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书房,严裕让吴泽去搜集谢立青在青州任职时为百姓做过的所有事。
吴泽离开后,他独坐在翘头案后,时不时摸一摸侧脸。

谢蓁的嘴唇柔软温暖,轻轻地碰到他脸上,带着些胆怯和羞赧,他甚至来不及看看她的表情,她就跑远了。他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头脑一热就提了这么个要求,等一下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蓁,所以他躲到书房来了,一躲便是一个下午。

吴泽去了太子府一趟,带回来不少信息,整整有两摞文书。

太子最近也调查过此事,想借机一举除掉佞臣林睿。林睿是大皇子党羽,大皇子是前皇后所生,前皇后在他六岁时离世,元徽帝是立他为太子的,但是他十岁时企图残害二弟严韬,被元徽帝得知后,以他性情残暴为由免除了他的太子之位,改立二皇子严韬为太子。这么多年,大皇子一直处于暗处,养精蓄锐,不知何时会反咬人一口。

太子忌惮大皇子多时,是以才会想方设法除掉他手下的人。

严裕翻开一沓文书,上面记载的是最近十年青州的税赋和兵力,他一页页看过去,发现谢立青此人确实有本事,不应该被闲置家中。也不知元徽帝打的什么主意,既没有让他留任青州,也不给他一个准话。

严裕从天亮看到天黑,傍晚最后一丝余晖滑落西山,天很快便暗下来,他却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起初是为了谢蓁在看,后来渐渐被谢立青的本领和手段吸引,竟看得不知疲惫,一晃神,已是夜深。

他叫来吴泽,揉了揉眉心问道:“什么时辰?”

吴泽道:“回殿下,戌时三刻。”

竟这么晚了……他坐起来,浑身都坐得僵硬,他把整理好的东西拿镇纸压住,往屋外走去,“皇子妃用过饭了么?”

吴泽一直在外面站着,跟他一样不知道。

回到正房,内室燃着一盏油灯,透过窗户能看到里面的人影。谢蓁正坐在窗户旁边的贵妃榻上,大抵是刚洗完澡,丫鬟站在后面给她梳头,她歪着脑袋轻轻哼唱小曲。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绵软,拖着长腔,传到窗户外面,轻轻柔柔地钻进严裕的耳朵里。

严裕霎时停住,他只听过她唱过一次歌,只那一次,便一辈子都忘不了。

一想起她唱歌,就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他好气又好笑,听了一会儿,从正门走进去。

谢蓁余光瞥到他的身影,想起自己刚刚亲过他,有点尴尬,又有点害羞。她随手抓起桌上的团扇,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忽闪忽闪地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用过晚饭了么?”

他摇摇头,“没有。”

“哦……”他以为她要关心他,可是她居然遗憾地说:“可是我吃过了。”

严裕一噎,问她:“你没给我留点儿?”

她说:“留了。”然后从榻上站起,让双鱼去把饭菜端上来。她知道他一直在书房,便没去打扰他,而且怕两人待在同一个屋子会更尴尬,于是索性就没去。

双鱼把饭菜热一热,端到桌上。

严裕坐在桌边,不由自主地往内室看去。

他三两口吃完一碗饭,又去隔壁偏房洗了个澡,回来的时候谢蓁已经回侧室睡下了。

*

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他坐起来,穿鞋来到侧室门口,敲了敲门:“谢蓁?”

里面没动静。

他推了推门,没推开。

说不失望是假的,他以为经过今天一事,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有进展,没想到她还是拒他于千里之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他正要离去,正好檀眉从里面打开门,一边打哈欠一边去如厕。

看到他在门外,嘴巴大张:“殿,殿下?”

严裕没管她,直接往屋里走。

谢蓁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睡意正酣。他反身把门关上,顺道拴上门闩,举步来到床边。

他脱鞋上床,慢慢地在她身边躺下。

“谢蓁?”

他叫了一声,她却没反应。

他贴上去,握住她放在身前的手,这个姿势正好能把她抱在怀里。他贴着她的耳朵,忍不住咬了一口,声音低低地:“谢蓁,醒醒。”

谢蓁被他吵醒,睁眼是一片黑暗,紧接着惊觉自己被人抱住,她扭身反抗,“谁?”

严裕道:“是我。”

她简直惊呆了,脱口而出:“怎么又是你?”

上回他也是这样突然闯进来,那次是害怕打雷,这次是什么?谢蓁想挣脱他的怀抱,奈何没他力气大,半天也没能成功。她低头一口咬住他横在身前的手臂,“你放开我!”

严裕皱了下眉,任凭她怎么咬都不放手。

她最后闹腾累了,在他怀里气喘吁吁:“你,你说话不算数……”

严裕质问:“怎么不算数?”

