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的成悦锦被织造了出来,色彩依然独特,泛着五彩华丽,又添了手感顺滑和色牢度强这两项优点。而这一偶然的发现,不仅可以用在锦缎上,连素纱,柔绢这些丝绸品种,也纷纷应用这一方法固色。
赵石南没有想到,临要参加赛展的锦缎,又有如神助一般突然进益了。越发觉得此次参展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

看着一幅幅挂在样品室的锦缎,似云,似霞,似流金,似溢彩,赵石南的心里满满的,衡儿,我会站在那个世界最高的台子上,赢给你看,赢给祖宗看,赢给所有人看。

日夜兼程的加工,半个月后,赵家已准备好了所有的参展丝绸,除了成悦锦,还有绢、绡、纱、纺、罗共六个丝绸品种,每种九品颜色,三种图式,制成六尺见方的尺寸,作为最终的展品封了起来。只等送到南京政府万国博览会展品筹备组终选,便可出国参展。

赵石南的奋发,又引起了扬州城的注意,大家纷纷好奇着赵家怎么又突然要参展了,却也都心里松了一口气,这种心情就如看赛宝大会,明知道有件名贵的宝贝看不到也是遗憾,如今宝贝面世,大家也兴高采烈,这争的面子,不仅是赵家的,也是扬州的。

而那位找赵石南斗锦的田先生田成消息也很灵通,听到这个消息又一次带着丝绸来到赵家,命家丁通报后,再次见到了赵石南。眼前的这个人和数天前简直是两个人,神采奕奕晃得他心中惊讶,不禁说着:“赵先生如今气色很好。”

赵石南朗声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转而看着田成正色道:“我知道你到访的目的。既然你想斗锦,我愿意奉陪,不知你想怎么个斗法?”既然新锦待出,那就且试牛刀吧。

田成没想到今日的赵石南答应的这么痛快,果然是个性情中人,他想了想道:“若说丝绸锦缎,第一要比的,肯定是色,顺,滑,这些肉眼可辨的标准。”

赵石南淡淡笑着:“这个简单,找一天把你的和我的锦摆上,放在哪里,价格一样,不说明哪个锦是谁的,看哪个订购的多。”

田成点头同意。赵石南问道:“你带的东西除了锦,可还有其他要比的?”

田成说着:“还有纱、罗和绸。”

“好,那就一并比试,纱贵薄,罗贵轻,绸贵软。到时不妨一起试试。”赵石南看着田成,神色平淡。

田成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明天,正式开始比比。”

赵石南点头,意气风发道:“好。”

赵家要和一个外来的人斗锦,这在扬州城很快传的家喻户晓,大家都想看看是何方的人,敢跑到这里,和赵家斗锦。

第二天一早是个晴天,扬州城的琼花刚刚吐出新蕊。姹紫嫣红,分外妖娆。

赵石南和田成各自命人拿了一幅锦,没有厂标,挂在城东,专门找了人去登记,看准备要哪幅锦的人多。却在一挂出来,田成就是一怔,早先他在南京也见到过售卖的成悦锦,五色泛彩,是很漂亮,但是自家的锦缎色泽鲜亮,应当也相差无几。但那天赵石南挂出去的是玫瑰锦,从未售卖过的玫瑰锦,宛如一朵华丽高贵的牡丹绽开,映衬的田成的锦缎有些黯然失色。田成没有说话,心却有点凉。

而赵石南和田成到了专员的官邸,那里有各种物件争奇斗艳的展台,更便于比试。早围了不少等着看热闹的老百姓,等着看这前所未有的斗锦。

第一项是比试纱,纱的特点是薄,上好的纱穿在身上,宛如没有穿。中国古代曾有个记载在唐朝的时候,有个外国的使者见唐朝的官员,看到了官员胸前的痣,叹道:“你穿的衣服真薄,隔着一层,还能看到你的痣。”而那官员笑道:“这不是一层,是十二层。”那衣服,便是纱的质地。

这故事听起来有些夸张,但用来形容那天赵石南和田成的纱,并不过分,当两种物品一起拿出的时候,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气,那纱的轻薄,展开几乎是透明可见。二人的素纱都是白色,赵石南命人拿出一幅写着字的纸板,把自己的纱一层层的铺了上去,五层铺完,看字迹依然清晰如白,十层铺过,稍稍有些朦胧,一层一层的加上,每加一层,围观的人就忍不住叫声“好”,直到加到二十八层,那纸板上的字迹才算彻底看不出是什么字。

