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庄园的人似乎都在青云一觉过后,改了个态度。
从她在床上一坐起来开始,就有一堆丫头捧了梳洗用品进屋围着她转,又非常殷勤地向她提供建议,好在四套新做的漂亮衣服里挑选一套合她心意的,等到了梳妆台前,又有一个手极巧的丫头来替她梳头,把头发分了好几十缕,又倒了一手心的头油,似乎打算弄个极为华丽繁复的发式出来,吓得她赶紧叫停了,最后仅仅梳了个简单的少女发式就算了。

她梳洗穿戴好了,出了卧室,外间圆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白米饭,以及二三十碟菜肴。那个自称叫尺璧的大丫头一样一样为她介绍,口齿又清晰又伶俐,末了还道:“今儿庄里得消息迟了,材料备得不齐全,只能草草做了这几个小菜,委屈姑娘了,待明儿得了新鲜的好材料,就让厨房里的师傅们把他们最拿手的菜都呈上来。厨房今后就听姑娘吩咐了,只看姑娘喜欢什么,就做什么。若是姑娘爱吃点心,厨房的白案师傅会做二三百种huā样儿,一年到头都不用重的,回头呈了册子上来,姑娘细挑,您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至于每日的饭菜,也有几百种菜式供挑选。听说姑娘在北方住了许多年,若是爱吃面食,也只管叫他们做去,若是想尝尝新鲜huā样儿,厨房的刘婆子熬小熬、制小菜是一绝,正宗南方口味,还有一位积年的老师傅,专会各种药膳汤水,便是宫中的御厨也比不上的……”

青云听得晕头转向,忙止住她:“你不用再说了,我就一个人,只一个肚子,哪里吃得了这么多?没得浪费!”说罢想了想:“这样好了,你们吃饭的待遇照旧,我本人就按四菜一汤算,早饭简单点就行,一日两餐就让厨房把菜式都列出来,按照时令节气,做成水牌子,一日一日轮着做,轮到什么菜,我就吃什么。不必找那些难得的材料,只用当季最常见的材料去做就行。”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让厨房按人头做饭吧,略有富余可以,但别浪费了粮食。”

止璧愣了一愣,显然对她的话感到十分意外。青云瞧她这样,苦笑了下,她跟周楠混了几年,自然明白这种眼神代表什么:“我是穷地方来的,过惯了节俭日子,没必要一朝富贵就忘了根本。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听说你也是佃户人家的女儿,应该知道农民种粮食有多不容易,能吃饱,又吃得美味,那就够了,何苦糟蹋太多?”

止璧忙笑着附和,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青云早已习惯了她这种当面一套,转身一套的态度,也不理会,径自捧了饭,就着面前三四碟子菜吃了,又让人把剩下那些她没碰过的赏下去给院里的丫头婆子分吃。她以前见过周楠在家行事,知道主人把吃剩的饭菜赏下人是一种体面,她没兴趣让别人吃自己的口水,但那些干净的饭菜没必要浪费了,这院里有十来号人呢,这些给她们正好够吃。

一众丫头婆子都纷纷在门前谢赏。青云挥挥手把人打发走了,觉得有必要找庄园管事来说话。虽然皇帝说了,这庄园今后就是她的了,而庄园中人的态度改变,也证明了此言不虚,但她到底得了些什么东西,总要弄个清楚。

来的不仅仅是管事,还有石明朗。青云有些吃惊:“我以为你要回去了,你不是叫那个老太监下午去找你吗?”

石明朗笑道:“我奉旨送姑娘回来,总要把事情交待清楚了,才能放心回去复命。这儿离京城近着呢,我快马赶回去,一会儿就到了。”

尺璧带着小丫头奉了茶上来,便往青云正座旁一站,眼角悄悄儿瞥了石明朗一眼。

但庄园管事却开口道:“尺璧,你先下去。”

她愣了愣,面上不露异色,屈膝一礼便出去了,还带走了所有的丫头婆子,最后关上了门,自己守在门外台阶下。

屋里只剩下了青云、石明朗与庄园管事三人。

管事上前向青云行大礼叩拜:“小的赵泰昌,见过姑娘。”青云忙将他叫起,他便把这处庄园的情况一一做了介绍。

这处庄园其实是皇帝还在潜邸的时候秘密为自己置下的一处产业,除了房舍外,还连着附近几十顷良田。当年皇帝还是皇子时,因为夺嫡之争,生母早逝,只能依靠养母罗后,但两人感情不比亲生,许多话都不能对她说出口,所以在财务上有些艰难。当时皇帝的正室还是发妻陈氏,陈氏出身清流世家,陪嫁虽丰厚,却大多数是不好变卖的古董字画、古籍珍本等物,为了给王府添个财源,皇帝好不容易弄到了这个庄子,已是几乎清空了家底。幸好在陈氏的精心打理下,庄园发展蒸蒸日上,进益也相当丰厚。而当时负责管事庄园的赵家父子,也可以说是为皇帝立了大功。

