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进了后堂,前面屋内只剩下靠墙根站着的老妇和两个年幼的孩子。
背靠墙壁站着的老妇紧紧的搂着站在身前的两个孩子,那两个幼小的孩童可能是被吓坏了,女孩子小脑袋拱在老妇的小腹前,连头也不敢回上一下。胆子稍大点的男孩子,则躲在老妇的臂弯中,不时的偷眼看看刘辩和邓展,可他每次都只是看上一眼,旋即又将脸扭向老妇的手臂,以她的手臂遮挡住视线。

与邓展一同跪坐在老妇对面的墙角下,刘辩看着那两个幼小的孩子,伸手冲怀里掏出了一把铜钱,递向那老妇,对她说道:“婆婆莫惊,我二人乃是外地来长安的客人,这些铜钱婆婆收着,给孩子们买些吃的。”

双臂紧紧搂着那两个孩子,老妇人朝刘辩手中的铜钱看了一眼,用力的摇了摇头,却并不上前来接铜钱。

“客人有所不知!”刘辩正对老妇人的举动感到有些纳闷,进屋端了一坛酒走出来的老汉将酒坛放在他与邓展面前,对他说道:“长安闹了场饥荒,官府开仓赈灾,发到我等百姓手中的,却只是一些掺着石子的粗糠。如今长安城内,粮食可要比铜钱金贵的多。”

老汉如此一说,刘辩与邓展相互看了一眼,并没有立刻去接老汉的话茬。

一边与刘辩和邓展说着话,老汉一边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对搂着两个孩子的老妇人说道:“老婆子,还不快去拿碗来。”

双臂紧紧的搂着孩子,立于墙根下,老妇人已是被吓坏了,听得老汉唤她拿碗,她才慌乱的赶紧转过身,搂着两个孩子进后堂去了。

酒坛的封泥拍开,老汉将封口的秸秆块取下,顿时一股浓烈的酒香在屋内飘散开来。

“长安城竟有如此好酒!”嗅着浓烈的酒香,颇为好酒的邓展深深吸了口气,发自心底的赞了一声。

“不瞒客人!”听得邓展赞他酒香,老汉脸上漾起灿烂的笑意,满脸的褶子都挤到了一处,对二人说道:“小老儿早先并非长安人氏,乃是朝廷迁都,迁移到此处。”

“老丈是洛阳人氏?”老汉说出他们是被迁移来到长安,刘辩抬头望着他,向他问道:“不知此酒何名?”

“小老儿乃是洛阳酒泉沟人氏,此酒名为杜康……”说话间,老妇人已从屋内取出两只边口稍有些残破的陶碗,从老妇人手中接过陶碗,老汉在刘辩与邓展面前分别摆放了一只,对二人说道:“当日迁移到长安,小老儿家中尚有许多存酒,因舍不得它们,小老儿花尽了家财,雇了辆马车,才带得几十坛来到长安。”

邓展小心翼翼的捧起酒坛,在刘辩和他面前的陶碗中斟满了酒浆,那轻柔的动作,就好似一个多情的少年,正在抚摸他心中圣洁的女神一般,生怕洒出了半滴。

“好酒!清冽甘甜,果真是酒中极品。难怪古今多少英雄豪杰,总是对着杜康赞不绝口!”端起斟了大半碗的酒,刘辩细细的抿了一口,先是赞了一声,随后将酒碗放在面前的地面上,微微前倾着身子,向那老汉问道:“既是从洛阳带来的酒,老丈为何在门外挂上酒招,我二人来时,又因何口中直说家中无粮?”

“家中无有钱粮,难以度日!”老汉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酒虽是好的,可终究填不饱肚子。小老儿倒是想着卖些酒,换些粮食,可谁晓得……”

话说到这,老汉再也说不下去了,把头一偏,重重的叹了一声。

从老汉满脸凄苦的神情中,刘辩看出他们一家人来到长安,定然是遭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也没再多问,只是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大口。

“老丈说话,何故只说一半?”刘辩不问,却不代表一旁的邓展不会问,正听到要紧,老丈突然不说了,邓展心内一阵焦躁,向那老丈问道:“莫不是我二人吃你一坛酒,你心痛不成?”

“给客人吃了,总比打了要胜!”老汉摇了摇头,话刚出口,两行老泪已是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对刘辩和邓展说道:“酒招刚挂上没两日,便有一群闲人前来,说是我家乃酿酒人家,定然藏有粮食。可怜老汉只是带了这些酒来到长安,家中哪有余粮?我家儿子、媳妇交不出粮食,那些人便是一通好打,好端端的俩人,竟是被活生生的打死了……”

说到这里,老汉早已是泣不成声,靠墙站着的老妇也瘫坐在地上,双臂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没有伤着老人家和两个孩子,那些人还算是有些良心!”听了老汉一家的遭遇,刘辩心内是一阵阵的抽抽,感叹着人性在卑劣到一定程度时,竟是能达到令人发指的境地,心内虽是为老汉一家不忿,嘴上却只说出了这么句不疼不痒的安慰。

