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镶嵌在漆黑的天幕上,像一颗颗璀璨的钻石,正是十五,月满如轮,高悬在繁星之中,那些靠近的星星便有些黯淡起来,银白色的月华洒落下来,像一匹纯净的银缎,美得如梦似幻。
多久没见过这样纯粹的夜空了,上一世,想看到这样一片繁星闪烁的夜空,已经成了奢求,也只有在这个世界里,才能一抬头就看见如此美丽的夜空,没有电脑,没有空调,没有现代的种种便利,但只要有这一片夜空就够了,这算不算有得有失。

忽听旁边的蛮牛道:“媳妇儿,你说月亮上的嫦娥好看不?”

碧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说这头蛮牛是个色鬼,脑子里就没有别的,哼一声道:“就算月亮上有嫦娥,除非你是能射下日头的后羿,不然,也没你什么事儿。”

蛮牛嘿嘿傻笑了两声:“媳妇儿你吃味儿了是不是?我就这么一说,嫦娥再好看也没我媳妇儿好看。”

碧青懒得搭理他,长着一副老实像,内里却一点儿都不老实,碧青把手臂枕在脑后,对着月亮望了一会儿,心说,如果自己告诉蛮牛,月亮上根本就没有嫦娥,没有吴刚,更没有玉兔,甚至没有活的生物,那个地方坑坑洼洼,白天的温度能把人烤化了,晚上又能冻死人,蛮牛肯定不信,神话构筑的虚无世界,早就植入了所有人的大脑,谁会相信科学。

大郎忽然觉得,即使不干啥,就这么跟小媳妇儿躺在麦草垛上看星星,也挺美的,大郎忍不住侧头看过去,竟有些看迷了,小媳妇儿真好看,尤其这会儿,眉眼侵在月光中,更好看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抓住小媳妇儿,皱着眉问:“为什么没回信?”

碧青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问的是过年前姜山捎信来的事儿,二月里他回来都没问,真不知这会儿抽什么风。

碧青想挣开他,却给他抓的更紧,碧青没辙的道:“那时都快过年了,知道你二月就家来,什么事家来再说就是,巴巴的写信做什么。”

大郎却不满意:“我知道你就是不想给我回信,你觉得,我不认识字。”说到后来有点儿赌气的成分了。

碧青愣了愣,没想到蛮牛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琢磨男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就哄着他道:“两口子间的信,让外人看了不好,对了,倒是忘了问,那信是谁帮你写的?”

碧青一句两口子,大郎满腹怨气都消了,听见碧青问,答道:“崔九写的。”

崔九?碧青重复了一句:“也是你们骁骑营的兵?”

碧青侧头看着他:“他也是凭着军功进去的?”

大郎摇摇头:“十五的小子,毛儿还退干净呢,哪来的什么军功,就他那个身板儿,真去了南边,早没命了,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依我说,那小子就不该进骁骑营,手里捏着笔杆子还成,抓着刀就是个四不像,不过,人不错,虽说也是凭他老子进来的,比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强,何进几个正变着法儿的扫听他老子是谁呢?”

碧青看着他:“你就不好奇?”

大郎摇摇头:“我当我的大头兵,知道这些做什么,就算他是皇上的龙子,只要在骁骑营一天,也是大头兵一个,上场跟我比试,我一样揍得他吱哇乱叫。”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蛮牛是个纯粹的军人,在他眼里,再有地位的权贵也不如一起在战场混下来的兄弟亲近,碧青怀疑,在蛮牛心里,那位提拔他的校尉大人,没准比金銮殿上的皇帝更值得尊敬。

虽然觉得好笑,又觉十分危险,敛了笑意,皱起眉头道:“问你句话,你去南边打仗为的什么?”

大郎愣了愣:“还能为什么?南蛮子不老实呗,欺负到咱的头上来了,不打服了怎么成。”

碧青道:“南蛮子欺负你了吗,是占了你家的地,还是抢了你家东西?”

大郎挠挠头:“他们占了大齐的地方,欺辱了大齐的百姓,俺是大齐的男人,自然要干死他□□的。”说完,想起不该在小媳妇儿跟前说粗话,忙偷看了碧青一眼,见小媳妇儿没恼的意思,才放下心。

碧青琢磨了会儿,该怎么教育这头蛮牛,最后开口道:“你是大齐的男人,外族侵占大齐的土地,欺辱大齐的老百姓,你就应该抛头颅洒热血的去弄死他们,这么说,你是为了大齐打仗?”

大郎点点头,碧青又问:“那咱大齐谁做主?”

大郎道:“大齐自然是皇上做主。”

碧青点点头:“这就是了,你为了大齐打仗,就等于为皇上打仗,作为军人效忠的只有一个人,不是你的将帅,是金銮殿上统驭大齐的皇上,我说的对不对?”

