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十余万人的大军,自郑县以北绕过太华山,推进至弘农郡地界,一路向东挺近。
并骑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乃是各自提着大刀的管亥和段煨。管亥于左、段煨于右,二人一边缓辔前行,一边不时的还交谈上几句。

曾亲眼目睹过管亥勇悍的段煨,对这位出身黄巾的黑脸将军很是钦佩,管亥为人也很是粗豪,平日里和人相与便是有些自来熟,一路上二人相谈的倒也是甚为欢畅。

跟在二人身后的,是身穿红色战袍、骑着纯种北方战马的一万洛阳军骑兵。所有洛阳军骑兵,都挺直着腰板,手提朴刀、身后背着圆盾,他们列起的队形,马匹与马匹之间保持着三拳的距离,从队列侧旁看过来,这支骑兵的阵列甚至可以与步兵的整齐相媲美。

洛阳军骑兵后面,则是黑压压一片、还穿着西凉军衣甲的西凉铁骑。虽说西凉铁骑也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骑兵雄师,可他们的队列与走在前面的洛阳军骑兵相比,就稍显凌乱了一些,至少马匹和马匹极少有齐头并进,多少有些参差不齐。

尾随着西凉铁骑的,是十万西凉军步兵。所有西凉军步兵,都是手持大盾与短矛的重装兵士,往日那些使用长弓的轻装步兵,也都更换了重步兵的兵甲。由于步兵列阵容易,投效刘辩的西凉军,在队形上,竟是不比洛阳军步兵逊色多少。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便是穿着大红衣甲的洛阳军步兵。洛阳军步兵分为三队,紧跟着西凉军降卒的,是手持朴刀的朴刀阵。被朴刀阵和队尾陌刀阵夹在中间的,则是装备了弩箭的弩兵。

这支如同黑红相间长龙般的队伍中,有着一辆马车分外扎眼。

漆黑的马车车厢,刚漆刷不久,平滑的漆皮在阳光下,折射着淡淡的光泽。在两匹矮小马儿的牵引下,被一群洛阳军步兵簇拥着,跟随队伍缓缓向前推进。

车厢内,身穿金色衣甲、头戴鎏金冠的太史慈一脸的郁闷,不时掀起车帘朝外望上两眼。

与太史慈同车而乘的,是穿着一身靑布深衣的庞统。相比于太史慈,庞统的神色要淡然了许多,他微微闭着眼睛,身体随着马车的摇晃,微微的晃动着,就好似快要睡着了一般。

“军师……”掀开车帘,向外张望了一会,太史慈小声对庞统说道:“末将扮成殿下,这身铠甲穿着,着实……尤其坐在马车上,屁股都快要坐出茧子来了,哪里有骑马来的逍遥快活!”

“我倒觉着坐马车,要比骑马快活!”背靠车厢的庞统睁开眼睛,看着太史慈不紧不慢的说道:“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若是骑马可是要比坐马车多了许多苦楚。”

“唉!”太史慈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声,好像很不赞同庞统所言似得甩了甩头,又掀开车帘望着马车外,或许是太过向往骑在马背上,他的脸上竟是现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与此同时,太华山山巅上,六个穿着百姓深衣的人,正牵着战马伫立于山顶。

此处山顶,地势颇为平坦,为了便于在山路上行进,所有马匹都被用黑布蒙上了眼睛,乖乖的立于六人身旁。

牵马站在最前面的刘辩,眺望着云绕雾缭的山林,深深的吸了口气,对一旁的管青说道:“青儿,可有看出此处的崇峻之美?”

“殿下好像很喜欢此处!”牵着马,站在刘辩身旁,管青的俏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轻声应了一句。

没有跟随大军,嗅不见那浓郁的征伐气息,刘辩与管青都感到心内平静了许多。此刻在他们眼前,再没有那森寒的刀光剑影、再没有大军行进时发出的整齐脚步声。

出现他们眼前的,只是一片宁静的山林。山林中不时的传出几声老猿的嚎叫,那嚎叫打破了山林的寂静,倒也为这人间仙境,添加了几分别样的生趣。

“是啊!”环顾着远处起起伏伏的山峦和缭绕于山峦间的云雾,刘辩轻轻叹了一声,接过管青的话头说道:“多美啊!若是能在这山上盖间茅屋,住上三年五载。开出一小块田地,每日桑麻农耕,那日子该是何等惬意!”

立于刘辩身旁,管青并没有接他的话。天下纷争已起,四处豪强称雄,若是刘辩此时有了退隐之心,数十万大军以及无数百姓,就将会面临无人引领的局面,终有一天,会被他人奴役。

管青没有回话,刘辩也不逼她回应。他缓缓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深深吸了口山峦间蕴含着天地灵秀的气息。

当他眼睛再次睁开时,眸子中那抹淡然已是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蕴满了欲求的精芒。

“青儿先前曾对本王说过,天下人皆可退隐山林,唯独本王不行!”望着远处的山峦,刘辩神色凝重的说道:“这大山何等巍峨,峻岭何其险峻,最终还不是为我大军数度征服?既然天下大势逼着本王征伐沙场,命运已注定本王此生不再平庸!本王便不会再有丝毫犹豫,终有一天,本王要率领百万雄兵,踏平无数险峻高山,征服所有祸乱天下的逆臣,将这无限江山,紧紧攥在手中!”

