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翌日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墨轩阁的时候,主屋的门缓缓被人从里面打开。
“吱呀”一声,很小的动静,却让一个背对着门框的女子和那个始终紧紧盯着门缘的男人同时一震。

女子身形一动,迅速背过身去,瞪大双眼,一瞬不瞬地凝着那一抹紫影和他怀中的女子。

男人则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刹那间,眸中有万千暗潮同时涌动,火辣辣的视线落在女子不盈一握的腹部,袖中双手紧紧攥起,止不住地发颤。

苏紫染是由雪炎亲自抱出那间屋子的。

白色的外袍,白色的裙裾,惨白的脸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加上那双无波无澜的沉寂双眸,更是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只是一具还未腐化的尸体。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她宽袖中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一颗珠子,十指纤长,骨节发白。

但凡她的眼中有那么一丝一毫的起伏,君洛寒都不会就这么站在原地,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将他从那人的怀中夺回来,可是见她这般模样,他竟然开始害怕,害怕他多说一句,她就会在下一秒彻底碎裂了一般。

直到那抹紫影抱着她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浑身一震,猛地!一!本!读!小说 xstxt伸出长臂,将她冰凉的小手牢牢握住。

“染染……”一声沉痛嘶哑的低吼紫男人口中破逸而出。

除了苏紫染,另外两人和恰好赶来的凌飒皆是一惊。

花倾城心口猛地抽痛两下,下一秒,她就冷冷地别开视线,将目光落在不远处泛着粼粼波光的池中紫莲上,紧紧抿着双唇。

“睿王爷,这样的称呼,实在不适合你我之间。”

苏紫染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每多说一句话,她的腹部都会因此抽疼几下,可她却不知疲倦地高高扬着嘴角,徐徐展开手心,那颗晶莹剔透的小珠子便呈现在众人眼前,金色的晨曦之下,泛着比那池水更为璀璨夺目的光辉。

“如今,欠你们的东西我已全部还清。”

说罢,她五指一拢,轻轻地将手中的珠子往另一个女子的方向掷去。

眼前金光一闪,花倾城本能地抬臂去接,一股温润的触感瞬间从手心钻入心脾,若说前一刻她还在怀疑这珠子可能有假,那么此刻她就已经完全相信了珠子的真实性,心中欢喜,眸色止不住一亮。

因为抛掷的动作,苏紫染的腹部又是一抽,两根纤长的黛眉狠狠地拧在了一起。

雪炎敛眸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苏紫染怔了怔,垂眸不敢看他。

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落入众人眼中,花倾城自是暗喜连连,凌飒则是又惊又忧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却见他双目赤红,双臂狠狠一颤,唯独不解地是,自始至终,王爷都没有做出任何制止他们的动作。

雪炎拾步,翩翩袍角飘荡,紫色妖娆魅影如同盛开到极致的华美。

眼前人影一闪,一道白色颀长蓦地挡在了他们身前,竟是君洛寒再次制止他们离去。

攀在雪炎的脖颈间的小手紧紧一攥,苏紫染冷冷地转眸扫了他一眼,徐徐勾唇,浑身上下尽透着一抹冷漠的疏离。

“睿王爷还有何吩咐?”

雪炎神色一凛,危险地眯起双眸,完全就是一副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开战的姿态。

君洛寒却不曾他一眼,满溢着痛楚的视线自始至终落在他怀中女子身上,薄唇轻启,一字一顿。

“苏紫染,不要走。”

虽然说着命令的话语,可那低声下气的姿态却看得众人又是一惊。

何曾见过男人这般模样?

别说是雪炎,就连跟在他身边十几年的凌飒也不由狠狠一震,若说前几日王妃离开时王爷已是痛彻心扉,那么这一次,若是王妃再离开——还是被别的男人抱着离开,对于王爷来说,怕是堪比凌迟。

苏紫染的眼睫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徐徐抬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不知道我身上,还有什么是睿王爷需要的?玲珑珠已经取走了,是不是连我的命也要一并取走,睿王爷才肯放我离开?”

