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康确实立下了大功劳,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两国间的一场劫难化为无形,也让本国从可以预见的战争中脱身出来,只需坐山观虎斗,就可收获可观的成果。
不但龚知府对此评价极高,连石统领等军方的人,也对他赞赏有加,与他一同被绑架又一同获救的吏员们,更是将他当成了人生偶像一般崇拜,偶然在路上遇见了,都要用十分热烈的眼神向他致敬,结果周康本人反而有些受不了了。

丈量小队的帐篷与行李、器械等,还留在西面的荒原上,石统领派了一小队骑兵护送几名吏员过去将东西收了回来。那些工具是无法修复了,但大部分用品都还能继续使用。只是眼下荒原北面有蛮人虎视眈眈,丈量小队在作业过程中遇见的零散牧民,有可能是蛮人的探子,为防万一,龚知府最终决定暂停丈量作业,全员撤回城中,等到局势稳定下来再说。反正目前已经量好的地,已经足够今秋明夏两批老兵分配了。

龚知府命周康随自己先行返回城内,刘谢留下来带着众吏员们先整理丈量好的数据,并做好收尾工作,石统领则继续带兵驻守吉门子庄,每日派出骑兵到附近的荒原上巡视,以防再有敌踪。于是青云便跟着大部队,在两日后先行回到了锦东城内。

周楠带着全家仆人以及余嫂子、杏儿母女,在府衙大门口迎接他们的归来。她看到父亲的时候,立刻就忍不住哭了,哽咽着拉住周康的袖子道:“女儿听说消息时,差点儿没被吓死……还好父亲平安归来。还请父亲日后多多小心,不要再遇到这种危险了……”

周康慈爱地笑道:“你这个傻丫头,难不成是我自己愿意被绑的么?所幸事情得以顺利解决,这还是多亏了青姐儿呢。”

周楠紧紧拉住青云的手:“好妹妹,你救了我父亲,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青云白了她一眼:“说什么傻话?我干爹也被抓去了呀,我还能放着他们不管吗?好啦,别再哭了,这回算是因祸得福。”她凑到周楠耳边小声说:“周大人立了好大的功劳呢!这回一定能翻身的,你以后再也不必担心你老子无法回京做大官了。”

周楠露出惊喜之色,只是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忙与她约定晚上来家再细谈。

龚夫人与姜五太太、姜融君也来了,他们与龚知府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朝青云这边望过来。杜嬷嬷是早就跑回主人身边向她们作报告了。也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姜五太太带着姜融君向青云走了过来。

青云此时再看她们,已经没了当初的怨气,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姜五太太,姜大姑娘。”

姜五太太微微弯腰回了个礼,姜融君也表现得很是谦逊客气,前者还拉着养女向青云赔不是:“先前这孩子一时糊涂,言语间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见怪。”

青云谨慎地道:“您言重了,其实我当时说话也有不当之处,姜大姑娘不过是真性情。”

姜五太太看了养女一眼,姜融君忙上前一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因为心存怨气,就胡乱迁怒他人的。姑娘不生我的气,实在是大度。”

青云想了想,笑着伸手拉住她:“你我年纪相仿,恰巧都姓姜,又一同住在这锦东府后衙之中,每日都有相见的机会,只当是姐妹们玩笑间一时闹了口角,说开了也就无事了,这样客气,倒叫我无所适从。”

周楠在旁虽然有些迷糊,但还是上前打了圆场:“可不是么?说开了就好,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越发和睦了。融君妹妹,青姐儿为人极和气极好的,你跟她认识久了就知道,不必如此拘谨。”

姜融君回了一个微笑,只是神色间似乎还有些勉强,但眼中又没有怨忿之色。青云有些好奇她这是怎么了?难道就只因为自己的身世曝光,她听说自己是楚王的庶女了?可那又如何?姜家连皇后都出过,区区一个宗室女算什么?

姜五太太的及时插话拯救了有些僵硬的姜融君:“我听说青姑娘身边虽有几个使唤的人,但都是不惯做事的,一对母女,本是殷实人家出身,怕是连寻常服侍人的活计都未必能做好,另一个小丫头又是生手。这几日杜嬷嬷在姑娘跟前服侍,听说与姑娘相处得还好,姑娘不妨暂时把她留下,我再派两个细心谨慎的丫头过去帮衬着,待姑娘寻着合意的侍从,再让她们回来也不迟。”

青云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龚知府一眼,见他站在不远处看过来,显然已经听见了他姑姑的话,但神色间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心下一想,就明白他的用意了。身份有了转变,相应的待遇也要跟上吗?但青云本身对这种事并不在意,更不喜欢有陌生人侵入自己的生活,就很干脆地拒绝了:“不必麻烦,我家里现在的人就够使唤了。”

姜五太太倒是没有反驳,只是略一沉吟,又改提了另一个建议:“我听闻刘经历因忙于公务,尚未回城,姑娘回到宅子里,家中只有几个女子,怕是多有不便之处。况且姑娘在荒原上也吃了不少苦头,正该好生休养一番,何不暂且搬到小侄家中小住些日子?我那侄媳还算能干,定能好好照顾你,况且也有融君作伴,想必不会让姑娘感到孤单的。”

这话说得有水平啊!青云心中感叹一声,还是拒绝了:“怎么好意思麻烦知府大人和夫人?我是住在府衙后衙,又不是住外头,就算家里只有女子,也不会遇到危险的,更何况还有周姐姐在呢!”她转头冲周楠甜蜜一笑,“有她作伴,我还怕什么孤单呢?”

