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干娘忙活完,天也差不多黑了,安然跟着干娘在外厨房简单吃了晚上饭,娘俩回了安然的屋子。
安然把明儿自己休息,想出去逛逛的事儿说了,柳大娘听了,不禁欢喜的道:“可真是没有过的大恩典,娘在这府里干了大半辈子,到底赶上了一回,你是不知道,刚兴儿特意跑来跟娘说的这件事,见了娘那个客气劲儿,要不是眉眼鼻子还是兴儿,娘都以为换了个人呢,还把上次娘给他的那个银镯子,还了回来,说了不少客气话,这可是都拖了我闺女的福,娘才扬眉吐气了一回,过去那些娘上赶着过去,都不搭理娘的老姐妹儿,如今变着法儿的来寻娘套交情呢。”说着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世情冷暖,想想过去,娘这心里都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安然靠近她怀里:“这是好事儿,娘叹什么气啊,您放心,有安然呢,往后都是好日子了。”

柳大娘笑了起来:“可是,有我闺女呢,我就等着享清福了,还是说说明儿事儿吧,你跟娘说说想去哪儿逛,可有个章程没有?”

柳大娘这么一问,安然才想起,除了安府的外厨房跟大厨房,自己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就知道是什么大燕,是冀州,具体什么样儿,她哪知道呢,又怎会知道去哪儿逛。

忽想起无论什么朝代,在哪儿,都是市集最为热闹,也最直接能了解到民俗民风饮食特点,便道:“安然想去逛逛市集。”

柳大娘点点头:“有个章程就好办多了,一会儿家去我就叫人给你大哥哥送信儿,让他明儿一早在角门外等着你,陪你好好逛逛去。”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串钱来塞给她,安然待要推辞,柳大娘不依:”你大哥哥身上虽也有几个钱,到底不知道女孩儿家的心思,好容易出去一趟,别省着,买些胭脂水粉,再买些头上戴的绢花,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正该好好打扮呢,太素净了可不吉利。“

安然这才拿着,想着明儿就能出去逛,这一晚上都没睡踏实,一大早就起来了,收拾利落,天也亮了。

安然是府里买进来的丫头,不是自由身,要出去并不容易,便主子有了恩典,也得去管事哪儿登记,领出入的木牌才成,管着安然的自然是大厨房的管事安福。

安然去的时候,安福早等着她了,见她来了,便在一个册子上登了名儿,递给她一个木牌牌,正面刻着一个安字,反面写了她的名字安然,交代她回府的时辰,不可太晚,就放她去了。

安然一路到了角门,看门的仆妇只瞧了她的木牌一眼,便让她出去了,安然的两只脚踏出门的那一刻,真有种出狱的感觉,不,应该说是放风,没赎身之前,安府这个监狱自己还得回来,说到赎身,也不知自己这样的丫头需要多少赎身银子,回头得找个明白人扫听扫听。

安然没见过她干哥,可一出来就看见外头站着个憨头憨脑的汉子,年纪看上去二十上下,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眉眼儿间隐约有些干娘的影儿,便知是大哥周泰,走过去蹲身行礼:“小妹安然,可是大哥吗?”

汉子估计没想到自己娘说的干妹子是这么个漂亮的小美人,愣了一下,黑脸有些红,点点头:“俺,俺是周泰,娘说让俺来接妹子。”说着从那边儿牵过一头驴子:“妹子上来坐吧,虽说不远,也得走一段呢。”说着扶着安然坐上驴子。

安然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骑驴,很是新鲜,而且,比自己想的要安稳,干娘总说大哥性子憨傻,不会说话做事儿,安然却觉不然,就看着驴子上厚厚的褥子就知道,这个干哥是个细心的人,或许不会说不会道的,但心细,这样的男人,比那些能说会道的更踏实可信。

有这样靠谱的哥哥在,安然放心了不少,便开始打量四周,真给安府的气势惊了一下,在府里只感觉一层层院落,望不到头的廊子,到底多大却也没什么概念,这一出来就不一样了。

角门是专供下人进出的,之所以叫角门,就是因为在不起眼的侧面角落里,出了角门便是安府的院墙,沿着院墙走出去老远,方瞧见街口,回头望望,那绵延的院墙,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远远瞧见那边安府的正门,朱红大门,大红灯笼,烫金的牌匾,高高的台阶,以及府门前两只威武的石狮子,对面颇有气势的石影壁,跟红楼梦里的贾府差不多了。

想想也是,安府大老爷管着买卖,二老爷是京城的大官,三老爷是江湖的侠客,这有钱有权还有江湖势力,这安府简直都占全了,有这么个气派的府门也不新鲜,人家靠山硬不怕树大招风,可这劲儿的炫呗,不然,那位大老爷也不可能成天这么胡天胡地的折腾,不过,最近几天倒真消停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跑到外头去了,最好永远在外头,那么大厨房可算清静了。

出了街口,仍没什么人,两边的房子看上去也甚为齐整气派,安然正暗暗纳罕,就听周泰道:“这边住的都是冀州府的贵人,等过了前面那条街,就热闹多了。”

安然点点头,想起什么:“昨儿也没问娘,今儿让大哥陪我,可耽误了大哥的差事吗?”

