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的说法,早上还是个难得晴天,落晚却下起雪来。安然很喜欢齐州的雪,不会很大,细细的落下来像飞盐。
想起这个,安然不禁笑了起来,还真是厨子,什么都能想到吃上去,总之,齐州的雪很美,落在河里瞬间便融成了水。

齐州是泉城,河水下涌动的清泉,使得河水终年都不结冰,却因为寒冷,萦起淡淡的雾气,在灯光下犹如九天的仙境一般。

这里却不是仙境,是红尘,有叫卖的小贩,有拖家带口出来的汉子,还有年轻的小夫妻,一前一后,刻意保持着一些距离,却偶一对视间,那种甜蜜默契,让人不觉在心里说一句,年轻真好。

像安然跟梅大这样大摇大摆牵着手的还真没有,安然的意识里,根本没有太多规矩礼教,恋人走在一起不牵手,这么多人走丢了怎么办。

更何况,梅大的手比较暖,还有,他们俩的交流也要通过手,所以,两人一路牵着逛了过去。

安然发现有不少人年轻妇人偷着瞄过自己之后,羞答答去牵丈夫的手,却被丈夫慌忙避开,妇人颇为失望的低下头。

安然不禁侧头看了眼梅大,他好像跟那些男人不一样。

感觉她的目光,梅大侧头看了她一眼,正瞧见旁边有个卖提灯的摊子,以为她想要,便牵着她的手走了过去,在她手上写:“喜欢就买一个。”

安然愣了愣,不禁笑了起来,刚一路过来看见不少小孩子手里提着灯笼,倒不想他把自己也当成小孩子了。

却也不拂逆他的好意,看了看卖灯的是一对老夫妻,瞧着有六七十了,就在两颗树中间栓了根绳子,灯笼就挂在绳子上,有小动物的,诸如狮子,老虎,兔子,狐狸等等,也有做成水果样儿的,诸如橘子,南瓜,苹果,梨子……还有小人的,荷花的,胖娃娃的……

别看就是纸糊的灯笼,却做得颇为精巧,老汉在后头收拾箱子里没有摆出来的灯笼,老妇人在前头招呼买卖,瞧见安然跟梅大过来,忙招呼:“这小娘子模样儿生的俊,娶这么个俊媳妇儿,可真是福气,若是提着俺家的荷花灯就更好看了。”说着,从绳上摘了一盏荷花灯下来,递给梅大。

梅大看了安然一眼。

安然听见老妇那句小娘子的时候,脸就红了,虽说跟梅大已经确定了关系,可她的定位仍然是女友,这忽悠一下成了小娘子,也有些太快了。

见梅大用眼神询问自己,忙不迭的点点头,看都没看,把灯接过来就跑了。

梅大楞了一下,忍不住轻笑出声,掏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

老妇人忙道:“这位爷,俺们这买卖小,可没银子找给您,要不,你瞧瞧有没有零钱,要实在没有,明儿俺们老两口还在这儿摆摊子,明儿您给俺们送来也一样。”

梅大却把银子放在她跟前的钱盒子里,嘶哑着声说了句:“不用找了。”老妇人一愣的功夫,再瞧,人已经走了,拿着那块银子跟自己老伴面面相觑,喃喃的道:“别看这汉子的脸瞧着怕人,真是贵人啊,一盏灯就给了一块银子。”

不说老两口在这这儿感叹,却说安然,提着手里的莲花灯跑到前头的桥上,等着梅大过来两人才过了河往回走。

夜深了,逛灯市的行人渐渐少了,买卖家也都收了摊子,挑着担子家去了,刚还闹热无比的灯市,转眼间便清静起来,各家的灯熄了,街上暗了下来。

安然没说话,还在想刚才老妇人那声小娘子,却给梅大拉着手写:“饿不饿?”

安然回神见前头不远有个卖元宵的摊子还没收,不禁点点头。

梅大牵着她坐到小桌前,要了两碗元宵,一碗四个,四种馅料,虽做到不够精致,安然却觉比自己以往吃过的任何一种元宵都好吃,吃的浑身暖融融的,即便这样的大雪天都不觉得冷了。

一路回到富春居,一直进了安然的小院,站在门外,安然跟梅大挥挥手,要进去的时候,忽给梅大拉住手。

安然愣了一下,以为他不想回去呢,顿时满脸通红,低声道:“别闹,很晚了。”刚要缩回来,他却忽然开口:“我们成亲吧。”

安然愕然,她的反应让梅大颇为不满,一用力把她拽进怀里,在她手上写:“你不愿意嫁我?”