她气呼呼地说:“你说过不会碰我,那你为什么抱我?”她很生气,控诉道:“大骗子。”

他语滞,许久才道:“我不是骗子。”

“就是骗子。”

“不是。”

“就——是!”她声音拖得老长,大有跟他吵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严裕顿了下,“……哦。”

反正跟她吵架,他从来没有吵赢过。倒不如让着她,还能让她高兴一点。

谢蓁耷拉着脑袋,看向墙壁,“你说过的话从来不算数,你总是骗我。”她跟他算旧账,一件件数落道:“你答应跟我分房睡,但是新婚夜却到我屋里来,双鱼后来跟我说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沉默,无话可说。

她又道:“你打雷那晚抱我,后来还对我大吼大叫。”

“……”

“你是不是骗子?”

严裕没想到她都记得清楚,他脸上青白交错,好在黑暗中她看不清,否则一定会笑话他。“我没骗过别人。”

她忿忿不平:“那你就骗我一个人?”

他没反驳,看样子是默认了。

谢蓁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旧事重提,“你以前说要带我去放风筝,后来不告而别,所以你从小就是骗子。”她哼一声,“小时候是小骗子,长大了是大骗子。”

严裕简直要被她气死,双手合抱把她带到胸前,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咬着她的耳朵恼羞成怒:“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怎么跟你去放风筝?”

谢蓁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歪头不明所以,“什么意思?宋姨呢?”

她一直很好奇宋姨在哪,可是她当时问过他,他不肯说,后来她就识趣地不再过问。今日他主动说起,她这才忍不住又问。

严裕埋在她颈窝,方才盛气凌人的姿态霎时消失不见,只剩下痛苦和无力,他说:“死了。”

谢蓁僵住,张了张口,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她印象中宋姨是非常温和娴熟的人,每次她去李家,宋姨都会对她热情相待,还会亲切地叫她“羔羔”。过去那么久,她忘了宋姨的模样,却仍旧记得她温和的笑。

眼眶蓦然一湿,她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你爹呢?”

他闭上眼,忍得浑身颤抖,“也死了。”

几年前那一幕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至今无法忘怀,爹娘大睁的双眼,以及那一片片的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

本以为过去那么多年,他只剩下仇恨,不会再痛苦,没想到面对她时,仍旧克制不住情绪。

他童年里所有的东西都毁了,只找到她,她还跟以前一样。所以对于他来说,她是多么弥足珍贵。

*

许久,谢蓁慢吞吞地说:“你起来。”

他翻身离开她。

两人面对面躺着,窗外月光流泻到他们身上,谢蓁举起袖子擦擦他的眼睛:“你别哭了。”

严裕看着她:“我没哭。”

她嘿嘿一笑,笑容甜软:“我知道你在忍着,其实你可以哭出来,我不笑话你。”

严裕瞪她,最终也没哭。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毕竟没经历过生离死别,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她本想问问是谁杀害了宋姨,但是怕戳中他的痛处,又怕他不肯告诉自己,所以还是没有问。

笑着笑着,她嘴角的笑容渐渐塌下来,主动握住他的手,抽抽鼻子道:“我不知道是这样……”

他回握住她的手,也许是她的话起了作用,也许是忍得太辛苦,居然有种落泪的冲动。他抬手抱住她,把她紧紧箍在胸口,“我可以抱抱你么?”

谢蓁眨眨眼,“你不是已经抱了么?”

他把她搂得更紧一些,不让她看到他的表情。

许久,谢蓁觉得腰都快被他勒断了,扭了扭,“我有件事想问你……”

他问:“什么?”

“所以你当年离开,不是因为我讨厌我么?”

别看她平时不说什么,其实心里还是介意的。当年这事给她不小的打击,让她颓唐了好一阵子,以至于长大后再遇到他,下意识有点胆怯。再加上他身份忽然变得尊贵,她更加不敢对他敞开心扉了。

严裕握着她的腰,不让她乱动,“我讨厌你?”

她点头,“对呀。”

他用下巴蹭蹭她的头顶,冷傲道:“我没说过。”

谢蓁想抬头看他,可惜浑身上下被他掌控得严严实实,哪里都不能动,“真的?”

他冷哼:“骗你做什么?”

谢蓁弯起唇瓣,小手悄悄抓住他的衣服,“你本来就是大骗子。”

原来他没有说过那种话,原来那是欧阳仪骗她的……她觉得自己真可笑,被人骗了这么久,为何不知道求证一下?

把话说开以后,俩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近不少,挡在他们之间的隔阂一下子抽离,仿佛又回到多年前一样。

不,还是有点不一样……

他听罢,翻身覆到她身上,双眸紧紧地锁住她。她两靥含笑,自己都没察觉刚才的话有多暧昧。

严裕俯身,哑声说:“我就是骗子。”

说完,找到她的双唇,毫不犹豫地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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