周泰摇摇头:“俺在城外的庄子上喂牲口,活儿虽累了点儿,时候却不长,人也多,一共有四个人,谁有事儿也能互相照应着,妹子不用担心,耽误不了大哥的差事。”

安然点点头,哥俩这一路说着话儿,到了市集便熟悉多了,安然把柳大娘当成亲娘一样看待,周泰周和自然就当成亲哥哥了,便没见过,心里也格外亲近。

周泰更是个实诚汉子,既是自己娘认的闺女,也当成了亲妹子,到了市集扶着安然下来,周泰牵着驴,安然在旁边跟着,兄妹俩慢慢悠悠的往里逛去。

安然觉得这里有些像现代的那些古街,只不过现代是为了吸引游客故意做出来的,这里却原汁原味,两边的商铺字号,路边的挑担子兜售的货郎,以及跟货郎讲价的妇女们,都是如此真实,财迷油盐,老百姓日常必须的东西,才是最鲜活而真实的市井。

忽瞧见前头拐角处一个二层楼阁,远远看去都能看见二楼围栏里的杯盘交错的热闹,便指着问周泰:“那里什么什么地方,瞧着好热闹的样儿?”

周泰:“那是安记酒楼啊。”

安然一愣:“二哥哥可是在这儿当差?”

周泰摇摇头:“他在城南的安记酒楼里跑堂,这里是城东。”

安然疑惑的问:“大哥哥可知一共有多少家安记酒楼?”

周泰挠挠头:“这个俺可数不清,就知道咱们冀州府有四个,听周和说,京城有六家,别的州府便不知道了,其实不止酒楼,小妹瞧那字号,举凡字号上有这个安的都是安府的买卖。”

安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看来,这大半条街都是安府的啊,这一路走来,几乎每个有些规模的买卖家,字号上都有个安字,怪不得那位大老爷这么闲的折腾呢,这就是钱多烧的啊,便是安然一向淡然,这会儿也不禁升起些仇富的情绪来,这也太有钱了。

眼瞅到了晌午,肚子便有些饿,安然就琢磨在哪儿解决晌午饭,左右看看还没找着合适的地儿,忽听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还真是你这丫头啊,远远瞧着像,我还当自己眼花认差了呢,原来真是你。”

安然回头,果然是安子和,倒真是巧,周泰一见有男人跟自己妹子搭讪,忙迈步挡在安然前头,戒备的道:“你是谁?”

安子和见蹦出来个黑脸小子,微一皱眉打量周泰半晌,语气颇有些冷:“倒是没看出来,你这丫头还有个相好的,这一出来就忙着会情郎呢。”

周泰黑脸一红:“你胡说啥呢,这是俺妹子。”

你妹子?安子和的目光在周泰黑黢黢的脸上扫了一圈:“长得可不怎么像。”

周泰磕磕巴巴的道:“不像也是俺妹子。”

安然知道周泰是老实人,哪是安子和这个刁嘴男的对手,拍拍周泰:“大哥这是我认识的人,是安府的管事。”周泰一听是安府的管事,才闪到一边儿。

安子和的目光却仍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方移到安然身上,笑了笑:“你不说你是安府的卖身丫头,不能出府的吗?怎么会在这儿?”

安然心说,这家伙不是明知故问吗,瞥了他一眼:“我可记得有人还欠我一顿饭呢,怎么,莫非安管事想赖账不成。”

安子和笑了起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来赖账之说,更何况,若真想赖账,刚何必来招呼你,便看见你只当没瞧见不就是了。”

安然也笑了:“算你有理,那你打算还账了。”

安子和手里的扇子一摆:“有何不可,只不过,你从没出过安府,又知道什么好馆子?”

安然摇摇手:“你可别忘了我是厨子,便没出来过,哪有好吃的,也瞒不过我,就哪儿如何?”伸手一指前头不远的面摊子。

安子和不禁轻笑起来:“果真好鼻子,老赵家的汤头在咱们冀州府都是数得着的。”被他这么一说,不觉有些得意,安然眯着眼笑了起来,唤着周泰,三人去了前面的面摊儿吃面。

还未到晌午,几张桌子已经做得满满当当,寻不见一个空位了,安然正觉遗憾,就见灶前煮面的老汉看见安子和,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跑了过来,极为熟络的跟安子和打招呼:“您今儿怎么得空过来,小三子快着在那边儿树底的阴凉下放桌子。”

安子和:“今儿可不是我来,是这丫头鼻子灵,闻见了你家汤头的香味儿,点名要吃你家的面。”老人打量安然两眼笑道:“不是我赵老汉夸口,我这面的汤头,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到了我手上都有上百年了呢,姑娘当真是个识货的。”

安子和笑道:“行了,别吹你家的汤头了,利落的给我们下三碗面过来,另外,你家那个小酱瓜装半碗。”

“得咧,这就来。”让着三人坐在树底下,就去忙活煮面去了。

老两口加上一个十五六的小子,一家三口忙活一个面摊子,还有些忙不过来,可见生意多好,那小子就是刚老赵头嘴里的小三子,手底下利落,人也机灵,三人刚坐下,就托了个大盘子上来,撂下三碗面汤,浓浓的面汤,喝一口,顿觉浑身都舒坦,

安然忍不住闭了闭眼,睁开却发现对面的安子和直直望着自己,没好气的道:“你不喝面汤看我干什么?”