“打杀人命,官府莫不是不管?”跪坐在刘辩身旁的邓展,终究是行走世间的侠客,听了老汉的叙述,一腔怒火就犹如泼洒了油料的火焰,蹭蹭的蹿上了脑门,他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意的向那老汉问了一句。

“官府倒是派了几个兵丁前来。”提到官府,老汉再次无比凄苦的摇了摇头,对邓展说道:“那些杀人的闲人,他们要的只是粮食,可官府来的人,却是连着酒都给小老儿搬走了十数坛,抢酒之时,还打翻了几坛……”

提到打翻的那几坛酒,老汉脸上的肌肉快速的抽搐着,显然是极为心疼。

听说曾有几坛酒被打破,刘辩这才明白过来,为何他与邓展走在巷口,都能闻到巷内飘出的酒香。

“好一群祸害百姓的贼人!”听了老汉的话,邓展气鼓鼓的将碗中酒浆一口喝尽,把酒碗往地上一放,对那老汉说道:“待到某等将事办妥,某定替你杀了那群贼人,为你家讨个公道!”

“客人噤声!”邓展的话才说出口,老汉就好似很害怕的样子,浑身哆嗦着,朝他直摆手,对他说道:“此话可不敢乱说。如今谁敢说官府半个不字,便会被拉去砍了脑袋!客人说要杀害兵丁,岂不是作死……”

“老丈莫怕,我家兄弟喝的多了!只当戏言便是!”刘辩喝了口酒,将酒碗放在地上,对那老汉说道:“不瞒老丈,在下乃是左冯翊来长安贩粮的商人,愿用粮食,换你家存酒,不知老丈可否舍得?”

“这……”刘辩提出用粮食换存酒,老汉愣了一下,从他脸上为难的神情,刘辩能看出他并不舍得将酒全部换成粮食。

“老头子!”老汉脸上虽是带着一片为难,可瘫坐在对面墙根的老妇人听说有粮食可换,一双已然有些混沌的眸子顿时一亮,赶忙向老汉喊了一声。

“换吧!”低头沉吟了片刻,老汉长长的叹了口气,对刘辩说道:“酒虽是好,可终究养不活我那双没了父母的孙儿……”

“晚些时候在下会让人将粮食先送来,至于酒……”看着一脸纠结的老汉,刘辩微微一笑,对他说道:“在下过几日要用之时,再来向老丈索取。”

“客人信得过小老儿?”刘辩说出先送粮食过几天再取酒,老汉睁圆了眼睛,一脸迷茫的向他问道:“客人不怕小老儿带着酒跑了?”

“老丈乃是爱酒之人。”刘辩微微一笑,对老汉说道:“爱酒之人与酗酒之人不同。酗酒之人只晓得一味饮酒,并不分辨个高低,但凡有酒每喝必醉。喝醉之后,有些酒品的,尚可蒙头大睡;而那些没有酒品的,则会做出许多荒唐事来。爱酒之人,品的乃是酒香、酒色及至酒性,爱之如同珍惜爱人一般,如此懂得情义之人,又如何会做出那般事来?”

刘辩的一番话,把老汉给说的愣了一愣,过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对他说道:“先生所言不差,小老儿虽是爱酒,却不至做出那般无有信义之事!”

端起酒碗,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刘辩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对老汉说道:“不瞒老丈,在下往年曾欠朝中王司徒一桩人情。如今来到长安,一是为了贩些米粮,赚取些利市,二是要拜见王司徒,谢他当年恩情。可在下以往却并未来过长安,老丈可否告知,司徒府建于何处?”

“王司徒乃是朝中贵胄,何人不知。”刘辩的问题刚问出口,老汉就对他说道:“出了小巷,一直往前,走过两条街,左转便是司徒府。”

“多谢老丈!在下告辞!”从老汉口中问得王允府所在的方位,刘辩与邓展相互对视了一眼,站起身齐齐朝老汉拱了拱手,向老汉告了声退,转身朝门口走去。

“客人不喝酒了?”刘辩与邓展一人才喝了一碗,酒坛中还剩了大半酒浆,见二人要走,老汉赶忙喊了他们一声。

“烦劳老丈且为我二人封存,待到来日我二人带些佐口小菜,再饮不迟!“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老汉呼唤,刘辩回过头朝他抱拳一拱,丢下句话,转身往巷口走去。

心内虽是不舍那些没有喝完的酒,邓展却是晓得刘辩眼下尚有要紧事办,临行时朝地上的酒坛看了一眼,向老汉抱拳拱了拱,恋恋不舍的跟在刘辩身后,朝巷口走了。

与邓展并肩走出小巷,刘辩也不返回馆舍,沿着老汉所指的方向,一路赶往司徒府。

果然如同老汉所说,走过两条街,朝左侧的街道一拐,刘辩眼前出现了一座气势颇为宏伟的府宅。府宅的门头上挂着一块黑底白字的牌匾,匾上写着的,正是“司徒府”三个篆体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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