男人呼吸一滞,双腿不自察地倒退了一步。

“你忘了么,本王与你说过,这辈子,你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所以无论如何,本王都不会放你离开。”

艰涩的字句缓缓从男人口中溢出,明明受伤的是那个一身惨白的女子,他却似乎伤得更深、更重似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般。

花倾城强迫自己不要眨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像是要通过这个证明什么似的,尽管痛得不能呼吸,也不肯移开视线。

这一刻,她不由想到了昨夜男人与她说的一句话。

城儿,她不欠你的,从来就不欠,欠你的是本王,所以以后,不要再去招惹她。

不知何故,当时听到那样的话,她很想笑。

因为那女人,她受了那么多的苦,难道就连怨恨的权利都没有吗?

可是这一刻,她却好像忽然懂了些什么。

原来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已经渐渐失去了那个男人的心,又或者,她从未得到过——因为她从不曾看到那个男人因为她而有过半点失控的状态,半点都不曾。

良久的静谧,每个人的心中尽是五味杂陈,复杂不已。

终于,在这凝滞的氛围几乎空荡的要爆炸的时候,一声轻笑终于打破了这场古怪的寂静。

“睿王爷,原来你说过的话,也能当真吗?”

苏紫染疲惫地阖了阖双眼,再度睁开,依旧累得只能靠在雪炎的肩上,断断续续道:“我自认不是一个蠢到极致的笨蛋,可是在睿王爷身上,我只能说,我看不懂你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也不知道哪句话能信,哪句话不能信。”

太长的一段话耗尽心力,她停顿了很久,久到众人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她沙哑中透着清冽的嗓音却扔在继续:“我记得,我也曾告诉过你,只要你说,我就信。如果我不信,你大可以绑着我、点了我的哑穴不让我开口,然后把事实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这样,我就只能听你说了,不是吗?”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头,猝不及防之下,男人蓦地撞入她漆黑幽深的瞳仁之中。

刹那间,一股无边的寂寥与凄苦久久萦绕在他身上,堵滞的空气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她又敛眸道:“如今,我本不该再给你任何伤害我的机会,可你实在逼人太甚,好像是我苏紫染由多么无情无义地负了你一样。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不需要绑着我,不需要点我的穴,我愿意听你说——还是像以前那样,只要你说,我就信。”

那一刻,他几乎就忍不住把一切误会都跟她解释清楚。

只要他说,她就信啊!

他多么想说,他之所以会娶城儿,也是迫于无奈,他只是不想看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罢了,就算明知那是父皇的威胁,他还是不得不遵从。

可是,就算这件事说开了又如何?他们之间的误会,又何止这一件?

如今的玲珑珠,就是他根本解释不清的事,当初的心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如今又要如何跟她解释?难道让他昧着良心告诉她,当初这颗珠子真的是为她而求吗?

别说她不会信,就算她会,面对她这般毫无遮掩的清丽眼神,他要如何开口撒这个谎……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答,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苏紫染早已麻痹的心却还是不可抑止地抽了两下,连带着刚刚被划开过的腹部也剧痛不已。

“看吧,睿王爷,这就是你我之间的距离。”她幽幽苦笑,轻声反问,“既然不爱,为何还非要抓在手里?难道就因为我曾是你的女人,所以为了面子,你就不肯放我离开吗?”

男人双眉紧锁,幽潭般漆黑深邃的凤眸中掠着无尽的复杂与沉痛,菲薄的唇瓣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良久,他紧了紧双拳,阔步往前,站定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薄唇轻启:“如果一定要一个理由,那本王告诉你,本王没有办法离开你,如此,你可愿意相信?”

苏紫染怔了怔。

感受到怀中明显僵硬的身子,雪炎眸色一痛,一时间竟不敢去看她的反应,他怕从她的眼中看到那种释然的原谅,他更怕她宁愿受这种无边的等待与痛苦折磨、也不愿再跟他离开这个地方。

“君洛寒……”

一声轻唤,众人的反应各自不一。

男人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阔别已久的呼唤,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呼唤,让他心中又惊又喜又痛。

花倾城瞪大双眼,又惊又怒,生怕她下一秒就会点头。

雪炎亦是如此,又惊又怒,然,他怒的却是她非要在这苦海中沉沦而不愿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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