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二十六年末,进了寒冬腊月,天气冷得渗人,出门呵出的水汽都能结成冰渣子。
已是腊月,离新年也不足一个月了,每家每户都在准备着年货和节礼,上京满是贵胄,这些事自然不用主子动手,也就是动动嘴皮子,让下人去忙活的事了。

秦如薇作为掌家娘子,和别家掌中馈的主母也没两样,每天处事,又或是带着孩子去相熟的人家作客,这一趟回来上京,除了先去仁王府,便是敬国公府了,毕竟那是她外祖母的母族,也算是沾亲带故的。

日子就这么忽忽而过,即便是皇上的外甥女,皇帝没召见,秦如薇也没求见过皇帝,但有庄楚然在,也听了不少朝中的消息。

过去那些年,每年岁末,都会由钦天监算出吉日,天子亲自前往西陵祭坛祭天,而今年,皇帝早前病了一场,虽也痊愈,但到底上了年纪,身子骨比不得从前了,也是小病小痛的事儿多。

腊月初十,皇帝突然在朝中宣旨,今年祭天,将由前太子今仁王代替天子前去祭坛祭天。

此圣旨一出,如同扔了一颗炸弹,炸开了锅。

代替天子祭天,这代表着什么,莫非皇帝心中的诸君人选,依然属意前太子夏岚昊?

百官都在心中打起了小九九。

早在几个月前皇帝病的那一场,向贵妃衣不解带,亲身侍疾两月,终于又得回圣心,如今也渐渐的又接管六宫的事务了,谁都以为向贵妃复宠,大皇子也更得君心,离那个位置怕是又近了一步的,可这么看着,只是闻得雷声响,不见雨水下?

秦如薇也很奇怪,问:“不是说皇上如今益发热衷炼丹修道,按理说,这枕头风吹得应该不少啊,怎的反而什么都没捞到?”

庄楚然轻笑:“如你所说,一次巧合,两次就不是了,皇上已经查出,早在狩猎前两个月,大皇子常出现在围场,美其名驯养野马赠与帝,谁知道真相到底是怎样?要是动点什么手脚,也是可能的。”

秦如薇有些意外:“皇上自己查?不是王爷递上去的?”

庄楚然握了她的手,道:“这只能皇上自己开口查,若是王爷递上去,只怕会引得皇上不悦。”

秦如薇愣了半晌,随即明白过来,皇上自己可以开口查处,但若是夏岚昊递了什么证据,一个不慎,怕是会把自己给绕进去,这也就罢了,最重要的,还是皇上会想,迫不及待的递了证据上来,莫不是是想要亲兄弟死么?

帝王多疑,想事情,可能会想九个可能,夏岚昊什么都不做,反而会更平稳。

见她明白过来,庄楚然也没再多说,只道:“你也别急,王爷手上是掌了一些证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也不够。”

秦如薇看向他,庄楚然握了她的手,道:“对对手,要一击即中,要他没有翻身的可能,那才叫赢。”

大皇子在围场狩猎时虽救了皇帝一命,虽然得了夸奖,但到底是引起了皇帝的怀疑,对他也是淡淡的,如今虽然也知道大皇子早前到围场,但也没有实则证据证明他做了什么,但皇上起了戒心是必然的。所以,他为长子,祭天这样的大事竟也是越过了他让仁王去,也算是一个变相的警告了。

“相比大皇子,我觉得更难掰倒的是向贵妃。”大皇子秦如薇不看好,但他背后的向贵妃,秦如薇却不会小瞧。

向贵妃都年约五旬了,这样的年纪,在这样美女如云的皇宫,还能得回圣心,手段和心智可见一斑。

这个女人,太能忍,也太坚韧,只要有一丝的机会,她都会重新站起来。

但同样的,是个人,都有弱点。

向贵妃的弱点,就是太看重皇帝身边的那把空了多年的位置,她的弱点,就是后位,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嫡子,太子,若说立嫡立长,若她成了皇后,大皇子,自然而然就是名正言顺的成为太子。

“她肖想皇后之位,所谓母凭子贵,子凭母贵,两者从来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皇子是她亲生儿子,若是大皇子被皇上厌弃,她又能好到哪去?没有儿子,她便是争来皇后之位又能如何?更别说,王爷根本不会让她坐上那个位置。”

秦如薇看向他。

庄楚然声音微低,道:“王爷打算举荐瑞妃为继后。”

秦如薇瞪大眼,瑞妃,多年无宠,但也并非失宠,她和皇帝之间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皇帝不会召幸她,但瑞妃的一应用度,内务府从来不会短了或是轻视了,可见皇帝并不是对她完全无宠,就拿瑞妃帮着管理六宫来说,真正无宠的人,会能得此殊荣?

