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知道怎么办,可这话又不能对他说。我感觉到李大民的心念已动,他在犹豫。很可能因为我一句话不慎,惹恼了他,便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想想道:“我觉得心病还需心药医。心外求法皆是魔道。从哪跌倒你就从哪爬起来。藏在画里逃避是不行的。”
李大民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明显在那思索。

“我觉得你吧,还是跟我老老实实回家吧。咱们该干嘛干嘛,在生活里体悟生活,于红尘中领悟红尘。或许以后能碰到更适合你的女孩,她体谅包容,你会完全放下心中那个执着也说不准。有个哲人说过,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我苦口婆心。

李大民看我:“那我在画里受到的种种折磨都没有意义了?”

“也不能说没有意义。至少可以确定,痛彻心扉刺激身体的那一套苦行僧的玩意对于你来说没有用。这毕竟也是一种生活体验。等我有机会给你讲讲另一个成仙的故事。”

“哦?什么故事?现在就讲。”李大民眼里放光。

我有点焦急,不知道画里和现实的时间是怎么换算的,耽误太久,拖到天明,恐怕一切都晚了。可是现在又到了劝诫李大民最关键的时候,我只好耐住性子,简单把罗凤的故事说了一遍。

李大民听得很仔细,不时嘶嘶倒吸冷气:“真没想到那栋大楼居然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说完罗凤的事,我又借着热乎劲把秦丹和她未婚夫的事说了,最后道:“人家女孩遭受的心理创伤不比你大吗?!可看看人家,多么坚强。”

李大民眼神有些神往:“老刘,我挺羡慕你居然有这样波澜起伏的经历。我真是有点想你们了,想灯盟了,想去探险了。”

我极为诚恳说:“跟我回去吧。”

李大民苦笑:“老刘啊,我不是不想跟你回去。就算回去了,我也成了个高位截瘫的废人。”

我大吃一惊,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李大民在画里一直修炼抽胎换骨之术,要摒弃自己的凡胎。这是一种非常邪门的法术,据说来自阴间,此法术修炼的最高境界,是身体完全粉碎。可是李大民最多只能把身体粉碎到脖子处,剩个头颅始终无法处理。练到后来,导致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全身仅剩皮囊与血肉,骨骼全部抽空消失,身体就像一个装满了血和肉的人皮口袋,软不丢当,如同废人。

我听得倒吸冷气,说道:“或许……只是魂魄这样,你的身体是完好无损的。离开画卷,回到自己身体里,这个就不是问题了。”

他摇摇头:“老刘,你不懂。我修炼的魂魄不全,导致身体无法操控。出画以后,我只有一颗头能动,就是个废人了。”

我无语。现在有两种抉择,一是李大民继续呆在画里,永远放弃魂归身体的机会,专心修炼,直到自己的头颅也能够搅碎。至于头搅碎了会发生什么,他能变成怎么个样子,这个谁也不知道;第二就是随我出画,魂归本体,成为一个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靠别人护理的瘫子。

这个事情太大,关系到他一生的命运,没有任何人能替李大民拿主意。

李大民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悲哀,他重重叹口气,那颗头忽然动了,像是大虫子一样,从脖腔下来,缓缓蛹动,朝着我的方向爬过来。

这一幕场景实在恐怖,手里的打火机几乎拿捏不住。我颤巍巍说:“大民,你可别害我。”他的人头转向我,嘴张了张。

我倒退几步,李大民的人头顺着石头上的小窗户“爬”了出来,黑暗中他的眼神非常诡秘:“老刘,带我走吧。”

我慢慢走过去,来到人头前。微弱的火光下,李大民的脸色极为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睛直直盯着我。我咬了咬牙,伸出手抱住他的头,揽进怀里。

说句老实话,这种感觉跟抱着个炸药包没什么区别,黑暗中怀里十分不舒服,浑身颤抖,我实在没有勇气用打火机去照明。

李大民的声音从下面发出:“走吧。带我离开这里。”

我一只手举着打火机照明,一只手抱着他的头颅,在黑暗的洞窟中跌跌撞撞前行。

也怪了,随我往外走,墙上的壁画开始一幅一幅地消失,如同有颜色的水汽蒸发,变成了光秃秃黑兀兀的石头墙壁。

“这些壁画是怎么回事?”我好奇地问。

“这幅山水画很有灵气。”李大民说:“洞壁上的壁画都是自感而生。”

“哦。”我似懂非懂,应了一声。

李大民道:“这幅画还有画灵呢,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是此画灵气凝聚而成。我很多的修行,都是她教给我的。”

我想起来了,谢师傅引我入画的经历中,我看到过这个女人。“她在哪呢?”我随口问道。

“她就是画,画就是她。她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不过你不必害怕,现在我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很可能被封印起来。”李大民道。

我恍然,一定是马丹龙怕我入画后节外生枝,用什么道家法术把画的灵气封印。这样也好,最好不要碰见她。李大民都这么邪门,他这个女师傅必然是邪中之邪。

出了山洞,看漫天星斗,吹着夜风,我兴奋地差点跳起来。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我顺着山路,朝着下山的方向狂奔。山风呼啸,远处的道观如怪兽一般蛰伏在黑暗中。跑着跑着,我忽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怎么才能回去?

妈的,来的时候急急忙忙,稀里糊涂。忘了问马丹龙怎么回去了?我头上开始冒冷汗,不由自主脚步缓了下来。

李大民的人头非常精明,马上发现不对劲:“老刘,怎么了?你的脚步明显迟缓。”

我咽了下口水说:“我……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说完这句话,我以为李大民能暴跳如雷,谁知他非常平静,看不出情绪上的波动。他想了想说:“我或许知道一条回去的路,不过从来没尝试过。”

我看看他,他的头缩在我的怀里,一张人脸从腋下探出,显得非常恐怖诡秘。

“好吧,试试吧。”我也没办法。

李大民闭上眼道:“那是阴阳观里一个非常神秘的房间。画灵从来不让我进去,今夜时机难逢,我们去看看吧。”

我怔怔道:“大民,你是不是拿我当枪呢。你很想进那个房间,然后诈称是出去的路,骗我去开门。”

李大民睁开眼,冷冷地看看我,并没有说话。

我叹口气,抱着他的头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来到阴阳观。推开脚门,进入后院,满院静谧,整个院子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阴森劲。

画中道观的格局和现实中相差不大,都是前后两重深殿,只是没有那些陈设和布置,四面高柱,十分空旷。大殿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李大民轻声说着:“就是那个门……”

借着打火机的光亮去看,不远处角落里有一扇关闭的红色小门,看起来像是防火通道。看到这扇门,我愣住了,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浑身毛孔瞬间收缩又扩张。因为这扇门,正是我第一次入画时候,彭大哥逃跑的方向。当时他正在前殿画地狱图,被我撞见,像兔子一样打开这扇门逃之夭夭,我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无影无踪。

我颤巍巍地说:“你说的就是这扇门?”

“对啊。”李大民说:“快过去看看,或许里面有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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