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街巡检所本来就是整个东都最不起眼的巡检所——破旧的六扇门、不知道多少个年头的老宅子、桌椅缺胳膊少腿、就连茶杯上也满是缺口。稍微有一点儿门路的人,都不愿意在这个贫民窟的巡检所任职。既捞不到油水,又容易遇到悍匪,只是为了每个月三两银子,值得吗?
年纪大点儿的巡检个个都滑的像泥鳅,每天来巡检所无非就是喝喝茶,玩玩骰子,吹吹牛罢了。卖命的事儿?就交给年轻力壮的小后生吧。

眼瞅着就要黄昏了,落日的余晖投进巡检所,七八位有些年纪的巡检懒洋洋的坐在所里,人人端着一碗茶,聊得甚是热闹,只需耗完最后一会功夫,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大伙儿好好看看我,若是我年轻二十岁的话,今儿个哪里还轮到小飞拿绣球?想当年俺也是菜市街首屈一指的美男子啊!”巡检小队长赵甲放下茶杯,背负着双手,慢慢悠悠的在巡检们眼前晃了一圈。

他那高高.凸起的肚腩,眼角的鱼尾纹和鬓角花白的头发,顿时招来同僚们一番轰堂大笑。

另一位小队长常宣忍着笑,伸手拍了拍赵甲的肚皮说道:“我说老赵啊,你就别显摆了。咱们是同人不同命,小飞别看是个刚入职的巡检,今天他接了绣球,包管平步青云。你以前没事就给人家穿小鞋,我劝你还是早早想办法拍拍人家的马屁,要不然,你这小队长随时都可能干不下去了。”

赵甲脸色一变,回想起自己对待秦飞种种过往,心里瞬间就像压上一块大石头,好不难受。却还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道:“玉不琢不成器,我对小飞严格点,那也是为了他能成才。小飞是个聪明人,他会理解我的用意。你们少来添乱!”

余下几位巡检至少都和赵甲共事了十年以上,如何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强撑门面?坐在角落里的老徐轻轻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说起来,小飞的未来岳父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小飞跟着他,将来的前途是一片光明了。”

几位巡检不约而同的缓缓点头,若说在楚国,除了皇帝之外,就数御史大夫唐隐的名气最大。数十年前,天下还是四分之时,有魏唐楚吴四国争霸。当时魏吴两国实力强大,魏国国君挥军攻唐,唐军奋起抵抗,无奈当时楚吴各自内政不稳,无法相助。魏军长驱直入,攻破唐国都城,灭唐。

唐国残余纷纷投降,那时候还是一介少年的贵族唐隐拒不投降,反而偷偷带领族人,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楚国。

机缘巧合之下,唐隐遇到当时还是太子的楚帝,两人一见如故。楚帝不久登基之后,力排众议,重用唐隐。唐隐不负所望,和楚帝一起清朝政、整军备,短短数年时间,楚国国力军力暴涨。

与此同时,魏国连生变故,被楚帝和唐隐抓住时机,以唐隐为帅,挥军攻魏,大战四年,将看似庞然大物的魏国一举打垮,一统北方大地。从此,天下才是楚吴对峙。

嬉笑着的常宣也收敛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缓缓赞道:“唐大人的确是百年不遇的奇才。文可安邦、武能定国。尤其是他懂得急流勇退,灭楚之后,立刻交出兵权,转任御史大夫。这等人物,居然从咱们这鸟不下蛋的破烂巡检所里招了个女婿,想起来,我都觉得自己面上光彩。”

吱扭一声,巡检所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一个矮胖身影迈步走了进来。屋里所有巡检马上笑呵呵的站起身来施礼,端茶的端茶,搬椅子的搬椅子。

常宣堆起一脸笑容说道:“马镇所,都快日落了,您怎么亲自来所里了?喝杯茶先润润嗓子吧。”

赵甲鄙夷的瞪了一眼‘马屁精’常宣,把自己手中的椅子送到马镇所的臀后,声调恭敬的说道:“镇所大人快请坐下歇会儿。”

老巡检都看惯了两位小队长争宠的嘴脸,话说这镇所也只不过管着屁大的菜市街巡检所而已,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除了在老百姓和这所里摆摆官威,去哪儿还都是孙子样。

马镇所大马金刀的在椅子上坐下,接过茶水喝了一小口,淡淡的说道:“咱们所里的秦飞,接了御史大夫千金的绣球,这事儿,你们都知道了是吧?”

“知道!”“知道的!”屋里顿时响起一叠连声的回应。

马镇所的小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一众部下,缓缓开口道:“这是咱们所里两百年不遇的大喜事,嗯,本官想过了,大家要凑份子出来恭喜小飞。本官身为镇所,先拿五两银子出来,你们自己看看能凑多少?”

陪着头儿凑钱,那可是一门技术活,不能比头儿多,也不能少太多,还得给底下的人留点空间。赵甲眼珠一转,抢着答道:“小飞是我手下巡检,我赵甲虽然穷,也得出四两白银。”

“都是小队长,我也四两好了。”常宣笑眯眯的接口道。他并非是秦飞的直属上司,也给四两,这送礼的味道可就比赵甲要浓一些了。眼瞅着秦飞将来必然扶摇直上,早早打好关系,日后好说话,这几两银子又算得上什么?