如今事过境迁,皇帝坐了龙椅二十多年,元后陈氏骨头都成灰了,这处庄园仍由赵家人管着,但实际上已经不再是皇帝的小金库来源。庄园的经营方针有了根本性的改变,外围有十亩农田,专门种米提供皇帝日常三餐食用,但除此之外的田地,种什么却十分随兴。皇帝不在乎庄园能不能丰收,但他偶尔到这里歇息时,风景一定要美好……

从前皇帝身体好时,一年总有三四回,会带了皇后或太子前来,一家三口偷得浮生半日闲。不过随着他身体渐渐衰弱,这种事就不再有了。他不来,皇后与太子自然也不会来,更别说其他皇室成员。几年过去,庄园里沉闷得紧,似乎已经没有了用处,若皇帝有朝一日大行,还不知新帝会怎么安排这里的人呢。赵泰昌心里明白得很,这庄子实际上就是皇庄,可皇帝从来没把它列入皇庄册子里。这么大的地方,又这么精致,出产也丰富,没有了皇帝庇护,日后会落到谁手上去?

没想到今日皇帝就下了旨,他们有了新主人了。根据石明朗传的旨音,皇帝对青云的身份介绍,是他流落在外的“沧海遗珠”因为不方便正名,所以就赏了她一座庄园作为补偿。本朝的规矩,凡是公主,出嫁之前受封,都能得赐一座田庄作为陪嫁。青云的情况特殊,又无法养在宫中,所以就提前赐下田庄,让她得以存身。

当然,给她的赏赐不仅仅是庄园,石明朗带来的旨意中,有一张明明白白的清单,上头还写了银钱数千两、金一百两、各色衣料四百匹、各种上等珠玉宝石若干箱,另有古董若干,字画若干,笔墨纸砚若干,上等银霜炭一百篓,棉huā若干,其他诸如杯盘碗碟床帐箱柜之类的林林总总不枚胜举,最后又附了一份huā名册,上头从庄园管事赵泰昌到最低等的粗使男仆,足有一百多人,现在全部都是青云的奴仆了。

人都在庄园里,只要青云想见,马上就能叫进来向她磕头。至于清单上的东西,皇帝早就准备好了,三日之内就能拉过来。石明朗还道:“皇上极疼爱姑娘,觉得过去亏待了您,如今又不能让您光明正大地回宫去,因此希望这些东西能让姑娘日子过得舒适些。您不必觉得吃惊,依照宫里的规矩,凡是皇女,得的差不多就是这些,有几位长公主当年出嫁时,还未必有这个数呢。但皇上今后每年都会照这个单子送一份过来,即使……”他压低了声音“新君即位,这些待遇也不会变的。您虽名分上不是公主,却与公主无异。”

青云只觉得啼笑皆非。这么大一份财产放在她面前,说不动心是假的,她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吃够了穷日子的苦头,但财产这种东西,到了一定的程度,数量的多少就不重要了。她之前全副身家只有几百两时,也觉得日子过得很好。忽然天上掉了馅饼,她反而觉得腻味起来,整个人都有些茫然了。

青云沉默着,石明朗没有说话,赵泰昌小心翼翼地问:“小的已经准备好清单名册了,姑娘可要盘点?或者到库房里瞧瞧?又或是……在庄子里逛一逛?园子里其实有好几处院子,景致都不错,姑娘还不曾瞧过呢。”

青云抬起头,扯了扯嘴角,转向石明朗:“皇上的旨意里,就是这些了吗?”他见女儿一面就算了?把她丢在这里,让她锦衣玉食的,就不说别的了?那他以后还见不见她了?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啊?难不成对外介绍自己,还要自称姜青云?!

石明朗笑了笑:“是,皇上的旨意都在这里了。姑娘若还有什么想要的,不妨等下回皇上召见时,亲口跟皇上说?”

她第一回见爹,就等了几十天,下一回是什么时候?

青云自嘲地笑了笑,又问石明朗:“我能不能出去逛逛?去京城可以吗?”

石明朗面露难色,似乎有些扭捏:“这个……兴许……不过……”啥都没说,但也啥都说了。

青云只觉得无趣,又转向赵泰昌:“庄园里的事,是交给我做主吗?”

赵泰昌也露出难色了:“庄上的事一向有旧例,还要供应宫中稻米……圣驾偶尔也会来。”虽然他上回来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青云瞪赵泰昌:“我不能插手庄园里的事?”

赵泰昌忙赔笑:“姑娘何必着急?不如下回见了皇上,请了旨意再说?”他收到的旨意可没包括这点,皇帝还通过石明朗嘱咐他,这位公主年纪太轻了,庄园上的事还要靠他做主。

青云脸色又难看了些,只觉得自己新认的爹真是无比坑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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