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声辘辘,很快就驶离了庄园,赵夫人看着儿子,唇畔是止都止不住的笑意。
赵琦压根没有瞧她一眼,目光一直紧紧的盯着榻上脸色苍白的桑婉,专注而担忧。

“她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为什么还不醒来?”赵琦问道。

赵夫人一怔,忙回答道:“她受了惊吓,又受了伤,这些日子每日里大半时间都是昏睡的。这样也好,省得要忍受更多途中颠簸。你放心,她性命无碍,好好休养一阵子定会复原的。”

赵琦便不再说话,只是那么专注的看着桑婉。

桑婉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换了一个环境。这是一间十分宽阔明亮的房间,陈设布置得十分精致,如同千金小姐讲究的闺房。一色的嵌螺钿朱漆家具,所有帐幔帘栊皆是淡淡的浅绛紫色金丝绣花透纱,轻灵而柔和,配着屋中的一应陈设,华贵而典雅。

“鸳鸯!鸳鸯!”桑婉从床上坐起,揉了揉有些昏昏沉沉的头。许是坐船的时间长了,乍一离开,头居然晕得厉害。她熟悉的并且能召唤的只有鸳鸯,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开口自然便是唤她。

“你醒了!”回应她的,却是一个温润好听的男音。

桑婉不由一怔,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薄被,低头看到身上整整齐齐穿着褙子外裳,方暗暗松了口气。

“你是——”桑婉有些惊疑不定。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那男子来到她的床前,微笑的看着她,温和的笑容令人情不自禁放下心防。

桑婉看得出来,此人是真的没有恶意,只是——

“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赵琦笑道:“我叫赵琦,你叫我名字便可。你叫婉娘对不对?刚才太医已经看过了,说你身子已无大碍,好好的休养一阵就会复原,你好好的在我们府上休养,有什么需求但说无妨,不必介意。”

“你是赵夫人的——儿子?”桑婉心中明了了几分。

赵琦略略一怔,便点头道:“是。”

“赵公子!”桑婉朝他点了点头。

“你别多礼,你身子还没好全,别累着了!”赵琦见她向自己招呼,顿时眼中的光彩亮了亮,笑容也愈加明媚了。

“不知,鸳鸯她去了哪儿?赵公子,可还有事?”桑婉见他浑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下不觉有些别扭。

赵夫人的儿子,却出现在她的房间,这事儿怎么看怎么古怪。只是如今寄人篱下,桑婉也不便说什么。

赵琦回过神来,忙道:“鸳鸯就在外边,我叫她过来!那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休息,对了,你饿了没有,想吃点什么?听你口音是江南人氏,我叫人给你做杭州菜好不好?”

“多谢赵公子,我没什么喜好,公子不必如此!”桑婉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了。”赵琦又好好的瞧了她几眼,这才笑着离开。

“姑娘,您醒了!”不一会儿鸳鸯笑着进来,见桑婉偏身欲下床,忙上前扶着:“姑娘,您小心点!您身子乏力,要不再躺一会儿吧!”

“我想起来看看!”桑婉坚持。这府上的人,都怪怪的,万一一会儿又有什么人不管不顾的闯进来,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应付。

桑婉给鸳鸯的感觉是温和而柔美,从未坚持过自己的意见,见她既这么说了,鸳鸯也拿她无法,只得依从了她。

桑婉扶着鸳鸯的手臂来到窗前,推开五彩琉璃菱花格子窗户放眼望去,只见一片郁郁葱葱、亭台楼阁,下边有假山秀石,金菊摇曳,不远处又有涓涓溪流汇聚成池,阳光下那溪流和池水亮的银缎子似的。

“咱们已经到了京城了,这就是武威侯府吧?”桑婉轻轻问道。

“是,”鸳鸯点点头,笑道:“老侯爷早已过世,如今府上就只有夫人和小侯爷。方才进来看您的,便是我们小侯爷。”

鸳鸯说完,悄悄的打量着桑婉的神情。

桑婉却是置若罔闻,连“哦”的一声都没有,显然对小侯爷半分兴趣也无,反而饶有兴致的指着西北方含笑问道:“我瞧那儿金灿灿的,可是桂花?”

鸳鸯只好顺着她点头笑道:“是,那儿是桂花林,栽植着十来棵桂树呢!咱们京城里与南边不一样,南边这时候桂花早开过了,咱们这儿正开得好!姑娘想要过去看看吗?”

