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梦梁按照内地最后告别死者的规矩,绕灵床一匝,尔后伫立默哀。默哀之时,他忽然脱口念诵出一段经文,却是地藏王菩萨梦中相授的《度无类愿经》。这经文他还没念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起先是松赞土司伸直的手臂颓然垂下,接着,他睁开的眼睛慢慢闭合,再后,土司愤怒惊恐的脸色逐渐和缓,直至微笑安详。

明昭寺的众僧不禁对“吉祥菩萨”的大法力所倾倒,尤其是方丈主持,更是对黄梦梁膜拜推崇。他自认览遍佛经无数,却是第一次听见黄梦梁念诵此经,且又是有如此大的法力,忍不住合掌向黄梦梁请教:“吉祥菩萨,弟子孤陋寡闻,向您请教适才念诵的是什么经文?”

黄梦梁也不隐瞒,答说:“这经文叫《度无类愿经》,是地藏王菩萨黄金经册上的经文。”

“阿弥陀佛!”方丈主持道声佛号,心中倏地清明,地藏王菩萨不就是那“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西天佛尊。他忽然正冠整衣,跪倒黄梦梁面前,恳求说:“吉祥菩萨,求您大慈大悲,赐我等愚僧地藏圣经,为佛祖立无限功德。”

黄梦梁听方丈恳求,也是为难,他哪来的黄金经册,但这么长的经文教会他这个老和尚,那要教到何年何月——他人虽笨,却也急中生智,便说我再念一遍《度无类愿经》,你能记住多少就算多少。说完开念。

黄梦梁说念一遍《度无类愿经》传授给方丈,在众僧听来不啻就是法旨,说一不二,不可更改。再求无用,因为真正的佛缘不是求得来的。

可怜那方丈主持连同一干众僧,拼了命的记忆。黄梦梁念完,也不知他们记住了多少。据说,明昭寺的和尚自从得到黄梦梁传授的《度无类愿经》,在超度亡魂时,常有奇迹发生。遗憾的是他们没有记全《度无类愿经》,不然,那佛经法力简直厉害无比。

松赞土司的尸身没有了怪异,大堂上弥漫的一种无形紧张的氛围即刻消散。现在,是到了由谁接任土司一职的关键时刻。只有产生了新的土司,接下来的丧葬事宜才能继续进行。本来,正妻同几房姨太要在此时唇枪舌剑,甚至不惜流血拼命,来争夺土司一职。

现在好了,“吉祥菩萨”从天而降,带来了吉祥不说,还消弭了一场可能要人性命的夺位战争——由“吉祥菩萨”指任新土司,谁敢不服!于是,众人齐把目光投向黄梦梁,等他的“法旨”。

在灵堂上推出新的土司,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可惜黄梦梁却根本不知。他瞧着大家眼巴巴望着自己,还以为是大家在等着自己说点悼念松赞土司的话。

问题是黄梦梁本就不善言辞,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更是怯场,正不知说点什么为好,一扭头,瞅到伏在灵床边哀伤的色朵。就想,色朵最爱自己的父亲,何不让她来说几句,一来让她说说对父亲的恩情,二来也不用再在那哭泣了。

打定主意,黄梦梁就大声对众人说:“色朵是松赞土司最爱的女儿——色朵别哭了,你过来,在你父亲面前,你说两句吧。”

黄梦梁这番话的意思别无他意,可众人听来,那就是“吉祥菩萨”指定了色朵为新一任土司。虽然出乎意料,女人当土司极其罕见,但由菩萨指定那更是亘古未有。再者,“吉祥菩萨”指定色朵做土司,也很有道理——试想,松赞土司生前的六位老婆皆有儿子,指谁不指谁,由什么标准来衡量,尤其是以后,大家分成几派尔虞我诈,不把庄园闹得乌烟瘴气才怪。

黄梦梁毫不知情,歪打正着指定了色朵,反而起到平息土司职位争斗的作用。特别是木洛管家,对黄梦梁的任命十分满意,他与色朵本就有一层特殊的关系,色朵为土司,他的管家位置从此固若金汤。

当然,来做法事的明昭寺和尚,肯定也是坚决拥护“吉祥菩萨”的旨意。明昭寺和尚的力量不容小觑,嘎贡地区的民众对神灵笃信不疑,自然对明昭寺的和尚们尊崇有加。尤其是两个月前,明昭寺供奉起一株墨蓝灵芝,对前来朝拜的民众具有化灾祛病的法力,更是让信众心悦诚服。假如明昭寺发出一声招唤,广大民众造反的可能都是有的。

土司庄园的其他人包括土司武装,自然也是对“吉祥菩萨”绝对服从,他老人家说由色朵当土司,没有话说,一致赞成。

倒是几房太太心里不是滋味——罢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几房太太见“吉祥菩萨”指定色朵为土司,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大势已去,命中注定她们的儿子没有做土司的份,想争也是徒然。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黄梦梁任命了同样稀里糊涂的色朵,让这位少女莫名其妙就做了嘎贡地区的大土司。

这事无论如何都透着那么荒唐滑稽,令人忍俊不禁。一位长江边的小农民,忽然就成了“吉祥菩萨”,成了“吉祥菩萨”不说,还开天辟地指任了一名少女做大土司。这事儿后来传到拉萨藩王那里,藩王派人来问明究竟,居然也充分肯定色朵做土司,天经地义,非她莫属。

色朵做了土司,她在木洛管家的鼎力支持下,在明昭寺众僧的协助下,将松赞土司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浩浩荡荡。

那段时间,黄梦梁也留在庄园。他留在庄园百事不会做,可他的“菩萨威仪”却让所有人不敢存一丝妄想邪念。

这松赞土司的葬礼一直忙了十数天,才终于消停下来,把色朵、木洛等一干人累得瘦了一大圈。

葬礼忙完,色朵叫木洛管家设宴,代她去酬谢宾客和明昭寺的和尚,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出面应酬了。色朵躺在自己的房间,闭目养神,两名贴身丫环见她一脸倦容,就主动帮她槌腿捏肩……俄尔,芭朵像想起什么,吩咐丫环去把黄梦梁找来。

人的成熟,有时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这土司庄园,上上下下全都视黄梦梁为“吉祥菩萨”,唯有色朵把他当朋友。但此次自己意外成为土司,色朵却非常明白,没有黄梦梁以“吉祥菩萨”身份指定她,当土司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再说,色朵对黄梦梁这年轻男子也有一种特别的好感,她想把他叫来陪陪自己,说说话。现在这庄园内外,除了贴身丫环,她再没了可说知心话的人了。土司这个“官”说大不大,却管辖着上千人的武装和嘎贡地区数万民众,实实在在一位天高地远、手握生死大权的“皇帝”。颇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黄梦梁来到色朵闺房,虽有些局促,倒也不似其他那般人对土司心存敬畏。黄梦梁的局促是因为色朵是女儿家,一个大男人到女儿家的闺房不拘礼节,好像是有些不太合适。

这几日,黄梦梁呆在土司家百事没做,就两个字:吃喝。今日白天,他看见庄园内一株椿树冒出了嫩芽,还在想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刚好,色朵派人来叫他,何不就此向她当面告辞——对了,还要告诉她一件顶要紧的大事。

来到色朵闺房,二人闲聊了一会。聊着,黄梦梁忽然说道:“色朵,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我对你说,你父亲过世了,可你还有亲人在……”

当黄梦梁将色朵的亲生母亲,在别院一个人苦度时日的袁秋寒之事说出来时,色朵脸色愀然大变,惊愕地瞧着黄梦梁眼睛,不敢相信竟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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