周楠抿嘴一笑,冲她眨了眨眼。

姜融君的神色有些黯淡,姜五太太似乎还不死心,正要再劝,龚夫人忽然走过来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既如此,姑母就不必再劝了。青姑娘如此能干,一定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再说,我们两家住得这样近,还照应不了么?”姜五太太的神色顿时缓和了许多。

青云就这样只带着余嫂子、杏儿与柳二丫跟着周家父女回了他家宅子。一进门,周楠就把下人都打发下去收拾行李了,连余嫂子她们三个也赶回了经历宅,然后就急不及待地拉着青云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知府家那几位太太小姐们对你客气得叫人起鸡皮疙瘩呀!”

青云犹豫了一下,瞥见周康吩咐管家把行李整理好,自己回房间去了,便拉着周楠到了无人的偏厅里,小声将这些天以来关于自己身世的最新发展一一告诉了她。

周楠听得双眼圆瞪,忍不住跺脚:“我早说了你就是楚王的女儿,偏你不信,还一条一条地驳回来。如今怎样?果然还是我说对了吧?”

对此青云不得不承认:“是,你说对了。但我提出的那些疑点也是存在的,如果不是楚王妃派了人来杀我,我还不敢相信她会跟我这样一个孤女的身世真的有关系呢。”

周楠连连摇头感叹:“从前我总是看到楚王郡主傲得不行,常说她父王母妃恩爱非常,除了她兄妹二人,再没有别的手足,就是个最好的证明。我现在真想当面驳回去!她哪里是没有别的手足?分明是有了也叫她母妃弄死了!”

青云笑了,她心里有点高兴,自打她身世曝光以来,身边熟悉的人几乎都变了态度,除去还不知情的人以外,连刘谢都拘谨起来了,幸好周楠一点儿都没变,仍旧跟她亲近如常。仔细想想,周楠跟楚王嫡女都做过闺中密友,一受到背叛,还敢骂楚王郡主,对她来说,自己一个王爷庶女真算不得什么。难怪周康得知真相后也很是淡定,说话行事,态度几乎没有改变。

周楠发表了一番感叹后,又拉住青云的手问:“那龚大人是不是打算把你的事上报给皇上知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青云想了想:“龚知府说过要报上去的,不过可能会悄悄报吧?他让我把能证明自己身世的东西送过去,我打算明天就去父亲的……”她顿了顿,又改口说,“我打算明天就去姜九爷的旧居,把小时候穿过的衣裳拿回来,还有姜九爷以前随手写的几个字之类的,反正我手里能算得上是证据的也就只有这些。无论皇上看了以后,是信还是不信,我都无所谓。摊上楚王这么个老爹,我就算真的回去当宗室贵女,也没什么好前程,我真是宁可他们不信呢!”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些埋怨地道:“说起来,你怎么没告诉我,皇族里的人都长着美人尖呢?以前我认定自己是姜家女,就是因为长相,因此即使看到小时候穿过的华服,也不敢相信自己是宗室呢。你不是跟楚王郡主很熟么?”

周楠忙道:“我不知道这件事啊!皇族的人都长着美人尖么?”她努力想了想,“不对……楚王郡主没长着美人尖呀?我还认得另外几位郡主和县主,只有两位长着美人尖……”她低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倒是临阳长公主有美人尖,她是皇上的同胞亲妹妹,是出了名的美人,还有她女儿,也长着美人尖。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是这样吗?青云想了想,美人尖好象是显性遗传吧?只要父母双方有一人长着美人尖,子女就有一半机会能遗传到,如果这不是所有皇族都拥有的特征,那也算不了什么,只能说明楚王或是她的生母其中定有一人长着美人尖而已,多半是楚王,这毕竟是部分皇族的面相特征。

周楠又压低了声音叫她:“青姐儿,你的身世真相大白了,龚夫人与姜五太太她们是因为这个才会对你如此客气么?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呢?”

可不是怪怪的吗?就算她是楚王之女,现在楚王已经成了皇帝一派的眼中钉,他的女儿怎么可能赢得皇帝这边的臣子们尊敬?虽然说她已经表明了立场,坚决站在皇帝这边,但他们也犯不着如此礼敬呀?听姜五太太方才的语气,简直有些讨好的味道了,跟她前往荒原之前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也许……”周楠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她们是在为姜九爷担心吧?这个月里她们也请我过去吃了几次茶,我听她们的口气,似乎有些担心姜九爷当年做了不好的事。既然你是楚王之女,又受到楚王妃追杀,姜九爷当年把你带走,也算是她的从犯了吧?”

