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太刺激了。”有人说。
“刺激?”老王瞪着眼珠子:“这也就是我活这么大岁数,见多识广,换一般人遇到跳楼的早就吓出心脏病了。我到现在胸口还发闷,一闭眼就想起血泊里的大红睡衣,就在眼前这么晃啊晃啊。不行,我的跟老板提提,得给我加工资,时不时来这么一出,我非短十年阳寿不可。”

“跳楼的死者真的是有孕在身?”我问。

老王还没说话,那老头装个能耐梗:“你哪的?有证件吗?这是你随便进的地儿吗?”

我一下就火了,那么多老娘们跟着进来你不管,看见我你有精神头了。也难怪,我这人扮相比较斯文,带着金丝眼镜,长了一张憨厚朴实的脸,谁看了都想欺负两下。老王背靠座椅,哧溜哧溜喝着热茶:“小伙子,赶紧出去吧,别瞎打听。”

旁边老娘们也冷嘲热讽:“现在社会上这人啊可坏了,遇到点什么事看谁家死了人可有精神了,就等着捡笑话哩。”

被他们挤兑着,我怒从心头起,一拍桌子:“你们别在那胡说,我是来租房子的。”

那几个人像看弱智一样看着我,刚刚就跳楼死了那么一口子,还有人上杆子跑这住,莫非脑子让门夹了。

说完这句话我也后悔,现在合租的房子有半个月到期,我住的挺习惯还想续租。谁知道自己大脑不知怎么短路了,要跑到这租房子。

“真的假的,你可别跟我们开玩笑啊。”老头说。

“我哪有时间逗你们玩。”我从兜里掏出银行卡和身份证拍桌子上。

老王戴着老花镜,从桌子上拿过一个破旧的笔记本,翻开以后细细查找:“本楼要出租房子的都在我这登记,我给你看看。8楼、15楼、21楼都有空房子,你想租哪的?”

我暗暗摸着马丹龙的地址,说道:“21楼吧。我喜欢清静。”

老王看了我一眼,神色怪异,没说什么。他不急不慢戴上套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捧过座机电话,查号码打过去:“刘大姐啊,有人来租你们家房子,你在不在家?好,你下来吧,是个小伙子,就在传达室。”

我非常不舒服,本来想过来看看的,谁知道真住上了。住在这么个凶宅大楼里,换谁心里能得劲?

时间不长,下来个五十来岁老娘们,神色萎靡,脸上一点血色没有,愁眉苦脸的。进来就问:“谁租房子?”

“你是刘大姐吧?我租。”我说。

“小伙子你哪的?”

“我就在附近工作,想找个就近点的房子住,以前住的地方太远,交通不方便。”

刘大姐拿起我的证件看了看:“好,你跟我上来先看看房子再说吧。”

我们坐了电梯往上走。这栋楼实在是有年头,用的还是样式最老的电梯。电梯里散发着一股很难闻的气味,我皱着眉捂着鼻子。刘大姐站在前面,背对着我,看不到我的小动作。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电梯里静寂无声。

很快到了21楼。从电梯门出来拐个弯是条走廊,一边是临街的窗户,一边是住家的门户。走廊空空荡荡,透着冷清,甚至连居家最常见的门口杂物都没有。刘大姐驼着背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透窗看去,21楼别说是高,下面车辆就像火柴盒一样,芸芸众生往来其间,形如蝼蚁。

走过这条走廊,谁知道还有个拐角,里面是深深的门洞,没有灯光,黑漆漆的像个山洞。刘大姐继续往里走,我有点不淡定了。如果住在外面走廊的房间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这么阴森的去处。

还好,楼道里有感应灯,遇人便亮,只是灯光晦暗,散着暗黄色的光。楼道里就像是多年前的老照片,泛着岁月沉淀的黄。

刘大姐来到一处门前,门上刷着红漆,居然还贴着不知何年何月的“福”字。脏兮兮的纸面残缺不全,倒放着贴在门上,所谓‘道福’。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彭刚说的地下室那一幕了,当时他站在地下室门前,那扇铁门上就贴着这么一张福字。

想到这,我觉得有些怪异,说不出道不明的。没来及细想,刘大姐就把门打开。

里面的房间是两室一厅,厅里十分冷清,放了张破沙发,对面是台三十来寸的液晶电视,中间放了个饭桌子。我使手一摸,桌面还算干净,有股淡淡的油味,估计不久之前还有人在这里吃饭。

厕所靠墙,两个房间分列厕所门左右,大门相对。我看到右边的房间锁着门,门口放了一双男式拖鞋。刘大姐打开左边那扇门,走进去里面面积不大,也就二三十平,放着床、衣柜、还有个电脑桌,窗户上挂着带着小花瓣的白色窗帘,干干净净,像是女孩子的闺房。

我正要坐在床上,忽然想起什么,触电一样跳起来:“我操,刘大姐你别害我,这是不是跳楼那女孩住的房间?”

刘大姐诧异地看着我:“你想哪去了?我就算再缺德也不能干那事。那女孩叫林霞,也是住在21层,是在走廊那边。不过你猜的很对,这里以前的房客确实是个女孩,她搬走很长时间了,一直空着也没租出去。”

“对面是谁住的?”我问。

“对面也是个小伙儿,跟你年纪相仿,早大半个月就住进来了。小伙儿挺有钱,一下交了半年的房租。”

我眨眨眼,试探着问:“他是干什么的?”

