一处条几上,仔细用绸帕擦了花瓶的瓶身,又重新灌了水,再把菊花折枝上的败叶掐了去。

完了事,她又回来笑着对青云道:“县主且略坐一坐,今日有几位宗室内眷进宫请安,太后正在前头正殿里呢。昨儿皇上送了些上好的云雾茶来,奴婢这就泡来给县主尝尝?还有小厨房今日才做的点心,是县主喜欢的那几样。”

青云笑着道了谢:“那就麻烦你了。”

菡萏忙命小宫女去取点心,自己亲自开了柜门,取了茶叶,亲自泡茶。青云看着她的动作,忽然想到她是太后身边服侍的人,大概会知道些内幕消息,便悄悄儿问她:“母后近来是不是在给大皇兄挑媳妇?”

菡萏忙道:“县主也听说了?确有此事,太后娘娘近来正为此烦心呢!”

青云挑了挑眉:“怎么个烦心法?”

“京城里的世家大户,凡是太后娘娘看得上眼的,一听说是给清江王寻王妃,都不大乐意,若是败落了的人家,太后娘娘又舍不得委屈清江王。再者,清江王年纪都大了,若是王妃太年轻,又不大合适,太后就想专找十七岁以上的名门闺秀。偏这样年纪的闺秀,若不是有毛病,都早早订了亲。好不容易有两三个,是为着守孝才误了花期的,太后又嫌人家不够好!”

青云哑然:“这么听来,确实不大容易找。不过母后也不必着急,总有找到的时候。”

菡萏笑道:“可不是么?比如今儿来的齐王妃,就提了几位不错的人选,太后娘娘听着也欢喜,只是不知道那几位姑娘如何,正打算过些日子召了进宫来瞧呢。”

青云有些好奇:“齐王妃?你是指齐王侧妃卢氏吗?我记得她是卢太嫔的妹妹,平日一向很少到慈宁宫来的呀?”

“县主听错了。”菡萏道,“今儿来的是齐王正妃,姓蒋的。她长年幽居念佛,从不出门,还是这两年才渐渐开始见外人来着。说来她与清江王还有渊缘呢,她母亲姓罗,是当年废后罗氏的亲姑母,罗家出事时,她娘家受了连累,她也因此迁居王府佛堂。直到清江王封了爵,齐王府才放她出来的。太后娘娘觉得,她是清江王的长辈,她提的人选应该很合适。”

青云却是立刻起了警惕之心,她想起大皇兄曾经说过,他的婚事要避免与罗家有关的人沾手。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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