安然忙摇头:“不,不是,只是觉得有些早……”

梅大撑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良久,嘶哑的声音道:“你若嫌弃我的脸,此事就算了。”撂下话推开她大步而去。

安然不禁懊恼,自己什么时候嫌弃他的脸了,这男人有时真不可理喻,哪有刚认识几个月就成亲的,难道他不知道闪婚的夫妻,大多都会闪离,而且,她才十七好不好,十七在现代还算未成年的少女呢,结婚是不是太早了点儿。

更何况,现在两人的情况也不适合成亲吧,安然想着明天找梅大好好沟通,却不想,转天一起来顺子就告诉她,梅大走了,说是帮着梅先生办什么事儿去了。

安然才不信呢,这几乎成了梅大的万能借口,每次都如此,再说,两人昨天才不欢而散,今天他就有事出去了,哪能这么巧。

如果不是深知梅大是个老实人,安然都不禁怀疑这是他的手段了,用来逼迫自己就范的手段,他就这么想娶自己吗?

安然本以为梅大只是一时生气,过两天就回来了,却不想这一走就二十多天都不见回来,安然一开始还想跟他好好沟通,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安然也真气起来。

恋人之间吵架拌嘴不新鲜,沟通不就好了,哪有他这样的,一个不顺心就消失,由此安然不禁想到以后,如果两人真成了亲,一旦吵架他又走了,自己怎么办,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自己当初是不是太想当然了,或许他们俩根本不适合,那么分开好了,一想到分开,安然下意识排斥。

安然感情方面不顺利,可富春居的买卖却越发红火起来,从过了年,三个月之内的席面都订满了,这还是因为富春居规定只能定三个月之内的,不然,估计这一年的席都能订出去。

人的消费观念有时就这么奇怪,专爱扎堆,越是订不上,越非要吃不可,没过几天就听说有人出高价买富春居订出去的席,一旦开了口子,价格屡屡翻高,本来富春居一桌顶级上席,也不过几十两银子罢了,如今外头竟炒到了几百两,甚至上千两之多,这是有钱的。

有门路的更是变着法儿的拖人找梅先生的路子,都知道梅先生是富春居的东家,有两桌是专门给他老人家留的人情席,这席面可就更值钱了。

也不知谁传的,梅先生这两桌人情席掌灶的是安然,如今在兖州府一提安然的名儿,哪怕安然只做一道菜,这席面也是有市无价。

本来先头因为韩子章的缘故,梁子生牵头挤兑兖州府的南派厨子,才致使富春居关了张,不想,被梅先生盘在手里之后,出了个安然,不禁把兖州府北派厨子比赢了,韩子章的亲传弟子全须全影儿来了齐州,走的时候却成了秃子。

富春居前后两场比试,早就传了出去,不说厨行,就是整个兖州府的老百姓都津津乐道,当评书故事一样听,更是把安然的厨艺传的神乎其神,以至于越来越多的食客老饕,奔着齐州的富春居而来。

安然两场比试中所做的菜肴,更成了富春居的招牌,客人可不管什么南菜北菜,冲着什么来的就点什么。

以至于,后来不管什么菜只要沾了安然的边儿,必然是最卖的,齐州八大馆子的东家可不傻,抓住这个机会,推出创新菜,把安然教给他们的创新菜,单独立了个菜牌,统称安家食单。

安然头一次看到安家食单的时候,真吓了一跳,这难道也是巧合,她很确定这些东家并不知道安家食单的事,却把自己教给他们的菜,自发的归类到安记食单之中。

的确有很多菜都是自家的私房菜,也就是食单上记录的菜,如今被几位东家归纳起来,安然自己都迷糊了。

后来想想,又觉其实不用计较这些,是不是安家食单有什么关系,目的达到就好了,只要这些老字号能好好的传承下去,不是比什么都有意义吗。

因为富春居声名远播,慕名而来的食客不知凡几,偏偏富春居每天只订十六桌席,还得提前三个月订,就算如此,也不一定能订的上。

那些远道来的食客,既然来了,怎么也得尝尝齐州当地的特色,如此一来,托富春居的福,齐州府各大馆子的生意史无前例的红火起来,齐州府也更是繁华,一派生机勃勃。

厨行里都知道都是因为安然,想起安然的手艺,言行,胸襟,气度,南北厨子渐渐和谐了起来,不会再你死我活的互相挤兑,正如安然说的,都是一个行里刨食儿的,应该守望相助才对,至少在齐州府,南派的厨子能混口饭吃了,要是手艺好的,还能混的更好。

