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璟庸一番耍宝自然引得邱晨和周氏笑了一回,却又怕邱晨笑的过了伤了身子,随即又连忙拿话题把邱晨的注意力转移了,说了一会子河工上的事情。特别是以工代赈招募来的那些半大小子的事儿,跟邱晨说的颇为详细。
“……之前我从没想过吃不饱饭是什么滋味儿,更没想过,吃不饱饭还要卖力干活,以挣粮食回去养活家里的母亲弟妹甚至祖父祖母……年纪最小的不过七岁,还不及我的腰高……就已经撑起家里的重担……”

这个话题难免让人唏嘘一番,邱晨叹息一声,转眼很是鄙视地瞥了杨璟庸道:“你说的这种在老百姓家里再平常不过了……你看到的是灾后,七岁的小子能出来出分力气挣些粮食回去,已经很不错了。若是没有你们去赈济,那些灾民估计有许多已经坚持不到这会儿了……”

九月里已是深秋,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灾民们没了家园没有了房屋的庇护遮挡,自然也没有像样的棉被避寒,树枝干草搭起来的简易窝棚四下里透风,根本不暖和……有窝棚的还是好的,家里没有壮劳力,只有老弱妇孺的连个窝棚都搭不起……白天吃不饱,甚至连续饥饿,夜里又没处避身之所,如此饥寒交迫,体弱的根本坚持不了几天。邱晨那一句没有说完,杨璟庸和周氏却都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没有救助和赈济,那些老弱病灾民,一大部分早就不在了。

看着杨璟庸和周氏神情彻底低落下来,邱晨又连忙转了话题,浮起一抹轻笑道:“不过,今年的着赈济很得力,又有周边许多庄子的协助,施粥施药的,也救助了不少人。如此,灾民们基本能凑够过冬的吃食了……若是能够号召各家捐助一些旧衣裳、旧棉被出来,给那些体弱老小,差不多就能帮着他们度过这个冬天去了。”

夏季发生灾祸最怕的是瘟疫,冬季发生灾祸,瘟疫暴发的可能性相对较小,可本身寒冬的酷寒低温就是最致命的威胁。这个时代可没有温室效应,没有暖冬,京城周边的地区,冬季至少有两个半月处在摄氏零下十度以下,河流湖泊真真是冰封三尺的。这样的酷寒天气,没有取暖设施最起码也得有保暖措施,棉衣棉被都不全,根本撑不过去。

杨璟庸的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来,摇摇头道:“粮食还好说,有银子就能买来,京城买不到,南下也能买来……可棉被棉衣,一下子募集太多,只怕不太容易。”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也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说你我穿的衣裳,就是丫头婆子们穿的衣裳,也没法子给那些人穿……”杨璟庸看着邱晨一脸没落,连忙出言解释,也是宽慰。

正是因为想到了,明白这些才会叹息,邱晨点点头:“嗯,我知道。”

这个时代物资之匮乏,邱晨来这里几年,生活也优渥起来,却仍旧会不时地觉得无语。

靖北侯府两个主子的品阶不算最高,上边也就只有王爷和国公了,整个国家基本算是金字塔尖顶位置了,何况邱晨财力雄厚,靖北侯秦铮继承了越国公的百年积淀,又征战北戎和南陈,家底在京城里不说是最雄厚的也差不离了。这样的前提下,就是邱晨不尚豪奢,日常的吃穿用度,不论主子仆从们都比较宽厚了,专供仆从们餐食的大厨房里,每日肉香不断,一顿饭至少一个荤菜一个素菜,逢年过节或者遇上喜庆事,还会加菜。而且,这里说的荤菜绝对不是说白菜炒肉片,一大盆白菜帮子里看不见几丝肉的那种。仆从们的月例银子也丰厚……

这般情况,主子们吃剩的饭菜,丫头婆子们也会当好东西分了……

现代哪怕是打工仔,谁会吃别人的剩饭剩菜?不能说一个没有,绝大多数人不会!这其中固然有现代人卫生意识的觉醒,究其本质,还是社会物资的丰沛所致。

另一个方面,即使如邱晨这般家财万贯,地位极高的人,一年四季也置办新衣裳也是有数的。一件衣服绝对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到不至于。搁在现代的富豪身上根本不可能啊!

关键是,这是社会常态!

