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院子寂静得落针可闻,四处猩红,相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身体无一不是被人用刀剑毙命的痕迹,死相凄惨。就连院中那些颜色素洁的花也无沾上了点点艳丽的红,看得人心惊胆战。
血光冲天。

这一瞬,苏紫染的眼前浮现了一幕幕与那些人生活了十几年的画面,虽然没有太过深刻的回忆,可所有人的脸都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与地上躺着的这些一一重合,可耳边闪过的却分明是他们凄绝的惨叫声。

直到蓝烟颤抖地喊了一声“王妃”,她才终于从那噩魇中挣脱出来,脚下一软,狠狠地摔在地上。

“王妃……”蓝烟立刻跑过来扶她,却怎么也没法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只好将浑身颤抖的她搂入怀中,声音已带上一丝哭腔,“王妃,别怕,别怕……”

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谁这么狠毒,竟然在一夜之间屠了相府几十口人?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紧要着牙,从咽喉深处挤出一句:“蓝烟,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去找……”

去找谁?

相爷还是礼哲?

蓝烟愣神的片刻,怀中的人已用力推开了她,脚步不稳,像具浮尸一.小说 样地游荡在大院四周,神色浑浑噩噩,眼睛却连眨都没眨一下,目光如炬得扫过院中每一寸角落。

恍然间,见那身穿白衣的女子瞳孔一缩,猛地朝一个方向奔跑而去,最后停下,身形一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蓝烟连忙走到她身边。

地上躺着的,是相爷和赵姨娘。

不,应该叫夫人了,经过王妃的劝说,相爷也认为礼哲作为苏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该有个更好的身份,故而已经在前段时间将赵姨娘晋为继室。

可是此刻,他们却都躺在地上,死相远比那些下人更为恐怖,苏陵川尤甚,身上伤口不下百处,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双目大睁,死不瞑目。

“啊……”

苏紫染蓦地尖叫一声,不知道是被他的样子吓到还是被相府此情此景刺激到,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不断摇头,甚至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想要说话,却像失声了一般,连下颚都合不拢,只好不断从嘴里发出最本能的呼喊。

蓝烟知道她此刻的感受甚至远比自己在太子府受的那些更苦,可是眼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好一下下轻轻拍打在她肩头,声线颤抖不稳:“王妃,王妃……你别这样,蓝烟知道你难过,你别这样……”

一直看到她的嘴在动,可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等了好半响才勉强听清她嘴里喊得是“礼哲”二字,刚才找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有找到礼哲少爷吗?蓝烟心中突然浮现一丝希望,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安抚道:“王妃,你别急,蓝烟这就去找礼哲少爷,你待在这儿别动好吗?”

苏紫染点头,只是点头,还是说不出话来。

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到底是谁,一夜之间将苏家灭了门?

是谁这么狠的心,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为什么要将苏家所有的人赶尽杀绝,为什么连那些无辜的下人也不肯放过?

厨房的张婶儿和杨婶儿,后院喂马的刘叔,相府的官家齐叔,那些保护相府众人安危的护卫,还有那些侍奉各位主子的大小丫鬟……这么多的人,他们何其无辜,为什么连他们也不肯放过?

双眸被泪水浸染,眼前一片模糊,隐隐约约间有大片人影走近,一片喧哗。

最终停驻在她面前的是一袭胜雪白衣,与她身上的颜色相映成辉,那人步履翩跹,最后蹲在她身前,动作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像是呵护着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熟悉的龙涎香、温暖的胸膛,就连那双拍在她肩头的大掌亦是一如往昔,她却只觉浑身冰冷。

远处,有谁眸光轻凝,有谁紧蹙双眉,有谁眼含同情,有谁震惊不已……

“染染,没事了,我们回家。”

回家?

家在哪里?

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将不复存在,哪里还有她的家?

昏昏沉沉中,被人拦腰抱起,双颊紧紧地贴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上,明明没有堵住她的鼻息,为何她却有种窒息的感觉?

“王爷,礼哲在哪里?”她终于开口说了自他入相府以来的第一句话,嗓音破碎沙哑,像是深喉之中艰涩挤出。

“蓝烟刚刚找遍了整个相府,本王也已经派人四处搜查,但是都没有结果。你不用着急,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礼哲应该还……”

他没有说下去,苏紫染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找到,就说明礼哲还是活着的对吗?