余下几位巡检咬咬牙,纷纷‘慷慨解囊’,不一会儿功夫,就凑了三十多两银子出来,马镇所满意的取出一个钱袋,将银子扫进去,站起身来,冲着这所里唯一一个单间,也是自己的公务房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要是小飞回来了,叫他进房来找我。”

关上房门,马镇所掂量着钱袋,伸手进去将自己那块五两的大银子又掂了出来,依依不舍的看了半天,想要放回怀里,想了想,还是狠狠心丢了进去。

从腰间解下钥匙,打开墙角的一个箱子,里边放着两块十两的银锭子。马镇所爱怜的用他那胖乎乎的手掌抚摸着银锭子,喃喃道:“舍不得媳妇,套不到色狼。银子啊银子,今天我算是对不住你了。”

忽然房门外一阵喧哗,隐约听见赵甲叫道:“马镇所,小飞回来了。”

马镇所咬牙切齿、肉疼万分的将那两块大银子也丢进钱袋,合上箱子,走到门口叫道:“让小飞进来吧。”

秦飞跟随太监们去记录自己的档案,忙乎了好半天,说得口干舌燥。这才回到巡检所,刚刚抓起茶杯,还没喝下去,就被一群同僚拉到马镇所的公务房门口。

秦飞整了整衣服,推门而入,一进门就看到马镇所一脸笑容的迎了上来,还帮自己把门给带上。一向都是趾高气昂的马镇所今天如此礼贤下士,倒是叫秦飞有些不太适应。

“镇所大人,之前我抓了个劫匪,老徐他们已经帮忙给带回来了,还请镇所大人把他入案。”

马镇所嘿嘿一笑,拉着秦飞走到桌前,将他按在木椅上:“这件事不着急,听说你在菜市街已经盯了三个月,就差今天一天。要是因为这样拿不到赏金,未免有些太亏了。这点小事我还能做主,那个劫匪,今天就不入案了。就算是你明天抓到的,呈报的公文,我来写。”

秦飞那张英俊的脸上悄然飞起一丝笑意,口中说道:“那就多谢镇所大人了。”

马镇所轻声干笑两声,那声音比夜枭悲鸣还要难听几分,他走回到自己那张破败的办公桌之后,肥胖的身躯深深的埋进木椅之中,孱弱的木椅顿时发出一阵尖锐的吱呀声,让人觉得这把椅子很可能随时都要断裂。

马镇所的手指在桌面上富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随即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一个钱袋,轻声说道:“这是你应得的赏银。”

秦飞拿起钱袋掂量下分量,微笑道:“分量好像不太对吧。”

当然不太对,二十两银子不过两斤而已,可袋子里掂量起码有五六斤。

“小飞哥儿……除了赏银之外,余下的是大伙儿凑份子贺喜你的红包。”马镇所不舍的看了看钱袋:“本官身为镇所,遇到这样喜事,当然要出头。”

秦飞心中一阵好笑,以前马镇所叫自己的时候,可从来没这么客气过,要么就是喊‘哎,那个谁谁谁’,要么就是叫‘哎,那个姓秦的,就是你’。今天居然变成了‘小飞哥儿’,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不过,秦飞的脸上却还保持着平静的容仪。

马镇所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也知道,东都里最差劲的就是咱们巡检所了。管的是一穷二白之地,油水没有,就连俸禄发放都比别的巡检所要晚。同样都是镇所,你看看内城的那些镇所,人家可从来不拿正眼看我们啊。”

“本来以为就在这混吃等死算了,没想到咱们巡检所时来运转了,你是天大的福气啊,要是娶了御史大夫的女儿,那就是一步登天。将来就算做个巡检总署的总镇署也不过是你岳丈一句话而已。飞哥儿,做人不要忘本啊,千万不要忘记我们这些跟你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啊!”

秦飞强忍着笑,别看马镇所说得一脸正气。整个菜市街都知道,每次抓人,马镇所都是冲锋在最后,逃跑在最前。就说上次去抓一个悍匪,秦飞冲进去一脚跺开大门,那身高体壮的悍匪手持两把明晃晃的大斧冲出来,嚎叫着要厮杀,马镇所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顷刻间泪流满面,随即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朝后躲闪,就差没喊娘了。

“那些钱是兄弟们一些心意。大家手里都没什么油水,也就只能凑出这么多了。小飞哥儿别嫌少!嘿嘿!”马镇所奸笑两声,还是站起来,坚决的把钱袋塞到秦飞的手中。

“那……”秦飞抓了抓钱袋,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哪的话,哈哈!”马镇所看秦飞收下了钱,脸上的笑容绽放胜似秋日黄.菊,压低了声音说道:“将来若是有机会的话,能在唐大人……哦,不,只需在唐府管事面前提提我的名字,做哥哥的就感激不尽了。”

秦飞抱拳道:“镇所大人尽管放心。”

巡检所里,就连那些叠罗汉似的趴在门外偷听的巡检们,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到底是菜市街的人啊,就是够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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