田成心里也暗暗叫好,拿出了自己的素纱,也一层一层的加上,却是加到十九层的时候,就已经看不清了纸板上的字迹,等加到二十二层的时候,已经连纸板上字的模糊影子都看不到了,只是素纱的白色。

田成对赵石南拱手道:“这局在下认输。赵家的素纱,确实薄如蝉翼,工艺精妙。”

第二局比试的是罗,罗的特点是轻,《左记》中就有关于罗的描述“弱于罗兮轻菲菲”。赵石南特意找人借了架英国产的天平,摆在了展台上,对田成说道:“这天平的灵敏和精准,是非常高的。”说着在左边的托盘上放了一根鹅毛,天平向左边微微倾斜。

人群里“哗”的一声,这洋人的玩意就是轻巧,那么轻的一根羽毛,竟然也能感应出来。这要是秤杆,别说一根羽毛,就是一把,也没那么轻小的秤砣。

这回先放的是田成的罗,他有些把不准,把自家的罗剪成了三寸见方的小块,犹豫着放到了天平的右盘,却还是在刚一放入,天平就毫不犹豫的“哐当”一声偏向了右边。田成三寸见方的罗,也比一根羽毛要重。

田成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强撑说着:“太大了,我再剪剪。”

“不算大了。”赵石南悠悠的拿出自家的软烟罗,没用剪刀,直接把成品放到了右面的盘子,天平的指针微向右偏了偏,但是依然是右高左低,并没有把托盘压的比左边还低。田成忍不住抓起了软烟罗看着,嘴里好奇的念叨着:“你这罗只怕很小吧。”等拿到手里一展,不由整个人呆在了那儿,那罗,至少是二尺见方。

围观的人又“哗”的一声,纷纷叹道:“这么大,还没一根羽毛轻。”“太神了”“赵家不愧是赵家。”

田成的额上已经渐渐的泛出了汗珠,他这次之所以敢来找赵石南,还是抱着很大的希望的。他也曾和别的丝绸店家斗过锦,斗完后对自家的锦缎很有信心,但是没想到曾经赢过不少丝绸店的东西,今天在赵家面前,不仅是锦,连纱,罗,都争不了气。这个赵石南,水太深了,做丝绸已经做到了无法超越的巅峰。如今惨败两局,别说心里不甘,在别人眼里的面子,又怎么过的去?

田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问着赵石南:“第三局你准备怎么比?”

赵石南看出了田成心里的忐忑不安,勾唇轻轻笑道:“第三局要比的是绸,绸要顺滑才好。”说着打开一幅一尺一方的帕子,来回折了几下,塞到了一个鼻烟壶里。那个时候,鼻烟壶是很多人随身携带的物件,没事拿出来放鼻子底下嗅两下打几个喷嚏,用来清脑。而鼻烟壶的特点就是口很小,赵石南的绸一尺见方,竟然叠了几下,就能通过鼻烟壶的口,可想而知有多轻软顺滑,真的做到了“动如流水”。

田成额上的汗这回真的冒了出来,手哆嗦着从箱子里拿出一方绸,犹豫了下,又放了回去。对赵石南一抱拳道:“今天我输的心服口服。”说完也不再等锦缎的统计结果,早晨一挂出去,他就已经明白孰优孰劣了。

赵石南倒也大气,对田成回了一个拱手礼:“承让。”

田成忙摆手道:“终究还是技艺不精。让赵先生笑话了。我回去定当再加进技艺,过个几年,再来找赵先生。”说完倒也没太多狼狈之色,收拾好了自己的箱子。尽管赵石南挽留他留下吃了午饭再走,田成却谢绝了,拎着箱子离开。

一时扬州城的人也纷纷称奇,这场比赛虽然很博眼球,看的让人叫好,但是赛后胜者不骄,败者不馁,也是输赢各有风骨。果然都不是寻常人。而赵石南用来比试的玫瑰锦,虽然统计了订购人数,却最终还是不愿售卖,只是拿出了同款别色的锦,降了三成的价卖给了预订的人。倒也并无人计较。

过了几日,成悦锦正式到了南京,毫无悬念的成为了中华民国参加万国博览会的展品之一,于公历的五月初,乘坐官船赶赴欧洲。赵石南坐在船上,心里思潮澎湃,他想站到的位置,他想见到的人,似乎都近在眼前。

而在官船出发后的一天,杜衡握着钟主编帮她弄到的船票,搭了一艘运送瓷器的商船,和另两个报社的同事,一男一女,还是去了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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