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巨大的沙盘前,霍光将一面面小旗子插到沙盘上。
这些小旗子,每一面前代表了匈奴的一个部落。

匈奴在鼎盛之时,控钱近五十万,控制了几乎整个西域以及河套地区,疆域延绵上万里。

在那个时候,匈奴确实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兽,随便一爪子挥下去,能挡住的国家没几个。

但是,现在嘛……,现在的匈奴不过是一个虚弱的巨人,徒有其表而已。

通过近四十年的战争,汉军已经从匈奴人的手中把故土河套地区夺了回来,并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更进一步深入匈奴原本的势力范围,建立了酒泉、轮台、受降等坚固的要塞,将匈奴的活动范围压缩到了范夫人城以西,从此漠北无王庭,这话不是说说而已,而是事实。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霍光当然也清楚,匈奴这个往昔的巨人,若积攒起全部力气,奋力一击,其威力也是不可小窥的,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它抓住了机会,狠狠的咬上了一口,那滋味可不好受!

因此,今天车光特意将跟随太仆苏武从匈奴返回的几个随从叫了过来,请他们帮忙一起分析匈奴人的意向。

因为,根据最新的情报,匈奴左贤王一部,竟然绕过了北河,从南边逼近了轮台城,轮台城现在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所有被迁徙到轮台的男子都已经放下了农具拿起了武器。

匈奴想干什么?

霍光感觉无法理解。

之前的情报显示,匈奴人的目标应该是疏于防范的五原,而不是城高墙厚,坚不可摧的轮台。

霍光很清楚,要攻打像轮台那样的坚城,匈奴人就必须倾巢出动才有那么一丝希望。

可是,一旦汉军主力出塞救援轮台,那么匈奴人就要被汉军包围在轮台城之下,到那个时候匈奴人怕是连哭都来不及了。

当年,匈奴儿单于就是在轮台城下焦虑交加,吐血身亡的。

霍光不认为匈奴人会蠢到或者说自大到以为自己能攻陷下轮台城。

“霍都尉,下官估计,匈奴不可能攻击轮台!”从匈奴回来以后,被任命为中郎将的常惠在看了一会沙盘上的形势之后,忽然开口道:“下官以为,匈奴人的攻击点应该是在这里”

常惠的手指,指道了地图上的一个点。

霍光定睛看过去心神巨震,匈奴人若真有一支偏师出其不意的袭击那里,还真有可能得手!

而且一旦那个地方受到袭击,霍光就不得不救。

那个地方的名字叫上谷。

上谷郡,是汉室长城防线的关键点,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它北控燕山,南向俯视中原,抚关钱之钥,居杂洋盆地之川,最重要的是上谷一旦有失,整个燕蓟防线都将崩溃,匈奴人进可以南下燕蓟,代北,威胁到汉室腹地退可以截断汉军与塞外的轮台城的联系,让轮台城变成一座孤城。

霍光觉得,自己若是匈奴人,也定会趁机攻击上谷,就算打不下来,也可以牵制整个北方汉军的主力。

更糟糕的是,之前因为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五原一线,此时,上谷驻军的军力严重不足,就算全面动员,整个上谷郡也顶多只能拥有六七千的可战之兵,而且这些人中,至少有一半,是从来没上过战场,只接受过短暂的军事训练的农民。

霍光闭上了眼睛。

他必须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上谷郡的守备力量该不该加强。

但是,上谷郡的驻军一旦增加了,那么很可能就会打草惊蛇,万一因此让匈奴人发觉不对,放弃计划,全数撤回大草原,这个责任他也负不起。

自古以来,慈不掌兵。

霍光当然知道,有些时候该舍弃的一定要舍弃。

就像五原郡,在事实上来说,五原郡的守军和上万百姓,已经被他舍弃了,在他的计划了中,舍弃掉五原,换取全歼匈奴主力,生擒或者捕杀匈奴单于,从而结束汉匈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

这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

可上谷就不同了。

要想让霍光跟舍弃五原一样,舍弃掉上谷,从感情上来说,他就很难接受。

他的兄长霍去病,曾担任过上谷郡郡守,霍氏家族对上谷的感情很深,像霍光家里的仆人和下人,绝大部分不是上谷人就是河东平阳老家的人。

对于霍家人来说,上谷就相当于他们的第二故乡,是他的基本盘所在。

匈奴人要是真的攻陷了上谷,就差不多是在挖霍氏家族的根基。

这才是霍光犹豫不决的真正原因。

“上谷郡锁北方长城之钥,拖南北之塞,绝不容有失”在霍光身边跟随的一今年轻将官却是忍不住了,他正是上谷人,乡土情结使他必须站出来:“请都尉发兵援救”

