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雷暴声起,这是独属于夏日的天气,滚滚天雷中混杂着道道金色闪电,刹那间迷乱人眼。

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牢狱外的倾盆雨声像是砸落在心头,搅得一颗本就混乱的心更加迷茫。

“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伴随着轻缓的脚步声、低低的交谈声一并传来。

苏紫染蜷在角落里,瘦削的身子紧紧缩成了一团,微阖着双目的样子竟让人有种她已经死去的错觉。

不知何故,大炎的天里,她竟觉得浑身发冷,倒是像极了过去寒症发作的时候。

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紧接着是一阵钥匙碰撞的声音,然后牢门的锁被人打开,两道阴影遮在了她面前。

徐徐抬眸,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身大内总管服饰的李成德和跟在他身旁的一个小太监。

苏紫染眸色一闪,眉心微微蹙起。

这个时候,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景帝只是派个人来看看她现在好不好的,尤其是当对方还端着个托盘进来的情况下,她更不会再有什么侥幸能够逃过此劫的心态。

只是景帝已经答应了君洛寒给他三日时间,何故在这半夜里突然就要她的命?

于她不过是一死罢$一$本$读$小说 (.(yb)(d)(u).)了,可对于景帝来说,若是真的这么做了,于私,他就违背了他作为一个父亲对于儿子的诺言;于公,那就是作为一个帝王的出尔反尔——明明已经答应了给她这个犯人三日时间,或许到了明日君洛寒也不一定能找出什么证据,又何必多此一举要偷偷地置她于死地?

李成德面上始终带着一抹笑容,比起宋廉来,这个人或许对景帝更忠心些,却也更深不可测些。最终还是他先出声打了个招呼,道:“睿王妃安好。”

明明就是来要她命的,可他的表现却像是平日里给她送了一盏茶那般平和无害。

苏紫染眨了眨眼,亦是礼貌地回以一笑:“李公公好。”

李成德面不改色:“咱家猜测,睿王妃此刻想必是在等睿王爷找到证据前来救你吧?”

“公公这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她的确在等他来救她,可她亦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她和他之间重修于好的机会。

只可惜,上天似乎并没有那般仁慈地打算再给她一次机会。

李成德挑了挑眉,既没有追问下去,也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仿佛根本不在意她方才说了什么。

微微侧身取过那小太监手中托盘里的酒盏,轻轻一晃,为她斟满一杯,递了过去。

苏紫染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两天没有进食的身体有些虚弱,她却浑然不觉地伸手接过李成德手中的东西,嘴角轻轻一勾:“多谢李公公,也请李公公回去之后代紫染谢谢父皇的赏赐。”

李成德躬身一鞠:“睿王妃不必多礼,只是咱家有一句话要替皇上转告。”

“哦?”似是有些不敢置信,苏紫染挑了挑眉,扬着声调半是调侃半是自嘲地道:“紫染还以为,父皇要让紫染做个糊涂鬼呢。”

李成德当即就摇了摇头:“睿王妃会明白皇上的苦心的。皇上说,专情于一个人并没有错,只是当你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反抗你的时候,或许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苏紫染一怔。

旋即觉得有些好笑,甚至是荒谬,难道仅仅因为这个原因,景帝的眼中就容不得她吗?

明明他自己亦是深爱莲妃,却因为君洛寒为了她不惜反抗皇命,所以要将她这个红颜祸水除之而后快?

“谢谢李公公,也麻烦李公公代紫染问父皇一句,难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才是父皇愿意看到的景象吗?”

李成德脸色一变。

苏紫染也不管他是否有胆将话传到,反正她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如今不过只是图一时口舌之快。