“谁知道干什么的。我这个人不讨厌,只要把房租交齐,别给我惹事,我一般不打听房客的隐私。你要想知道,日后你们自己处。我可以跟你说,那小伙儿是个老实人,不像惹事的,你别担心。”

“我看锁着门……”

“今天周日嘛,人家可能跟女朋友约会去了,很正常。不过这小伙子我来几次都没看着他,可能工作忙吧。好了,条件呢就这么个条件,我也不多要,一个月房租五百。你可以满世界打听去,在市区还有没有这么个价。我也实话跟你说,之所以这么便宜,就因为这栋大楼里出过事,今天早上你也看见了。”

“我总觉得不得劲,那跳楼的女孩到底怎么回事?”

刘姐看看我,叹口气:“小刘啊,咱俩都是本家,大姐是个实在人,不能坑你。我跟你说实话,跳楼那小姑娘住的房子也是我租出去的。就因为这么个事,警察盘问我一早上了。”

“她为什么跳楼?”我问。

刘大姐眼睛转了转:“你到底租不租?给个痛快话。租了房子,大姐再说。”

“租吧。”我点点头。有种预感,我已经摸到整个事态的边缘了。

刘大姐不亏是常年包租婆,合同随身带着,我们签了租房协议,我交了一个季度的房费和押金,老娘们脸都乐开花了,这才讲到那位跳楼的姑娘:“这姑娘叫林霞,是去年搬过来的,当时好像和她男朋友一起办的手续,我记得有这么个小伙子。但两人没有同居,一直是林霞自己在这住。咱有啥说啥,这小姑娘真好,人长得胖胖乎乎,看起来特别可爱,还懂事,给家收拾的干干净净,有时候我家有点事,她还主动帮忙呢。真没想到,这么好的姑娘就跳楼了。”

她长吁短叹。

“我听说她怀孕了,是吗?”我问。

刘大姐神秘地眨眨眼:“大姐我可不是背后讲究人,她确实怀孕了。我记得一个月前吧,她偷着找我,手里拿了个试孕棒,说自己月事很长时间没来了。咱有经验啊,一看就是怀孕了,还跟她恭喜呢。谁知她一听自己怀孕,脸色马上就变得很难看,什么也没说就回去了。”

我揉揉额头,仔细想了想。马丹龙假定确实有穿行阴阳两界的能力,那么这栋大楼发生的这一起起自杀意外事件或多或少必然和他有关系。别问我为什么,我就这么感觉的。就好比房间里突然臭气熏天,满屋的人就有一个是坏肚子的,说这屁跟他没关系,鬼都不信。

我本来怀疑林霞的死是不是和马丹龙有联系,可是听刘大姐这么一说,好像又没啥联系。林霞的男朋友不可能是马丹龙,她怀孕跳楼,完全是感情线出了问题,和马丹龙似乎没什么关系。

我想着想着,有些入神,不知不觉中,似乎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刘大姐莫名消失了。屋子里荡漾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冷意,像沼泽的水一样慢慢浸入,漫到身上。我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种阴冷浸入骨髓。我的思维像是被限制在一个极为狭小的范围里伸展不开,冷得打颤,那感觉就像是被梦魇住了。

你猜我这时候想起什么来了。我想起采访彭大哥时,他描述自己在游冬泳犯心脏病的经历。动也动不了,浑身乏力,冰水浸骨,意识渐渐消散,像被吸入黑洞一样。

我上下牙齿打仗,也不知从哪迸出一股劲头,大喝一声:“啊。”猛然站起来,看到刘大姐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吓得捂着胸口,脸色也白了:“小刘,你干嘛啊,吓死大姐了。”

我看着她,不停咽着口水,额头上全是冷汗。从刚才看见门上贴的倒“福”我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彭氏父子讲的那些经历都在我生活里一一出现了?马来隔壁的,太他妈邪门了!

我擦擦汗,笑笑说:“大姐,不好意思啊,刚才也不知怎么睡过去了,做了个噩梦,又吓醒了。”

刘大姐像第一次看见我,拍着胸说:“小刘,你可别吓大姐。被林霞那丫头吓一次,再让你吓一次,大姐心脏病非犯了不可。”

这娘们真是乌鸦嘴,怎么把我跟个死人相提并论。

她又跟我交待两句就走了。她这一走,我这心一下空落落的。看着陌生的房间,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怪诞的梦。

我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给室友打电话。

他一听我要搬家,立马窜了,在手机里骂我整整五分钟。我们关系都挺好的,约好了一起继续租房子,这次算我食了言。骂归骂,我还得嬉皮笑脸借他车搬家用。

约好了下午搬家,我还要回去归整归整东西。从房间里出来,走到外面走廊上。我才发现,这里取光很差,现在还不到中午,走廊的光线便有些晦暗了,阴阴森森的。我看着长长的走廊,回头又看看黑洞洞的门洞,心里后悔极了,这个鬼地方,就算好人呆长时间也能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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