“嗯?这些天昏昏沉沉的,我正想出去走走!”桑婉笑了笑。

她怔怔的盯着那一片金黄灿烂的桂树,心中一片惘然。想着在青州八月十五前,时凤举还陪着她一道摘了桂花回去插瓶,她偶尔说起喜欢这一股清香味,他次日便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桂花味的西洋香水送她,还说叫人采了桂花给她做香囊和胰子。

他对她真的极好极好,好到她几乎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深思,可是此刻,他的点点滴滴却不受控制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才知道,原来他在她心中早已存在了这么深,深得刻骨,深得不需要刻意去想便自然流露。

凤举,他此刻还在这京城中吗?他可知道,她正身处武威侯府中,正思着他、念着他!

“姑娘,可还要去吗?”鸳鸯见她只管怔怔的望着那边出神,便小声问道。

“走罢!”桑婉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二人下楼。

鸳鸯扶着她慢慢往桂花林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向她介绍这花园中的景致,桑婉心不在焉,仍旧打起精神听着,只盼着能寻到出去的路径。她直觉的感到,赵夫人是不会轻易放她离开的,否则也不会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说过半句与此相关的话,说的最多的反而是“等我们回京城了”如何如何,对于她失忆之事,她更是不曾提过为她治疗的意思。

而近日那叫做赵琦的小侯爷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的房中,桑婉并不傻,虽不敢去猜测什么,却也知这定不是什么好事!

渐渐走近,桂花的香味欲浓,随风而来,萦绕周身,沁人肺腑,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桂花瞧着不甚起眼,这香味倒极是好闻,姑娘若喜欢,等会儿奴婢叫人来折几枝回去插瓶好不好?”鸳鸯笑着道。

桑婉摇摇头,笑道:“还是不必了!夫人园中的花草岂能轻易糟蹋了。”

鸳鸯忙笑道:“姑娘不必如此小心,夫人早已吩咐管家传下话去了,这府中谁也不许违逆了姑娘,姑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也不许说半个不字,更不许有半点刁难,否则,便是家法伺候!”顿了顿她又道:“我们夫人,是真心待姑娘好呢!”

桑婉见鸳鸯这一日来明里暗里的试探已有多回,若再不有所回应料想她也自会说,便有些疑惑的向鸳鸯笑道:“我心中正奇怪着呢,我和夫人萍水相逢,为何夫人待我这么好呢?”

鸳鸯笑道:“这就是姑娘的福气呀!我们夫人是个直肠直肚的人,喜好厌恶皆写在脸上,她是真的喜欢姑娘!姑娘尽管受着这份福气便是!呵呵,只怕将来,还有更大的福气呢!”

桑婉闻言心中一跳,用一种更加疑惑的目光望向鸳鸯,试探着道:“可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家里人只怕会担心呢,虽想不起,我心中却是有几分记挂!”

鸳鸯闻听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神情。

桑婉心中暗暗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着急道:“鸳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快告诉我呀!我这心里没来由的总有些不安!”

“奴婢,奴婢——”鸳鸯却是为了难。

桑婉道:“你不说也罢,我这就问赵夫人去!若真有什么,想必夫人也不会瞒着我!”

“姑娘!”鸳鸯忙拉住她,叹息道:“姑娘,奴婢说了姑娘您可要挺得住,千万别伤心难过!您的身子如今还虚弱着呢!”

见桑婉点头,鸳鸯这才继续道:“姑娘你说的没错,我们夫人已经派人打听清楚这事儿了。姑娘那日与爹娘一道渡船,姑娘的爹娘已丧身河中,在这世上,姑娘已再无亲人了!”

桑婉脸色一白,呆呆的望着鸳鸯。

鸳鸯好生不忍,叹息着将事情的经过详情一五一十的同桑婉道来。桑婉沉默不作声,心中却是暗暗吃惊,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赵夫人会编出这样弥天的一个大慌来哄骗于她。鸳鸯说的如此纯熟、如此滴水不漏,显然赵夫人早已筹谋此事了!这真是——

桑婉心中突然寒浸浸起来,顿觉毛骨悚然。她双膝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姑娘!”鸳鸯忙用力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姑娘稍安勿躁,事已至此姑娘也想开些吧!您放心,夫人与姑娘有缘,这事自不会不管。夫人早已吩咐下去厚葬了姑娘爹娘,这儿离姑娘老家淮安甚远,这会儿有已到深秋,姑娘这身子骨哪里禁得住长途跋涉呢?还是安心在此养好了身子再做计较!等明年天气好转了,姑娘也养好了身子,夫人一定会叫人送姑娘回去一尽孝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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