话说到最后,刘辩紧握着拳头,猛的将手臂往腰肋处一拉。

刘辩发出这番感慨,包括管青在内,立于一旁的几人全都抱拳躬身,齐齐应了句:“殿下威武!”

“走!下山!”在山巅伫立了片刻,刘辩向管青等人一招手,牵着骏马,率先朝下山的小路走去。

再次登临太华山,恢宏磅礴的崇山峻岭,清洗了刘辩心底对安逸闲适仅存的向往。在他心内,留下的只是征伐天下的雄心壮志,正是从这一刻起,注定了会有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南北纵横,用他们的战刀和鲜血,征服无数挡在他们身前的强敌。

一行人沿着小路下山,一直走到天色落暮,才行进到太华山东侧的山脚。

下了太华山,刘辩仰头朝天边那抹艳丽的残霞看了一眼,对身后的管青和四名兵士说道:“今晚恐怕我等得要露宿荒野了!”

“殿下,我等夜间均可视物,这荒山野岭之中……”扭头环顾着四处的山峦,管青神色中带着几分迟疑的说道:“多有狼虫虎豹,若是只来一两只猛虎,我等倒是不惧,可万一……”

“万一来了狼群,着实恼人!”不等管青把话说完,刘辩就点了下头,翻身跨上马背,对众人说道:“不过此处路途难行,夜间不宜赶路。趁着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我等再向东行进一些,看看可能遇见村落!”

“诺!”众人应了一声,翻身上了马背,双腿夹着马腹,跟在刘辩身后,纵马向着东面一阵疾驰。

越往东行进,离太华山越远,道路也越是平坦。可天色却已是越来越暗,刘辩等人策马疾驰了不过十数里,天边那抹残霞便已完全消退,又一个黑夜悄然降临。

勒住坐骑,刘辩环顾四周。在他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夜幕,根本看不见有村庄存在的迹象。

“今晚我等便于此处留宿!”前方一片黢黑,估摸着不太可能寻的到村落,刘辩翻身下了马背,对管青等人说道:“各人偎着战马,夜间风凉,莫要着了风寒!”

“诺!”众人先是抱拳应了一声,随后也翻身下了马背,各自寻了个平坦的所在,将战马拴好,几名兵士则找寻了一处空地,垒起行军灶台,搭上铁锅煮起了饭食。

橘红色的火苗蹿动着,火舌舔舐着黢黑的锅底,只不过一小会儿工夫,烹煮着饭食的铁锅就冒出了蒸腾的白汽,馥郁的粟米饭香顿时向四周飘散开来。

兵士们在烹煮着饭食,刘辩与管青则并肩立于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欣赏着漫天的繁星。

夜空如同被水洗过一般纯净,一颗颗晶亮的星星,就好像被人擦洗过,亮的是那么的剔透、亮的是那么的璀璨。

脸颊靠在刘辩的肩头,美目凝望着夜空中的繁星,穿着一身麻布深衣,挽着男子的发髻,管青竟是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别样的妩媚。

以往刘辩与管青相互依偎,他们常常是身上穿着厚重的衣甲,坚实的铠甲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道厚实的屏障,虽是相拥,却缺少了一种皮肉紧贴的感觉。而此刻,薄薄的深衣却能让他们真切的感到彼此肌肤的柔软和温温的热度。

搂住管青的肩膀,刘辩仰着脸,与管青一同凝望着夜色中的点点繁星。

“青儿曾听说过,天上的每颗星星,都是一个离去的人儿!”仰脸望着苍茫夜色中的繁星,管青悠悠的说道:“不晓得他们此刻,可有看见我们。”

“当然能够看见!”搂着管青,望着漫天的繁星,刘辩心内却生起了一丝自从穿越来到这个时代,极少有过的情愫。

他想到了两千年后的夜空,想到那弥漫着雾霾的时代,想到了那并不清澈的夜色和被一层灰蒙蒙雾气笼罩着的星光。

那里是他的家乡,虽然那里的天空没有眼前的天空纯净,那里的空气不如汉末的空气清爽,可那里终究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想起以往生活的时代,刘辩心底还是有着一些神往。可他却绝不会向任何人说出他来自何处。他很清楚,即便他说出真实的身份,也没人会理解,就算是管青,恐怕也会用一种看待怪物的目光看他。毕竟这副皮囊不再是过去的他,而是大汉宗室的刘辩。

“嗯?”二人正相拥着凝望夜空,管青的小眉头微微蹙了一蹙,雪白的颈子扭了扭,想要朝侧旁看去。

感觉到了她的动作,搂着她香肩的刘辩,在手掌上轻轻用了些力气,又把她搂的更紧了一些。

香肩被刘辩搂紧了一些,察觉到附近有些怪异的管青扭过脸,眸子中带着满满的疑惑,凝视着刘辩。

刘辩却并未给管青任何解释,他依旧仰脸望着漫天的繁星,脸上的痴迷越发浓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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