齐州府的厨行一派和乐,却坏了某些人的事,明的来了几回不成,就开始琢磨阴损的招数了,安然跟富春居就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急于拔之而后快,最快最损的法子就是放火。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晚上,齐州城的富春居一把火烧了起来,火光冲天,放火的人阴损到了极致。

当年富春居盖的时候,因完全是照着南边院子盖的,也就外头围墙是青砖的,里头都是木质结构,最怕火,一旦起火,很难扑灭。

安然是半夜被烟气呛醒的,睁开眼第一个反应就是着火了,跳下炕把水盆端进来,泼到棉被上,摸出帕子,用桌上的茶水侵湿捂住口鼻,披着棉被跑到外屋,想打开门。

却发现打不开,门从外头锁上了,安然一惊,自己的屋子,怎么可能从外头上锁,却也来不及细想,折回去,抄起个板凳对着窗户砸了起来,砸了几下都砸不开,火已经烧了起来。

安然几乎绝望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落个烧死的下场,她不想死,她还没活够呢,即便当初刚穿过来的时候,那般艰难的境地,安然都没想过死,如今就更想活了。

她还要把安家的食单补充完整,她还要替师傅打败韩子章,她还要走遍大燕,去寻找体会各地的民俗,食材,味道,菜肴……寻访那些成名或不成名的大厨们,见识他们的拿手绝活,她还想开烹饪学校,把厨子这个行当,在这个世界发扬光大,把那些濒临失传的手艺完整的传承下去,还有梅大……

她想通了,她不能没有这个男人,她要嫁给他,可到了这会儿却没机会了,想到此,她不禁大声喊了句:“梅大,你在哪儿?”

安然话音刚落就听哐一声,窗户整个从外头破了窟窿,进来一个男人,火光中,安然看到他狰狞纠结的脸,不禁愣了。

不知是着急还是被也烟熏的,他的眼睛通红啊,根本不管火势大了起来,用嘶哑难听的声音焦急的喊着:“安然,安然……”

安然方才醒过来,把头上猛地湿被子扯开一些:“梅大哥,我在这儿。”

梅大也看见了她,安然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怎么过来的,已被他抱在怀里,从窗户一跃而出。

死里逃生的安然,只来得及跟梅大说了一句:“我答应你。”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梅先生的梅园,炕边儿有个四十多的仆妇守着,见她醒了,递过来一杯温水:“姑娘可算醒了,再不醒有人可要急死了。”

话音刚落,梅大已快步走了进来,那仆妇一见梅大进来,便退了出去,留他们两人在屋里。

安然这会儿倒是想起之前的事,不禁有些委屈:“你去哪儿了,若……”

话未说完就被他一把搂在怀里,低头堵住她出口的埋怨……劫后余生让这个吻几乎失控,安然相信,如果梅大没有停下,或许今天自己就成了他的。

即便如此,也过了良久,安然才找回理智,低头见自己散乱的衣裳,小脸通红,手忙脚乱的整理好,抬头见梅大眼里促狭的笑意,不禁白了他一眼,却瞧见他手臂上裹着厚厚的棉布,想起昨儿晚上的大火,忙伸手去拉过他的手,去解他手上的棉布。

解开,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大片燎泡虽已用针挑开,看着去依然触目惊心,见上面抹了一层淡绿色接近透明的药膏,没什么药味,不禁道:“这是什么药?管不管用?会不会留疤?”

想起刚才他抱着自己的时候,有些别扭,便开始上下摸了摸:“别处,别处还有没有哪儿烧伤了……”却给他一把抓住手,合在掌心,在她手心写:“虽还有几伤,却并不怎样厉害,只是让你这丫头吓坏了,远远瞧见富春居这边有火光……”

顿了顿,低头亲了她一下:“好在你没事。”

安然想起什么,忙道:“富春居怎样了?”

