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一大早连早饭也没吃舒畅,匆匆喝了几口粥就往钱庄同业会赶。佩兰搅着碗里的粥,也食不下咽。那个赵老太太,没费一兵一卒,只是一顿饭使了几个眼色,硬生生没让她和衡儿见一面,就显摆出了当家主母的威严,让杜家乱了阵脚。杜仲做保人的事先不论,只怕衡儿的日子着实难过。
杜仲到了同业会,正赶上会长钱同正送赵石南出来,看到杜仲便打了招呼,钱同正回去,只剩下杜仲和赵石南。

杜仲问着:“你来这是?”

赵石南拱拳笑道:“刚说服了钱会长,做了我的保人。”

杜仲面上一怔,他本来是要做保人的,不由说着:“钱会长?我-------”又截住了话头。

赵石南并不知道赵老太太在家里摆的那处宴席,但他明白杜仲想说什么,摆手道:“自家人,做保人并不合适。一损俱损,不如借手东风。”说着朗声笑道,“兄长不必挂怀。”

杜仲的心缓了下来,赵石南的考虑也对,万一有个闪失,他这里还能应急周转一二,要是做了保人都拴进去,也是麻烦,不到迫不得已,他不必做这个保人,何况赵石南现在说服了会长钱同正,更是皆大欢喜。赵石南的能量果然不是一般。

杜仲没有做保人的事被赵老太太打听了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直以为是杜家仍不肯帮赵石南。不由眉头紧锁对慈姑说着:“前几日妹子生病急的跳脚,还道是多疼呢,原来也是个儿大椽子装门面。到了正儿八经出钱出力的时候,也用将不上。”

慈姑叹气说着:“也不知是心里没这个妹子,还是觉着咱们不能奈何。上回去医院的事,不是少爷一回来,就向着杜家了吗。”

赵老太太手指拍在椅子扶手上,冷冷说着:“不能奈何?不管怎样我也是一家主母,还不能让新媳妇来立个规矩?”

赵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做媳妇儿,遇到的婆婆便是个厉害主。那个年代,每个婆婆对新媳妇的第一件事便是立规矩,直把年轻不甘的心磨到一潭死水,幽娴贞静。婆婆走了,杜衡进门,赵老太太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只是时代变了,如今各门各家的媳妇都没有从前那么严苛,何况杜衡是她做主娶进来的,若是再寻不是,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可现在她要是再不展展威严,只怕赵家都要被杜家打了脸。正说着,服侍的婆子禀告少奶奶来请安。晨昏定省,顺便讨赵老太太的示下是否一同吃晚饭。

若是往日,赵老太太一挥手压根不会见杜衡,但是现在,她改了主意,吩咐杜衡进来。

杜衡小步进来,给赵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抬手道:“衡儿,你过门也将俩个月了,家里可还习惯?”

“回老太太,习惯。”杜衡恭敬有礼的答着。

“既然习惯了,从今往后,就在我身边服侍着吧,家里的规矩行道,你也学着些。”老太太淡淡说着。

杜衡一怔,赵老太太话里的意思是要放权,先带着杜衡学学,便将这管家的权力交给她。毕竟这个大家族唯一的嫡长媳是杜衡。只是,这也太快了些。但身为媳妇的杜衡没有置喙的权力,只好答的更为恭敬:“衡儿听老太太的安排。”

赵老太太唇角扯出个笑,颔首道:“如此甚好。晚上就留在一处吃饭吧。”杜衡点头说好。

晚饭前,赵老太太一时说着腿疼,杜衡只好半蹲着给老太太捶腿;一时又说肩膀痛,杜衡忙又去给揉捏着肩膀。赵老太太闭目捻着佛珠,若是杜衡的力气太大或太小,都会从鼻子里“哼”一声。杜衡赶紧调整力度。

晚饭时,按着旧时大家的规矩,身为媳妇的杜衡是不能坐着同吃的,只能在一旁服侍着赵老太太吃完,她再到隔壁的屋子去吃。但如今即使是大户人家也很少如此,长辈吩咐句“坐下吧”便一家人一起就桌吃饭。

赵老太太偏不说那句“坐下吧。”反而一会吩咐着杜衡:“把银勺递来。”一会又指点着“那个菜盛一些来。”一会又“热热的巾子拿一块来。”

杜衡被指挥的团团转,脚不沾地的忙前忙后,好容易服侍赵老太太吃完,老太太看着杜衡道:“晚饭我吩咐下人送到你的房里吧,吃着也方便。”

杜衡点头,老太太看着她倒是真的吃不下去。“不过,你先帮我把账本子念一念。人老了,心里存着事就睡不着。你饿吗?”赵老太太和蔼的问着。

杜衡心里大叫,我很饿!我能吃的下十碗粥,这简直在明知故问啊。但老太太都说不听账本睡不着了,还能怎样?只好微笑着回答:“不饿。”

说罢拿起账本,快速的念着。赵老太太忙摆手:“慢些,慢些,我心里还要算一算。”杜衡只好放慢速度,看着老太太的神情,她点头的时候,才能念下一条。

一直折腾到八点多,老太太才点头道:“好了,你先退下吧。今天也乏了,早些休息,明早接着来吧。”

杜衡退了出去,回到屋里再也顾不得形象,吩咐着双叶快拿饭来,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是看着晚饭,愣在了那,只有清淡的两块点心一碗粥,杜衡顾不得许多,快速的吃完,眼巴巴的问着双叶:“还有吗?”