“当然不是!”青云坚定地反驳道,“他是为了救我的性命!而且他生前对我很好,即使亲爹也不过如此了!我相信,他当年也许有听命于楚王妃的意思在,但更多的是为我着想!如果姜五太太她是担心我揭发当年之事,会影响到姜九爷,进一步伤害到姜九爷的家人,那完全没必要。她大可以跟我明说呀?我怎么也是姜九爷养大的,之前还叫他一声父亲呢!”

周楠笑了:“既如此,明儿我们寻个机会,把你的想法告诉她们,也就好了。省得她们天天盘算着该如何讨好你,求你在皇上面前说姜九爷好话。”

青云叹道:“姜五太太对姜融君也算是用心了,明明是长辈,还对我如此低声下气的。”

“可不是么?她是楚王妃的弟媳妇,算来是你舅母呢。”

青云马上驳斥了这个说法:“楚王妃才不是我妈!”

周楠一如往昔的亲切和友好让青云心中无比妥贴,两个女孩子比先前更亲密了几分。刘谢不在城内,青云又没什么事做,除了偶尔应龚夫人与姜五太太的邀请去龚家小坐,就是拉着周楠学习琴棋书画,或是练练字,出城跑跑马,日子过得倒也轻松惬意,只是有一点让她有些不快——曹玦明已经很久没来找她了。

每隔十日一次的送药仍在继续进行,但送药来的却是半夏。问起曹玦明,不是忙着收药,就是去了哪里的山沟沟采药,或是给哪家病人看诊去了。奇怪的是,他也曾受邀到府衙后衙给某位官员的家人看诊,却完全不跟青云打招呼。若不是余嫂子出门买菜时,偶然在府衙后门撞见麦冬守着马车等候,青云甚至不知道他从山里回来了。

为此,青云感到很不对劲,她上回见曹玦明,还是在吉门子庄的时候,当时他们没有吵架,相处得也挺愉快,他还为救她受了伤,也不知道伤势如何了,怎么就忽然与她断了来往?她索性收拾了一下自己,径自走到府衙后门处,找到麦冬守着的马车,见他还在那里等着,就知道曹玦明尚未回来,得意地笑了笑,便站在那里不动了。

她要等到曹玦明出来问个一清二楚!

麦冬起初闪躲着她的目光,后来见她站着不动,便吃了一惊,说话也结巴了:“姜姑娘,你……你……您站在这里做什么?”

青云挑挑眉:“你看见了,我等你家少爷出来。”

麦冬张大了嘴,又黯然低下头去,低声道:“姜姑娘,您还是回去吧,您身份尊贵,我们少爷不敢高攀,早些断了来往也好。”

“放屁!”青云忍不住骂人了,“这话是谁说的?谁多管闲事?!”

麦冬瞠目结舌:“没……没人多管闲事……是我们少爷说的……您如今身份跟从前不一样了……”

原来如此!曹玦明就是因为这种狗屁理由,才毫无理由的跟她断了来往的!

青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暗火,抱臂站在那里不动。她今天就跟曹玦明卯上了,一定要等到他出来,跟他把话说明白才行!

府衙后街还算热闹,往来行人瞧见她穿着一身天青色窄袖绉绸单衫,松绿百褶绣花绢裙,亭亭玉立,一头乌发绾成双鬟,对衬着插了两朵镶了珍珠的绢花,耳上两只绿玉坠子一晃一晃的,说不出的青翠可爱。看这一身穿戴长相,这小姑娘怎么看也不象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女孩儿,但若说是大家千金,身边又没有丫头婆子跟着侍候,若说是大家子里的丫环嘛,又多了几分雍容。她到底是什么人呢?又为何会站在街边上?

众人好奇,多看了她几眼,看得麦冬急了,低头求饶:“好姑娘,您还是回到门里头等着吧,少爷回来了,您一定能看到的。别再待这儿等了,若叫少爷看见,一定要怪我的!上回……”他把头垂得更低了,“上回我多了几句嘴,已经叫少爷责备过了……”

青云睨了他一眼,忽然听得脚步声传来,怎么听怎么耳熟,便循声望去,正看见曹玦明出了后门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提着药箱的半夏,见是她,立刻缩了脑袋。

曹玦明瞪着一双大眼愣在那里,似乎没想到青云会在这里等着他。青云没等他醒过神来,就走了过去:“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你到府衙来,居然连声招呼也不跟我打?”

曹玦明目光有些闪躲:“不是的……近日事忙,抽不出时间去看你……”

青云没理会他的借口,直盯向他的右臂:“伤势怎么样?”

“已经没有大碍了。”曹玦明深吸一口气,“姜姑娘,这里不是您该待的地方,请快回家去吧。”

青云瞥了他一眼:“想让我快些回家?那你就跟着来呀,我有事问你!”说罢绕过他,径自往门里走了。

曹玦明呆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低下头乖乖随她进门去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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