话音刚落就听梅先生的声音从窗外头传来:“你这丫头小命都差点儿丢了,还惦记着富春居,倒没瞧出来你还是个舍命不舍财的。”

听见梅先生的话,安然忙从梅大怀里跳了出来,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还算整齐,忙出去迎了梅先生进来。

等仆妇上了茶,安然才道:“不是不舍财,富春居若没了,之于先生不过损失了一些馆子,之于安然也没什么,之于富春居的厨子伙计,却是糊口的生计。”

梅先生点点头:“这倒是,也亏了你这丫头广结善缘,又守着河,起火的时候,左邻右舍,只听见信儿的莫不跑了来,提水的提水,救火的救火,虽说火势大,到底扑灭了,虽烧了大半富春居,好在没牵连左右的邻居,也无人伤亡,倒是你那个小徒弟顺子,非要跟着梅大冲进去救你,让掉下来的木头砸折了腿,好在接的及时,只要养好了,将来也成不了瘸子。”

安然这才松了口气,却听梅先生道:“别人都好着呢,倒是你,起火的时候,睡迷了不成,怎竟不知往外跑?”

安然摇了摇头:“起火的时候我已经醒了,反应过来自然要往外跑,却不想门从外头锁住了。”

梅先生脸色一变:“什么?从外头锁住了?如此说来,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了。”说着,看向梅大。

梅大点点头,从旁边拿出一把已然烧黑的铜锁放到桌上。

安然拿起来看了看:“高炳义是个极稳妥的人,因我提醒过他要注意防火,每天关门之后,都会里外巡视几遍,前后门也有专人看门,夜里还会留伙计守夜,若有人从外头进来纵火,很难不被发现。”

梅先生:“你的意思莫非是富春居里的人?”

安然摇摇头:“目前我还不能断定,即便不是富春居里的人纵火,也必有内应,不然,我住的小院在富春居后面,外人怎会进的来,既从外头上锁,又未被我发现,定是半夜行动,半夜能进我住的小院,若不是富春居的人,实在无法解释。”

说着,看向梅先生:“梅先生您说这事咱们是不是报官?”

梅先生摇摇头:“此事明显是冲着你这丫头来的,这背后之人也不难猜,若报官抓住纵火之人容易,想抓住背后指使之人却难,更何况,梁子生在兖州府这几年跟韩子章颇有些联系,虽说如今不再一味讨好韩子章,也断然不会轻易得罪,如果报官,抓个顶罪的稀里糊涂结案的面儿大,需的想一个万全之策。”

“此事交给梅大去办,你就在我的梅园住些日子。”说着眼睛一亮:“正好也给我做几顿好吃的打打牙祭,省的老夫成天往富春居跑了,说起来,这可都晌午了,老夫这儿还没吃饭呢,你这丫头若好了,能不能先给老夫做顿饭吃,先生我可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安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了梅大一眼,才跟着仆妇去灶房。

等安然出去,梅先生难得正经的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果真是韩子章指使的,此事怕只是个开头,这一回没得手,后头不定还有多少阴损的招数。”叹了口气:“安然这丫头一心为了厨行,却不想竟遭此横祸,若不是你及时赶回来,这丫头的小命可就交代了,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梅大眼里厉光一闪,开口道:“请先生择日为我二人主婚。”

梅先生愕然看着他:“你疯了,真把自己当梅大了,咱爷俩这丑话可说在前头,若不是当初欠了你小子一个人情,老夫也不会掺和你们这小儿女之间的事儿,却,这丫头怎么说也是郑老头的亲传弟子,是要继承郑老头衣钵的,更何况,这丫头的手艺,气度,胸襟,还有这股子聪明劲儿,厨行里出了这么一位,可不禁是厨行的造化,也是全天下食客的造化,老夫万不能害了他。”

“我是梅大,或者说,我愿意永远做她的梅大。”

梅先生愣了愣,捏了捏自己抽痛的额头:“你叫老夫再琢磨琢磨,怎么想都觉这么干,有点儿不厚道,等将来这丫头要是知道了真相,还不恨死老夫啊。”

梅大看了他一眼,肯定吐出两个字:“不会。”

梅先生心说,不会什么啊,若知道真相,这丫头抄起她那把厨刀,把自己宰了都可能,不过想想,今时今日,大概也只有梅大能护的住这丫头,换二一个人都不成。

韩子章这厮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一个御厨罢了,竟然连杀人越货的事都干了,这是上赶着找死呢,还是后头有什么人戳着。

安然却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照着两人平常爱吃的做了几个菜。

吃了晌午饭,梅先生有访客,去了书斋,安然跟梅大靠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就觉得困倦上来,昨儿晚上连惊带吓的,这一松了心,便撑不住了,在梅大怀里就睡着了。

梅大把她抱起来放到里屋床上,在床边坐下,看了她一会儿,如今他方才知道,这丫头怕是他此生的劫数呢,从相遇开始就注定了这个结果,自己放不开她,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放开。