双叶摇摇头:“厨房说,老太太吩咐了,少奶奶身子不好,晚间少吃东西容易散毒。”

散毒?杜衡只怕毒还没散完就已经饿死了。杜衡只好吩咐双叶再去找找厨房,好歹不管什么再拿些来。这点东西还不够垫补的。过了十几分钟,在杜衡望眼欲穿的期盼中,双叶仍然空手而回。杜衡此刻才明白,这个家完全是老太太做主,若是得不到她的指示,连顿饱饭都吃不到。

杜衡没有办法,只好恹恹的坐在椅子上。赵石南不多时回来,看到杜衡在里面呆坐着,心中不知什么滋味。自从上次她为赵凌泉求情后,他的心冷了起来。怎么才能捂热她?他没有时间,也没精力再去想。吩咐双叶更衣过后,就在外间躺了下来。同业会的钱贷了出来,这几日就可以到扬州各处囤茧了。赵石南的脑子里都是这些事,一时难以入眠。

杜衡在里面的床上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是饿的。她有些后悔赵石南回来的时候应该让双叶以赵石南的名义再去趟厨房,却又拉不下脸和他说话,好女不为五斗米折腰。

纠结到了十点多,她实在饿得受不住,推开了外间的门,赵石南正头枕双手出神,听到门响坐了起来,闷声问着:“什么事?”

黑暗里传来了杜衡细细的声音:“你饿不饿?”没等赵石南回答,就说着,“你一定饿了吧,我让双叶到厨房给你拿吃的来。”说着就要喊双叶。

赵石南淡淡说着:“睡吧,我不饿。”

“你一定饿了。”杜衡到底沉不住气,语气发急,“双叶,快去厨房给少爷拿吃的。”

赵石南有些好笑,饿不饿她比自己还知道?把床边的蜡烛燃起,幽幽的烛光里,他看到杜衡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难道又有什么算计?赵石南眉头皱起,凌厉的话到了嘴边又不忍说出口,走到杜衡身边,问着:“怎么了?”

杜衡退了两步,不想开口,肚子里响亮的咕咕了两声适时的替她做了回答。赵石南几乎要哈哈大笑,看着杜衡早已羞红的脸强忍了笑意说着:“别喊下人了,我去厨房看看。”

说着抬脚出门,厨房早已黑咕隆咚,叫起了守值的婆子,婆子为难的说着:“老太太特意吩咐,什么都不剩了。少爷若是饿了,就生火做饭好了。”

赵石南皱眉,现在生火,折腾出来也后半夜了,杜衡该饿晕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城南的店铺,只怕还有卖的。夜深人静的,再叫下人起来也折腾费时,赵石南顾不得回卧室穿短褂,只穿着长衫大步走了出去,没需要走很远,就有一家卖汤包的还在做生意。赵石南包了几个带回去。几丝雨淅淅沥沥飘了起来,赵石南快步走了回去,想着家里有个人眼巴巴的等着吃饭,他的步子急了起来。从小不为衣食烦忧的他,不知怎么,就心急的厉害。

杜衡坐在椅子上等着,越等越饿,此时她才清楚的看清了赵家,并不是什么诗书簪缨之家,若是想收拾一个人,随时都可以。而她深深害怕讨厌的赵石南,却成了这个家里唯一能帮她的人,这种感觉,杜衡不喜欢,就如她此刻分不清自己在眼巴巴的盼着赵石南带着吃的回来,还是盼着赵石南回来。

不多时,杜衡的心砰砰跳了起来,汤包的味道!杜衡激动的站了起来,赵石南把汤包递到杜衡手里,杜衡咬着嘴唇,有些犹豫。赵石南给她的东西,要还是不要?

“吃吧。”赵石南笑得眉眼舒展,“吃饱了才有力气接着恨我。”

杜衡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汤包吃了起来。没有一餐饭比得上这一顿那份香甜。杜衡连着吃了三个,才终于不饿了,此刻才注意到赵石南正在掸着身上的水珠。

“是出去买的?”杜衡反应过来,若是厨房的汤包,不会这么热乎,赵石南也不会淋上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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