可以说,瑞妃与世无争,身无儿女,她,会是一个最适合的皇后。

“快了,你再等等。”庄楚然搂过她,温声道:“不会叫你白等了这些年,也不会叫岳父岳母他们失望。”

抛开心中千回百转的念头,秦如薇嫣然一笑:“不急,我真的不急。”

“卫家的人你还是不见?”庄楚然将话题一转。

秦如薇的脸冷了下来,转身坐在榻上,淡淡地道:“没什么好见的。”顿了一顿她看向他道:“可是朝中有人有言语了?”

庄楚然坐下来,道:“是有两个言官对我说起人伦骨血亲情。”

“会让你难做吗?”秦如薇蹙起眉。

庄楚然拍了拍她的手,道:“无碍,你从前一直在秦家生活,对生父这边的亲人全无了解,不熟络热切也是正常。”

秦如薇抿起唇,道:“要不,我就见上一见?也好,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不要勉强。”庄楚然沉吟半刻,道:“卫夫人防心不比卫老夫人,或许能从她口中得知一点半点的意外消息。”

秦如薇眼睛一亮,和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防备心较轻的人,最容易说出些隐秘的话了。

两人正说着话,墨书急急地走了进来。

“鲜少见你这么慌,有什么事?”秦如薇看她面带急色,不由问。

“郡主,仁王妃派了人来说,年公子今儿早晨跑时出事儿了。”墨书急声道。

“什么?”秦如薇腾地站了起来,道:“快快备车,我要去看看。”

“我与你一道。”庄楚然也站了起来:“左右我也有话和王爷商谈。”

秦如薇点了点头,两人也不拖沓,从圆圆那里拖上司徒芳,就急匆匆的往仁王府去。

似是知道秦如薇会来一般,仁王妃早早就派人在二门候着了,见他们到了,就领着朝年哥的院子去。

年哥儿的君涛院,满当当跪了一溜的下人,秦如薇冷眼扫了过去,也不作停留,直接进了屋中。

进得屋内,就听到年哥儿的稚嫩的声音:“母妃,孩儿没有大碍,您快别哭了。”

秦如薇的心神略松了松,丫鬟报了一声,仁王妃便走了出来,双眼红肿。

“你来了。”

“年哥儿没事吧?”秦如薇扶了她,一边朝床榻那边看去。

见得了年哥儿,只见他脸色苍白,秦如薇心中一紧,问:“到底怎么回事?司徒,快来看看。”

司徒芳也知年哥儿的重要,二话不说就挤了上去,一边的太医看着他,见仁王并没阻止,便让开半边身子。

“跑步的时候,离马栏的地方结了冰,没注意就给滑倒了,偏在这时,马栏里的一匹马发了疯,跳了出来,若不是丑儿护着,只怕年哥被才踩成了。。”仁王妃哽咽着道,脸上满是后怕。

“年哥儿每天锻炼的地方不是都有人检查过么,怎么会结了冰都不知道?好好儿的马怎么会突然发疯踩踏?”秦如薇强忍着心痛道:“此事必有蹊跷。”

仁王妃眼神阴戾,看向仁王道:“王爷,此事必定要彻查,若是意外便罢,若是有人蓄意谋害,妾身必不善罢甘休。”

她语气强硬,仁王却并没有感到不快,眼神同样的凌厉,道:“查,给本王查,将伺候的人全部拖去刑堂,给本王审。”

屋中的人身子一颤,刑堂,那是王府的刑地,进去的人,少说也要脱一层皮出来。

仁王妃面色微缓,想了想,又叫过范嬷嬷,悄声耳语吩咐一番。

秦如薇听得落梅两字,心中一跳,听说吴侧妃就住在落梅院,莫非年哥儿受伤和她有关?

是了,吴侧妃也有儿子,年哥儿他们兄弟,是对她儿子最大的威胁,若说嫌弃,她最大不过。

此时,司徒芳已经上上下下的将年哥儿检查了一番,和太医的结论也无异,就是脚扭得严重,受了点惊吓,又在脚腕处,得要仔细敷药静养才是。

司徒芳已经和太医重新开了方子让熬药,秦如薇走到床前,年哥儿露出一个笑容:“姑姑也来了。”

秦如薇心中发酸,道:“年哥好乖,也不哭,是真正的男子汉,这阵子不能乱跑乱动,要脚好了才可以走动。”

“嗯。我知道的,姑姑放心。”

秦如薇揉了揉他的头,哄了几句,待得丫头端了药上来喂他吃了,又在脚上敷了药,这才和仁王妃前去花厅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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