安子和微微挑眉:“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呢。”说着也低头喝了一口面汤。

安然白了他一眼,这家伙白瞎了还是个读书人,又长了这么个唬人的模样儿,简直就是一个没正行又刁嘴的痞子,便不再看他,去瞧那边儿往外搭猪骨的赵老汉。

骨头搭出来放到一边儿冷水里,眼瞅锅里的高汤剩下半锅,把旁边灶上温着的高汤兑了进去,刚搭出来的骨头放到空了的锅里,兑上半桶水,盖上锅盖熬着,做这些的时候不时四处望望。

却听安子和道:“不用瞧了,老赵家的汤头死也不外传的,别人想学也学不会。”安然抿着嘴笑了一声。

安子和端详她一会儿:“莫非你这一瞧就看出门道来了不成。”正巧老赵头的儿子小三端面上来,听见这话惊了一下,有些紧张的看向安然。

安然咳嗽了一声:“人家的祖传秘方,哪是我能瞧出来的,吃面吧。”小三子明显松了口气,心说这可是俺家指望着糊口的手艺,若是让别人学去,可完了。

安然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糊口不易,自古吃食这一行就被称为勤行,因为必须勤,手勤,身子勤,脑子勤,不可有丝毫懒惰,才能卖吃食。

这面摊子虽小,却是人家一家子活命的指望,自然要格外谨慎,这汤头说到底不过就几种,毛汤,奶汤,清汤。

毛汤最为简单,多用于普通烹调使唤,鸡鸭,猪骨,碎肉,猪皮都可,并无特别要求.冷水煮开,撇去浮沫,入葱姜料酒,小火炖几个小时便成,出汤率高,一般是原料的三到五倍。

奶汤稍微复杂些,原料需选用鸡鸭猪骨,猪爪,猪肘等部位,汤白是因为脂肪酸,这些部位脂肪酸的含量高,熬出的烫浓稠易成奶白色,故称奶汤,出汤率一般是原料一到二倍。

最复杂也最讲究的当属清汤,清汤又分为普通清汤与精致清汤,普通清汤相对容易,只需选用自然放养的老母鸡配瘦猪肉,最要紧是火候的掌握,煮开,撇去浮沫之后,转为小火,以汤面微开,翻细小水泡为佳,火大则易熬成奶汤,火小则鲜味不足。

而精致清汤又上汤顶汤,需取用普通清汤,用细纱布细细过滤,再取鸡肉茸,放葱姜酒清水浸泡,入清汤内旺火加热搅拌,煮开转小火,必须注意的是不能让汤翻滚,需让上面的鸡肉茸吸取汤中浑浊的漂浮物,撇去鸡肉茸,得到的汤汁清澈鲜香,烹调鱼翅海参等高档菜肴,常用这样的顶汤。

老赵家这面用的便是第二种,奶汤,刚老赵从锅里搭出大骨又放到旁边锅里熬汤,八成是做幌子给别人看的,他这汤里,必然放了猪爪,猪肘,不然,绝不可能如此浓郁粘稠。

在小摊子上有这样的汤头佐面,也算相当难得了,尤其,他家这小酱瓜腌的着实入味,就着面吃正好,只可惜面条擀的有些软,若再劲道些,或许更好。

吃了面,安然生怕耽误了周泰的差事,便想回去,却听安子和道:“今儿我也需回府,不如再逛一会儿,前头还有几家书铺子,落晚跟我一道回去,岂不正好。”

周泰看向安然,他看得出来,自己妹子跟这位管事颇为相熟,而且,两人在一起也有话说,若是这位管事能陪着妹子逛,倒是比自己更合适,且也是府里的人,不会出什么事。

安然好容易出来一趟,也实在不想这么早就回去,既然安子和要送她,那正好,便点点头,让周泰先回去了。

看着周泰走了,安然才跟着安子和往他说的书铺子方向走,拐个弯街上便清静多了,这边显然属于比较高档的商业区域,店铺门面都颇为精致,大都是卖古董字画书籍,间或有一两间茶楼穿插其间,想来是为了客人逛累了正好可以休息。

安子和侧头道:“你想瞧什么书?”

安然道:“自然是跟做菜有关系的了,可有吗?”

安子和笑了一声:“你还真想一辈子当厨娘啊,一个女孩儿家,天天烟熏火燎的,既不能穿漂亮衣裳,也不能戴好看的首饰,有什么意思?”

安然摇头失笑,不怪他这么说,厨子在许多人眼里的确如此,只不过其中乐趣,又岂是他一个外行人能知道的呢,想到此,微微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安子和瞧见她唇间那抹清淡而满足的笑意,着实惊艳了一下,暗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吗这丫头当真是个古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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