如果说之前自己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如此狠心绝情,那么经过齐州府这些日子,他才算明白,她不是矫情,不是欲擒故纵,更不是狠心绝情,她只是有她自己的原则与坚持,她跟自己以往所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

富春居里,她跟北派的厨子第一次比试的时候,那种自信,那种光芒,至今想起来,他都觉得震撼,那时的她是所有人的焦点,那些厨子,不管是南派还是北派都被她的厨艺震慑,还有她的胸襟。

正如先生所言,她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她的心大,因为装着天下厨行,她的眼高,因为看的比谁都远。

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当他笼子里圈养的金丝雀,她该是自由自在的,也只有自由才是她要的,而这样的她,显然也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她。

他始终没弄明白,为什么独独对她放不开,如今才知道,他稀罕的就是这样一个小丫头,她可以继续当她的厨子,做她想做的事儿,但前提必须有自己陪着,换句话说,不管走到哪儿,做什么,她都得是自己的人,别人,休想。

仿佛想到什么,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如果安然此时睁开眼,大概会吓一跳。

而且,他也想过了,想抓住这丫头并不容易,前头的教训摆在那儿,这丫头别看娇娇弱弱的,心却极硬,决定了的事儿八匹马也拽不回来,软硬不吃,所以,除了骗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逮住这丫头。

一开始,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丫头会喜欢梅大,有时自己都忍不住吃味儿,合着,自己费了那么多劲儿掏心掏肺的,竟然还比不上一个梅大,既然她喜欢梅大,哪自己就当她的梅大好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想到此,摸了摸她的脸,目光往下眸光一暗,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让他忍不住低头,亲在了上面……

或许有些痒,小丫头哼唧了一声,梅大急忙放开她,见她没醒,才算放心,不禁失笑,遇上这丫头,自己倒成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好在这柳下惠终于当到头了,若不是怕露馅儿,哪还会等到现在,早把这丫头吞下去了。

目光略移看见她手腕上的红肿,脸色一阴,虽说被自己紧紧护在怀里,也伤了,轻手轻脚的把小丫头的手拖过来,仔细看了看,已经好了许多,好在没留疤,不然自己得心疼死,又拿出药膏给她抹了一些,用帕子垫着放好。

想到还有正事儿,站起来放下床帐,交代仆妇好生守着,出梅园直奔富春居。

富春居虽烧了大半,格局还在,梅大已经叫人去备办木料,等木料备齐,几个月就能把富春居盖起来。这个不着急,当前是把内鬼揪出来。

富春居仅剩的一个囫囵院子里,站了满满一院子人,伙计看,厨子,小工……只要是富春居的人一个都不少。

高炳义自从接着信儿,一张脸就都是青的,虽说还没揪出内鬼,可出了这样的事,自己也实在难辞其咎,这是安姑娘命大,梅大赶回来把姑娘救了出来,若不然,昨儿这一场火,烧了富春居不算什么,若是安姑娘有个好歹,他可就成了天下厨行的罪人。

兖州府南北的厨子虽说和睦了,可别的地儿,却仍然争的你死我活,之所以变成如今这种局面,究其原因就是五年前郑老爷子跟韩子章那场御厨比试。

郑老爷子大度,可韩子章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要想整个厨行和睦,就得把韩子章斗下去,而能把韩子章斗下去的人,非安姑娘莫属。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发生纵火之事,从富春居起火的时候,高炳义就怀疑有人故意纵火,因安姑娘提醒过他多次,富春居的房子是木质结构,须注意防火,所以,在这方面他颇为小心,每天都亲自巡视几遍才放心。

如此小心谨慎下,还出现失火之事,也才会怀疑有人纵火,而且这人能纵火,不是内鬼也必然有内应,这是高炳义最不能接受的事。

越想越生气,开口道:“叫大伙来是有件事要弄清楚,昨的火到底是谁放的,火烧起来的时候,安姑娘想逃出来,却发现门从外头上了锁,这说明什么?不用我说,大家伙也明白,昨儿富春居这把火就是冲着安姑娘来的,就是为了要安姑娘的命。安姑娘的院子在富春居后头,寻常人是绝不可能进的去,况且,外人如何会摸清富春居的状况,怎会知道哪里是姑娘的屋子,这必然是富春居的人才能如此熟悉,并且,趁着半夜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门从外头锁上。”

大家伙一听都傻了,半天方有人:“高大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样的屎盆子可不能往俺们脑袋上扣,当初北派的厨子挤兑咱们,富春居的老东家干不下去了,眼瞅着咱这糊口的饭碗就没了,要不是安姑娘,哪有如今的富春居,哪有这碗安稳饭,就算再混账,再没心,也该知道知恩图报,哪有害安姑娘性命的道理,谁要是怎么干了,那还是人吗,连禽兽都不如了。”