手再往上一送,酒盏近唇,仰头,一饮而尽。

她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笑,眉宇间却凝着一股几不可察的憾色。

到了这一刻,她终究还是有些后悔,后悔那日没有见君洛寒最后一面。

在李成德的注视中,她慢慢走到牢房中那张尚算干净的石床上,俯身躺了下去,双眼慢慢闭上,就像是在等待死亡的来临一般。

在她做完这一切之后,李成德眯了眯眼,最后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转身离开。

窗外雷声依旧,风声和着雨声,卷起层层水浪,雷暴的天气未曾有分毫改变。

牢房里,女子不过从角落里挪到了床上,安静得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四更时分。

狱卒终于“发现”了苏紫染的尸体,立刻上报景帝,说是睿王妃畏罪自杀,气息已绝。

景帝闻言,甚感悲痛遗憾,立刻命人将其从大理寺的牢房中接了出来,送入宫中,经太医验尸,果然是中毒身亡,医治不及,已药石无灵。

恰逢启圣新帝前来天阙探望其公主,众人方才得知,原来睿王妃的身份竟不仅仅是相府嫡女,还是启圣先帝所收的义女,也就是启圣的公主。只是睿王妃向来低调行事,所以从不曾有一人知晓她这层身份。如今睿王妃故去,启圣新帝痛心不已,着将睿王妃尸体带回启圣,追封加冕,入土为安。

整个过程进行得雷利风行,还没等众人搞清楚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启圣的车马就在返程途中了。

这件事甚至没有人通知睿王,在他还巴巴地寻着证据之时,他所要救的人却早已不再。

下了早朝,君洛羽见他神色如常地离开了金銮殿,不禁觉得奇怪,难道这么几天时间,他的四弟就已经对那位王妃的状况漠不关心了?可三天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又让他如何相信他这四弟收心了?

还是说……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形,他不禁被自己吓了一跳。

难道,根本就是父皇策划了这场“畏罪自尽”,并有意对眼前这人隐瞒了这一切?

他面上神色如常,不动声色道:“不知四弟那证据找得如何了?”

“不牢太子费心。”君洛寒嗓音淡淡,脚步未曾有半点停顿,压根儿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心中一恼,话不禁脱口而出:“看四弟这样子,莫不是还不知道,你辛辛苦苦替她保了睿王妃之位,她却已经在大理寺畏罪自尽了吧?”

身前那人背影一震。

蓦然间一阵狂风卷过,他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脸上已猛然吃痛,挨了对方一拳。

“你说什么?”沉哑的声音有如野兽般的嘶吼,那个方才还神色淡漠的男人此刻已经暴跳如雷,狭长的凤眸中陡然一片赤红。

君洛羽被他这幅模样吓了一跳,连自己被他打这件事也没来得及计较,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仅是一瞬间的失神,面前阴影一散,那人已行至百米之外。

他冷冷一笑,额上青筋乍现。

虽然这件事他策划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可比起这个,看到那两人如此结局却是让他心里的阴郁一扫而空。

君洛寒,饶是你费尽心力又如何,还不是只能让那女人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刚下过暴雨的路途布满泥泞,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青草气息,马车颠簸,轮毂声阵阵。

苏紫染是被痛醒的。

醒来的时候,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在颠簸,唯有身下的温床软榻让她感觉稍稍好受些,可脑子里所有的神经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一样,整个人迷迷糊糊、昏昏沉沉,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耳边一道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紫染,你醒了?”

苏紫染一惊。

这是……

抬头太快,以至于眼前忽的一黑,差点又晕了过去。

看到慕容殇的瞬间,她震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都傻愣愣地看着对方。

于她来说,她此刻完全是不应该再看到眼前这个人的,适才刚醒来还没反应过来,可此刻那些经历却一点点地回到了她脑子里——她进了大理寺大牢,景帝给了君洛寒三天时间让他找证据,可三天未满,她就已经被李成德带来的一杯毒酒给……

等等,一杯毒酒?那一杯果真是毒酒吗?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似乎并非如此……

那么景帝让李成德来大理寺牢房究竟所为何事,难道也跟慕容殇有关吗?

苏紫染心下闪过几分计较,揉了揉涨痛的额角,眯着眼问:“慕容殇,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眼神一闪,微微错开了与她四目相对的视线,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驾车的车夫出声道:“公子,有人拦路。”

慕容殇立刻嘱咐一句:“紫染,你待在这里,我下去看看。”

苏紫染也不知道外面的人究竟是谁,担心自己此刻露面会给他招来麻烦,遂点了点头:“好,你去吧,小心点。”

可是慕容殇刚刚下车,苏紫染就后悔了自己这个决定——即便车帘隔绝了她与外界的环境,可单单是坐在车里,她就感觉到了某人强大的气场和外面传来的巨大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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