大郎给小媳妇儿绕的有些晕乎,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小媳妇儿说的实在有理,遂点点头。

碧青见他老实的听自己说教,月光下一张憨厚的大黑脸,竟觉有几分可爱,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记住我的话了?”

憨厚的汉子立马就化身为狼,一翻身把碧青压在身下,大嘴就亲了下来,既然小媳妇儿主动了,就亲一下可不成。

碧青之所以跟大郎说这些,是怕他稀里糊涂就让人拉到不该待的队伍里去,无论哪个朝代,京城都是风起云涌步步惊心的地方,尤其大郎待的骁骑营,那是护卫京畿的精锐部队,万一哪个不安分的凤子龙孙想图谋干掉皇上,骁骑营肯定是第一个拉拢的对象,估摸大郎这种二傻被人拉到断头台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上去的。

说到底,碧青还是为了自己,她对现在的生活异常满意,她想在这个世界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哪怕活不到一百,也得活个七老八十的才够本,要是哪天因为大郎稀里糊涂成了刀下鬼,岂不冤死。

再说,还有一大家子人呢,地里的番薯苗支棱起来的时候,大郎走了,这一走日子就长了,得明年开春才能家来。

大郎走了,家里却还忙着,莲藕田里的荷花开了,一朵朵碗口大的粉荷,婷婷立在碧绿的荷叶间,煞是好看,不过要想种出好藕还得追一次肥。

碧青看着坑里的荷花,念叨了一句,琢磨一会儿就跟王兴儿说,这时候的肥就该用草木灰了,既可以杀毒,又不会烧根。

正想着,忽见杏果儿跟碧兰拉着手过来了,王富贵家的二丫头杏果儿跟碧兰年纪相仿,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就跟二郎和王小三似的。

自从碧兰来了,杏果没事儿就往家里跑,两个小丫头在一起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碧青很高兴,过去几年的日子太苦,以至于碧兰跟小海的胆子都有些小,小海还好,毕竟年纪小,过几年舒坦日子就好了,碧兰却有些难,十岁的孩子什么都懂了,记得事儿也不容易忘,碧青就怕沈家村那几年给碧兰留下阴影,现在有性子活泼爱说爱笑的的杏果儿,碧青终于放心了不少。

两个小丫头到了碧兰跟前,有些扭捏,两人的眼睛一个劲儿往藕塘里头瞄,就是不敢开口,碧青哪会不知道小女孩儿的心思,想是稀罕坑塘里开的正好的荷花。

碧青家的藕塘可是稀罕东西,不止王家村,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只要从王家村过没有不过来瞧的,王兴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边儿上近一些的荷花荷叶都给撅的差不多了。

一开始的可把王兴气的够呛,还是碧青说摘就摘,摘几个荷叶不叫什么大事,乡亲们也就是觉得稀罕罢了,王兴嘴里应着,却仍是看的很紧,不许人轻易摘。

杏果终于忍不住用手捏了碧兰一下,示意她说话,碧兰怯生生的看了她姐一眼,鼓起勇气道:“姐,我们想要一朵荷花。”说完,忙低下头不敢看碧青,娘可是说过很多次了,不许自己祸害坑里的荷花,说秋后指望着塘里的藕卖钱呢,可自己实在想要,太好看了。

碧青笑了一声,脱了鞋卷起裤腿,下去给她们揪了两朵荷花,又摘了两个硕大的荷叶,扣在她们脑袋上,两个丫头欢呼一声,一人一朵拿着跑了。

刘氏赶着鸭子过来,正好瞧见,刚要追过去,碧青忙抓住她娘:“是我给她们摘的,小姑娘家哪有不爱花的,别人摘一朵两朵的还让呢,更何况是咱自己家的人。”

刘氏瞪了她一眼:“越是咱自己家的人,越不能祸害东西,指望着这个过日子呢。”

碧青接过她娘手里的柳条鞭子,把鸭子赶进水里,跟她娘坐在炕边儿的大石头上:“几朵荷花碍不着咱的收成,娘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

刘氏摇摇头:“你呀就惯着你妹子吧,回头更不懂事儿了。”

碧青笑了:“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子,惯着也应该,其实,您不用担心,碧兰懂事儿呢,我倒是想把她的性子惯的硬些,省的将来嫁了人受欺负。”

刘氏白了她一眼,小声道:“少教坏你妹子,当天下男人都跟大郎一样好脾性呢,也就是你的命好,摊上个心眼儿好的婆婆,又摊上个好脾气的姑爷,不然,你这个样儿的媳妇儿,不定早让婆家打死了。”

碧青扑哧一声笑了:“我倒是才听出来,娘是替您姑爷打抱不平来了。”

刘氏戳了她脑门子一下:“别以为大郎老实,你就糊弄他,他如今在京里当兵,京城是什么地儿,那是天子脚下,咱大齐第一热闹的城儿,听小五媳妇儿说,哪儿街上的花娘跟地里的庄稼似的,一茬一茬割都割不完,回头姑爷也找一个,看你跟谁哭去,你们本来就夫妻,有些事儿由着他也应该,虽说你年纪还小,可月信来了就是大姑娘了,回头我跟你婆婆商量商量,等明年大郎回来,就叫你们圆房,遇上这么个好人家不容易,你可不能使性子。”

碧青一听就急了,抓住她娘:“娘怎么知道的?”