吃穿足,则温饱无虞,乃是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条件。

连社会最顶层的人,都自然而然地节俭,这已经能够充分说明整个社会的生产力水平很低,从而导致物资匮乏……

邱晨这个阶层尚且新三年旧三年,普通百姓们的衣物被褥自然没有多余的,衣服上打补丁非常普遍,家里的被褥能可着人头配备已经是比较不错的人家。贫瘠些的家庭,几个孩子睡一床被褥,七八岁的孩子仍旧跟爹娘睡一铺被褥……都很常见,并非个例。

这样的社会环境下,想要跟百姓募捐衣物被褥根本不现实,富贵人家的衣物被褥,正如杨璟庸说的,又不能给灾民们穿用,那么唯一可行的就是购买棉布、麻布之类的布匹衣料,再购买棉花做新的……只是,这样一来,银两筹集较难不说,那么多棉花布料也比较难买到。

邱晨端了茶盏,垂着眼,用手摩挲着茶盏底部微微粗糙的部分,默然沉吟……

杨璟庸怕她思虑太过伤了胎气,斟酌着劝慰道:“这事,我跟秦侯爷商量着办去,必能找到解决之道的……”

他的话未说完,邱晨却猛地抬眼看看过来,一脸灿烂笑容道:“这事儿还真有一个办法!”

杨璟庸微微一怔,随即也被感染的喜悦起来,满眼期盼地看着邱晨问道:“你有何好法子,快说来听听!”

邱晨莞尔一笑,并不答杨璟庸的话,反而转向周氏,笑问道:“大嫂,我让存的鸭毛鸡毛都存着的吧?”

周氏眨了眨眼睛,笑着道:“存着呢,都按你说的发自洗干净还煮过了,压成一个个大包袱,塞了两间屋子呢……”

杨璟庸愣怔怔地看着姑嫂俩,有些闹不明白,好好地说着灾民们的衣裳被褥,咋就扯到鸭毛鸡毛上去了?

对于周氏的回答,邱晨很满意地点点头,转回目光来,心情极好地跟杨璟庸道:“你筹集银子吧!我负责给你做过冬的衣裳被褥!”

“好!”杨璟庸心里疑惑,却仍旧下意识地答应下来,完了,才眼巴巴地看着邱晨,“姐姐也好歹跟我透个底儿,你怎么就能包了棉衣棉被……上万人,可正经要不少棉花呢!”

邱晨笑笑,没有答话,只招呼月桂起身,笑道:“也坐了好半天了,走,我带你去看件东西!”

周氏是见过的,邱晨一说她就明白了。是以,毫不意外地上前来扶住邱晨的胳膊,只有杨璟庸落在后头,茫然懵懂地愣了片刻,醒过神来,看到邱晨由周氏和丫头们搀扶着已经走出十多步去了,杨璟庸也只能暂时抛开疑惑,赶紧地追了上去。

杨璟庸看到的是一个很是鼓囊囊的物事,由丫头子抱在怀里,只能看出用布料裹了什么东西,皱巴巴鼓囊囊一团。因着之前的对话,他大概能猜出布料里裹得可能是鸭毛或者鸡毛,却看不出这物事究竟是作何用的。

邱晨瞟了一眼满眼惊讶疑惑的杨璟庸,吩咐丫头们将物事铺在她常坐的榻上。

不过半盏茶功夫,丫头们已经将东西铺在了木榻之上,杨璟庸从头至尾关注着,自然看到丫头们将原来铺设的丝绵锦褥揭了下来,而将那个鼓囊囊的包袱拍打开,均匀地摊在榻上。

铺好之后,丫头们退到一侧,垂手侍立。

杨璟庸站在榻边,伸手摸了摸,只觉得很是柔软、轻盈,轻飘飘的没多少分量……这样的东西真的能够代替棉花、丝绵御寒?

很是怀疑地回头看了邱晨一眼,就见不止是邱晨,连温厚淳朴的周氏也是一脸坦然的笑容,平和宁静,没有丝毫的不安……更没有笑谑之意,显然,两个人不是开玩笑,而且,心里很坦然,很镇定,很有底气。

邱晨没有说话,只略略抬了抬头,示意杨璟庸坐上去试试。

“唔,这么软!”杨璟庸半信半疑……不,几乎是满心疑惑怀疑地如言坐上去,立刻就忍不住低低的惊呼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满眼探究询问地望向邱晨。

周氏终究敦厚,这会儿看杨璟庸也试不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告诉他道:“唐公子大可放心,这物事我们在老家就用着,冬天用这个做被子做褥子,不但暖和还隔潮气,又体轻不沉,盖在身上轻飘飘的,却暖和的很,只用两三斤,絮出来的被子就比五六斤的厚棉被暖和。”

杨璟庸起身,回头扯起羽绒被来端详了一回。就是以厚实著称的三梭布缝制而成,深青色的布料还算精细的针线……好吧,说白了就是毫无出彩之处,要不是身在靖北侯府之中,他一定会认为这是庄户人家用的物事,没有半点儿光彩鲜亮之意。

不过,这样的物事拿出去给灾民用倒是正合适,就是不知道,邱晨所说的存货够不够……

------题外话------

某粟不是有意食言,半夜里病了,吐泻折腾到现在……

欠下的记着,好了就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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