若是凶手有意对他出手,就会在这相府里直接结果了他,而不会特意将他劫走,对吗?

稳健的步伐寸寸向前,她累得再没有力气说半句话,也不再挣扎,一动不动地任他抱在怀中。与昨日唯一不同的是,昨日她的双臂环上了他的脖颈,动作亲昵得恍如挚爱恋人,今日她却没有用半分力道,由着双手垂落两侧,旁人看了,只道睿王怀中抱的是一具尸体。

回到王府,她拒绝了男人要将她抱回墨轩阁的动作,虽然那时几乎处于昏迷状态,却还是在花园拐角处奇迹般地清醒过来,开口对他说了第二句话:“我要回清风居。”

“好。”男人不曾有半分强硬逼迫的意思,甚至给了她一种错觉——无论她现在说的是什么,哪怕她要那天上的月亮,他也会给她摘了来。

清风居的人大概都已经听说了相府的事,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影溪和昕梓见到她的时候都充满了浓浓的悲恸,让她这个毫无生气的受害人家属反而显得没有那么伤心。

影溪打在前面推开了门,君洛寒抱着她走到里头,像是怕碰坏了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正要伸手替她掖被角,床上的女子却再次开了口,对他说了今日的第三句话。

“王爷,让我一个人待着。”

男人的手心几不可察地一颤,墨瞳深邃,眼波流转,复杂的眸光定定地落在她头顶,想从她的眼中看出点什么,可此刻的她却没有在看他,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在看任何东西——因为她的双眼没有半分焦距。

不顾他还在这里,她竟是缓缓阖上了眼帘,显然是下了无声的逐客令。

男人此刻不敢有半分触到她敏感的神经,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她此刻闭着眼看不到,便轻声在她耳边道:“好,本王这就走,你好好休息,不必担心,本王一定会将礼哲找回来。”

话音刚落,苏紫染就明显地感觉到落在眼皮上的阴影消失了去,光线终于可以照到她身上。

脚步声愈行愈远,最终“吱呀”一声,门被人打开,又被人阖上。

关门之前,明明隔得那么远,却不知为何她的耳力如此之好,连男人几不可闻的那声轻叹也听得那般清晰,还有他嘱咐影溪和昕梓不要打扰她的话语,满满的都是心疼。

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终于还是只剩她一个人了。

从被男人掖好的被褥中伸出双手,将被褥整个往上一扯,慢慢地将自己蒙住,似乎这样更舒服了些。

还是没有光线来得好……

这个时候,她不想看到君洛寒,不只是因为相府被人灭门一事带给她的打击实在太大,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怀疑他。

虽然在她目前的认知来看,他是表面上最有动机做这件事的人,可她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怀疑他。若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他欺瞒她、甚至欺骗她的事都不在少数,她也可以毫无理由地不信任他,可这件事不行——这关乎着相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性命,这也关乎着她对他的底线。

更何况,他那样骄傲的人,便是真的痛恨谁,也不会那样做吧?

别的事她不敢妄言,可那么残忍的手段、那么血腥的报复,他不会的……

他甚至愿意为了她毫无理由地帮助苏陵川——哪怕苏陵川是太子的人,他也义无反顾,所以即便最后他锒铛入狱又如何,他绝不会用那样的方式去伤害她的家人!

但她刚才还是忍不住怀疑了,所以她现在不想见到他。

人总是这么矛盾的,在事情的真相没有查清楚以前,她怕是都不可能毫无顾忌地相信他了,所以在那之前,她还是不要跟他有太多接触为好,以免以后知道了真相,她会厌弃自己此刻对他的不信任。

“咚”的一声。

是什么东西垂直落下。

尽管蒙在被褥中,她还是听见了这不大不小的声音。

黑暗中,她蹙了蹙眉,掀了被褥看到那一块石子,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发现方承庆真实身份的那一次,同样也有人往她房里扔了一张纸条。

那人是谁到现在仍未可知,那么这次呢——这次又是谁,想要给她什么样的提示?

终究忍不住心中强烈想要了解真相的欲望,她还是下床去看了,哪怕这次的结果也许会跟上次一样让她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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