刘氏道:“你自以为有心眼子,就不想想,我跟你婆婆都是过来人,怎会连这个都瞧不出来,你婆婆不言声是厚道,娘可不能由着你。”

碧青忙道:“明年太早,娘看秀娘的身子,就是因为太早生孩子,所以落了这么个病身子,您瞧她那样儿,若不是为了狗娃子,估摸早躺炕上了。”

刘氏有些楞,虽说盼着碧青跟大郎早点儿圆房,可也不能害了自己闺女,小声问了句:“秀娘的身子是生孩子生的?”

碧青点点头:“冀州府的郎中亲口说的,还能有错不成。”

刘氏愁上了:“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大郎可都二十一了,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碧青道:“娘就别愁了,这事儿我跟大郎说好了,等两年再说,更何况,家里如今的事儿多,开春就得盖新房,顾不上呢。”

刘氏想了想:“回头我跟你婆婆再商量商量,这样的事儿还是说在明处好,你婆婆心好,又疼你,不定就应了。”

刚说完,忽见一只坑边的鸭子一撇腿,下了个蛋,忙过去把泥里的鸭蛋捡了起来,伸手摸了摸那只鸭子的脑袋,鸭子也仰着脖子嘎嘎的叫了好几声。

碧青摇头失笑,现在家里的鸡鸭跟那两头猪,可是她娘的宝贝,自从娘来了,喂食,喂水,放鸡放鸭,喂猪,都成了她娘的活儿。

大郎没走的时候,找富贵叔家借了牛车,拉着她爹去冀州府瞧了一趟病,吃了那老郎中几服药,很是见好,或许也是舒心了,如今不怎么在炕上躺着,总出来走动,虽说走不远,就在院子里溜达,也好过天天在屋里躺着,估摸再养上一两年,就算不能彻底痊愈,也差不太多。

二郎得空就教小海认字,小海年纪虽小,倒也颇好学,是个好孩子,碧青琢摸着等盖了房,就给他们寻个先生,就算将来是个种地的庄稼汉,识字总没坏处。

碧青最喜欢想这些,每次一想这些,就觉得日子特别有盼头,帮着娘把鸭子赶了回去,趁着日头不大,背着篓筐往地里去了,想看看地里的番薯苗,顺便打些青草回来喂猪。

没走到低头呢,就是一愣,村子里的乡亲们不在地里干活,一个个都站在地头干什么,碧青往前走了两步,见大家看的都是王富贵家的地。

碧青知道王富贵一家这几天正种番薯,以为乡亲们看的是这个,刚要往前走,却一眼瞧见地头遮阳棚子里的老头,仿佛是那个杜子峰的家仆,他怎么在这儿?

碧青往地里看去,不禁失笑,杜子峰还真是天生当官儿的料,能亲自下地种番薯,这个名声传出去,想不升官都难,只不过,穿着这么一身厚重的官服种地,真不嫌热,一会儿中暑晕过去,可就弄巧成拙了。看见小三正在地头,冲他招招手,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小三点点头一溜烟跑了。

虽说幼年吃了些苦,杜子峰到底也是相府少爷,相府里跟着他爹种地不过是做做样子,像这样在日头底下挥汗如雨的种庄稼,还真是头一次,尤其穿着厚重的官服,汗水都把官服侵透了,抹了把额头的汗,看了看前头,一垄才栽了一半,他就觉得头有些沉,要是晕在地里,可就前功尽弃了,怎么也得把这垄栽完才算有始有终。

咬咬牙,把手里的番薯苗栽到起好的地垄里,刚直起腰,就见王富贵递过来一碗水:“大人先喝口水吧,今儿天热不能缺了水。”

杜子峰正渴呢,也顾不上形象了,接过去拔开上头的塞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却不是凉水,甜丝丝的有股子清淡的荷叶香,很是爽口,不禁大为意外。

王富贵呵呵笑了两声:“这是大郎媳妇儿教的法子,荷叶撕碎了煮开,抓上一把糖霜,晾凉了喝最是解暑,不是她提醒,小的都忘了招呼大人喝水。”

大郎媳妇儿?是她,杜子峰抬头看过去,只见旁边不远的地头上蹲着个丫头,头上戴着斗笠,斗笠两边儿耷拉下两块布,把脸遮的严严实实,正在那儿打草,手上仿佛也裹着布,却仍灵活无比,三两下就打了一背篓青草,把镰刀往篓里一扔,背着跑了。

杜子峰忽然想起什么,看着王富贵:“哪儿来的荷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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