“是谁干的很快就能知道了。”嘶哑难听的声音传来,听在大家耳朵里,阴沉的刺耳。

梅大表面上是梅先生的家仆,可自从梅先生盘下富春居,富春居的一切事情说是交给安姑娘,大家伙却都知道,其实是梅大掌着。

且,在梅大手下这几个月,对梅大的做事风格早已门清,别看梅大在安姑娘面前脾气好的什么似的,离了姑娘,那可是最难缠的主儿,赏罚分明,干得好赏钱绝不会少,若是犯了错,该罚的一样罚的狠,轻则罚工钱,重了就卷铺盖卷滚蛋,所以,这些人见了梅大没有不怕的。

而梅大跟安然的事儿,在富春居也早不是什么新闻了,都知道安姑娘是梅大的心尖子,天天都恨不能腻在一起,这心尖子的命差点儿没了,这事儿怎可能善了。

狗子搬了把太师椅过来放到正中,梅大坐在上面,扫过众人,把手里的铜锁丢到地上,用嘶哑难听的声音道:“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自己站出来,我不能保证他的命,至少能保证他家里会好好的,若等我把人揪出来,那就对不住了,别说家里的老子娘,兄弟姐妹,就是他的祖宗八代,我也会从祖坟里掏出来挫骨扬灰。”

梅大几句话让院子里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虽知道这位不好惹,可也没想到这么狠,把八代祖宗都掏出来挫骨扬灰,这听着都叫人瘆的慌。

狗子却暗暗点头,敢动他们师傅,把祖宗挫骨扬灰也活该,却也瞄了梅大一眼,这位平常瞧着可没这么狠,这时候,看上去真有些怕人,就是不知道师傅如果看见这样的梅大,会不会害怕。

却不禁摇头,师傅不可能看见,梅大在师傅面前那个温柔体贴劲儿,就别提了,之前跟个长工似的,不是劈柴就是提水,后来地位上升,在师傅跟前也是言听计从,所以,师傅绝不会知道梅大背着她是什么样儿。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梅大,才能揪出纵火的内鬼来。

梅大站了起来,围着院子里的人转了两圈,开口道:“现在我数十下,如果数到十,还不站出来,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说着,开始数:“一,二,三,四,五,六……”嘶哑难听的声音在小院里不紧不慢的响起来,钻进耳朵里仿佛催命符:“七,八,九,十。”

当梅大十字一出口,就见第二排有人往前迈了一步。

高炳义上前一步把人揪了出来,看清楚人,气的差点儿厥过去:“罗胜,竟然是你,你做下这样的事,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吗。”

罗胜是富春居的三火,算富春居老人,高炳义没来的时候,他就在,是有名的老实头,平常不言不语的,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

罗胜这会儿垂着头不知想什么,对于指着他大声责骂的声音,仿佛没听见一般,老半天才开口:“让俺干什么都行,就是别为难俺娘,俺娘病着禁不得事。”

梅大点点头:“还算是条汉子。”

“罗胜你他娘还是人吗,安姑娘是咱们的再生父母,你竟要害姑娘的命,真他娘不是东西,禽兽,没人心……”

众人七嘴八舌,骂什么的都有,罗胜只是沉默不语。

梅大看了他一会儿,跟高炳义挥挥手。

高炳义会意:“大家伙都散了吧,东家说了,富春居过几日便开始整修,等整修好了,就重新开张,开张之前这段日子,工钱照发,都回去吧。”

高炳义一句话,大家伙都高兴了起来,富春居烧了,虽说立马就开始整修,也正担心这几个月的日子怎么过呢,如今东家发了话,都松了口气,赶紧家去给老婆报信儿去了,也省的婆娘在家瞎担心。

梅大让高炳义狗子也下去,一时间院里就剩下了罗胜跟梅大。

梅大看了他一会儿:“你兄弟罗刚欠下刘成的赌债跑了,你怕刘成到你家里要债,惊动你病重的老娘,逼不得已答应了他,我说的可是?”

罗胜愣愣看着他:“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何必还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人?”却忽然明白过来:“你是想通过俺杀鸡儆猴。”

梅大点点头:“倒不是个蠢人,这么着,我给你一条活路,你家里的老娘,我会找人帮你照顾着,只说你出了远门,只需你帮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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