霍光却依然在踌躇,难以下定决心。

因为,目前汉军在北方边境的机动兵力都已经按照朝廷的命令,秘密向五原》朔方之间的广阔原野机动,这些军队已经开始调度了,很难让他们掉转方向驰援上谷。

因此,欲要救援上谷,霍光就必须调动南北两军或者驻扎在燕国的军队。

可是,南北两军根据传统,除了太尉、卫将军之外,就只有天子才可以调动一一甚至就是曾经的大将军卫青和膘骑将军大司马霍去病也没有这个权利调动作为汉室中垩央总预备战略军队的南北卫戍部队。

至于燕国驻军,霍光一纸文书当然就可以调动。

可……调动燕国驻军就等于承认燕王旦可以参与边郡战事……一旦燕王掺和进来了,这今后果就不是霍光可以承担的了。

霍光记得很清楚,当年,天子的兄长,江都王刘非慷慨陈词,请求带兵出征匈奴结果是什么?天子一纸诏书就将自己的兄长喷的满头大包。

国之大事,在祀与戍。

这是几千年政治斗争和内部竞争总结出来的血的教训。

燕王既不是储君,也非天子,他没有那个资格带兵打仗。

霍光犹豫不决他不知道,这个事情他该不该写封加急奏折去请示一下现在已经走在前往泰山之路的天子。

可是……这奏折一送到天子手中,就等于告诉天子他这个奉车都尉有私心,惦记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

这对于霍光来说,简直是灾难——一旦让天子知道,他有私心,以后恐怕就不会跟现在这般能受到毫无保留的信任了。

正踌躇之间,这个时候,一个宦官走进大殿中禀报道:“霍奉车太子殿下召见!”

“太子殿下”霍光猛然睁开眼睛,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走了,太子殿下现在被陛下诏令监国持有天子节,天子授予了太子临机决断之权,是可以合理合法的调动南北两军的。

他连忙道:“臣光奉诏,”

然后就连忙换上朝服,在宦官的带领下,朝着太子现在的办公地————宣室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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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宣室殿。

刘据端坐于天子龙座的下首,他的老爹再次跑去泰山封禅,这江山社稷就扔给了他来管理。

虽然在重大问题上,他必须要先请示远在千里之外的父皇但一般的小事情和奏折他却是可以自行处理。

在某种意义上来讲,现在,刘据已经在行使天子的权柄。

譬如说,他可以赦免犯人,下令重审案件或者任免千石官员,提名两千石人选。

正因为如此,天子前脚刚出了长安,后脚,刘据的亲胖好友们就围了上来,请求他做这做那,甚至直接开口要官要权。

这让刘据威觉分外头疼。

他很不喜欢这样,国家的权柄是公器,焉能为私情而动?

所有,不管是谁,他这些天统统都避免私下相见,就连张家里也不去了。

可是……

有一个人,刘据无法拒绝。

那是他的死穴。

刘据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

“未知寡人将来会否桀纣一教……遗臭万年……”刘据叹了一口气,情之一字,一旦深陷,就难以自拔。

“殿下,奉车都尉领光禄大夫衔霍光在殿外等候召见,殿下是不是?”一个宦官进来禀报。

“宣!”刘据一挥袖子道。

只是,此刻他有些紧张了,因为他要跟霍光说的事情,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破坏臣子之间联姻,这传出去可是会被人骂的事情。

好在,当了三四十年太子,刘据早就学会了怎么告诉臣子自己的真正意图,却不用直接说出来。

“臣光拜见太子殿下,恭问殿下安!”霍光走进殿中,屈身一拜道。

“奉车免礼”刘据笑道,挥手对左右宦官道:“快给奉车看座”

“臣谢殿下赐!”霍光再次一拜,然后才坐到了下首的坐席上,他坐下来以后,微微敛身,对刘据问道:“未知殿下唤臣来,可有吩咐之处?”

“听说奉车近日要嫁女?”刘据笑着问道,其实,他是明知故问,人家上官桀早把请帖送到了他的面前。

霍光却是晒然一笑:“正是犬女与上官校尉之子,自幼定亲,臣就让他们尽快完婚,也好遂了当年之愿……不知殿下有何指示?”

“孤听说上官校尉之子,好像……”刘据笑着道:“好像有些略微的不成材,奉车就真的舍得将自己爱女嫁给一个纨绔子?”

刘据起身嘿然笑道:“当然,孤也是听说,听说而已,只是关心奉车,恐奉车嫁女不当……”

霍光却是额头都有些冒汗了,连忙躬身道:“臣女竟得殿下关心,臣实在感激不尽……殿下的担忧,臣自会考虑,详细考家……”

心中却是直冒冷汗。

太子特意叫自己来,说这个事情,背后有没有什么隐情呢?

霍光觉得,这有必要好好的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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