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说出这两个字,已是十分不易。
若是搁在以前,必定不管你生不生气,或者明知你生气也开不了口认错,就跟小时候一样,憋了大半天,就憋出一句“你要不要来我家放风筝”。

现在大抵醒悟过来,这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他们成为一对夫妻,日后是想面对面相处一辈子的,如果他不认错,谢蓁以后都不会原谅他。谢蓁不原谅他,就会跟今日一样,处处忽视他的存在,他受不了这种待遇。

所以尽管觉得羞耻又没面子,但他还是说了。

说完之后,环顾一圈周围的丫鬟,语气不善道:“看什么?都出去!”

这屋里伺候的统共有八名丫鬟,四名是谢蓁从定国公府带来的,双鱼双雁,红眉檀眉。她们伺候谢蓁都有好些年头了,使唤起来很是顺手。另外四名是六皇子府的丫鬟,晴霞,笋芽,翠袖,绿袄。这四个丫鬟还算伶俐,模样也生得周整,就是伺候起皇子妃来,还有些摸不清脾气。

目下严裕这么一命令,其他丫鬟知道他不会伤害谢蓁,头一低便退下了,只有一个还站着不动。

严裕皱眉:“你有何事?”

那丫鬟正是晴霞,是几个丫鬟中最标致的,欠身乖乖顺顺地说:“殿下与娘娘都在气头上,万一伤了和气……婢子恳请留在屋里……”

严裕皱眉道:“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出去。”

晴霞一怔,抬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被训斥了,眼里很快蓄上泪水。她一低头,委屈地说:“是。”

然后欠身退下,看背影还真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可惜严裕是个不懂风情的人,更不会怜香惜玉,他若是懂了,估计便不会把谢蓁和自己逼到这个地步。闲杂人等都离开后,他再次注视谢蓁的眼睛,见她非但没反应,还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口,登时一恼:“我方才的话你听到了么?”

谢蓁收回视线,下意识:“嗯?”

话音刚落,他再次脸黑。

谢蓁回过神后,哦一声,开门见山:“你哪里不好?”

这个人,就连道起歉来都比别人姿态高傲。他说是他不好,谢蓁等了大半天,也没等到他说哪里不好。他以为说一句“是我不好”就能完事了?要真这么简单就让他糊弄过去,那以后这府里,哪还有她的地位?

严裕没想到她会穷追不舍,哪里不好?他要怎么说出来?

他抿紧薄唇,“你不清楚么?”

“……”

听听这叫什么话,真是要把人气死!

她当然清楚,她是怕他自己不清楚!说出来以后,才能认识到自己哪里错了,日后改正。可是要从他嘴里撬开一句话,真是太难了,谢蓁狠狠瞪他一眼,觉得刚才对他抱有希望的自己就是个傻子。

她转身出屋,他不依不饶地跟上去:“你去哪?”

她不回答。

严裕大步来到她跟前,一手扶住屏风,一手撑住墙壁,挡住她去路,“你原不原谅我?”

谢蓁觉得好笑,然而也当真弯起唇角,“你又没错,为何要我原谅?”

他这回听出来了,她在说气话。

屋里静得厉害,他不由自主地放下双手,想抱住她,又怕她更生气:“谢蓁……”语气竟有点可怜。

谢蓁不理。

他垂眸说:“我昨晚不该将你一个人留在屋里。”

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两排又翘又长的睫毛。

他很不安,继续认错:“我回来得太晚……没有跟你喝合卺酒。”

她总算开口,说出的话却很气人:“我不想跟喝合卺酒。”

严裕当没听到,被她噎习惯了,反而不再容易生气。这句话似乎给了他一个台阶,他让丫鬟立即准备两杯酒端上来,要补上昨晚的礼节。

很快,红眉手捧托盘走入内室,托盘上放着两个金酒盅,酒盅里盛着佳酿,是上等的绍兴酒。

她欠身道:“殿下,娘娘,酒来了。”

严裕让她把酒放下,“下去吧。”

红眉把托盘放在贵妃榻旁的方桌上,敛衽离开。

严裕握着谢蓁的手走过去,两人并肩而坐,他递给她一杯酒,自己又拿了一杯。一对上她的眼睛,就匆匆移开:“喝完合卺酒……我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谢蓁心想,谁要跟他做真正的夫妻?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心甘情愿嫁娶的。

但是没说出口,因为他已经勾住她的手臂,把酒倒入喉中。

谢蓁敛眸,抬手把酒杯放到嘴边,用舌头尝了一口,便被辣得拧紧了眉心。眼看严裕都喝完了,她便没想那么多,学着他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她第一次喝酒,被这种滋味呛得咳嗽不止。

严裕连忙放下酒杯,轻拍她的后背,“好些了么?你以前没喝过酒?”

她晃了晃脑袋。

两人挨得很近,这个姿势,就像他在抱着她一样,他的心顿时变得柔软,“谢蓁,你原谅我了么?”

然而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她的回应。

他又失落又气恼,究竟怎么做她才会原谅他?

“你别太得寸进尺……”

话刚说完,她就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他愣住了,手足无措地抱住她,一时间连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她的身体又小又柔软,脑袋埋在他的肚子上,乖巧得不得了。

“谢蓁?”

他试着叫她,然而她没反应。

他又叫:“小混蛋?”

还是没反应。

他怕她捂坏了,便把她的身子转过来,侧面对着他。她不胜酒力,才喝了一杯便脸蛋通红,柳叶眉轻轻颦起,粉嫩的小嘴微微张开,难受地嘤咛了一声。

他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脸,放低声音:“羔羔?”

她居然答应了,“嗯……”然后往他怀里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成一团。

严裕起初被吓一跳,还当她醒了,后来见她仍旧醉醺醺,顿时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不敢叫得太大声,怕吵醒了她,便捂着她的耳朵,又叫了一声:“羔羔……”

嫁给我,你就这么不开心么?

*

担心她在外面躺着不舒服,严裕便把她抱到内室床榻上。

她不老实,拽着她的衣襟说胡话,一会儿叫阿娘,一会儿叫阿荨……把认识的人都叫了一遍,就是不叫他。

严裕索性不走了,就坐在床边看着她耍酒疯。

他不知道她的酒量这么浅,一杯酒就能把她撂倒,好在昨晚没有喝合卺酒,否则这副模样被别人看去,还不让人笑话?

如此一想,唇边竟然弯出一抹笑来。

他的袖子被她握在手心,他盯着她如玉般的小手,一时间心痒难耐,掰开她的手指头,把自己的手放了进去。她果真握上来,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握着他不松手,可是他还是不满足,便岔开手指头跟她十指相扣,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再也不想松开。

期间严裕喂她喝了一杯茶,她闹腾许久,总算安静下来。

严裕正低头摩挲她的手指甲,她忽然呢喃:“小玉哥哥……”

他一怔,定定地看着她。

她用另一只手揉揉眼睛,慢吞吞地说:“为什么……”

后面几个字太轻,他没听清。

他翻身而上,把她罩在身下,手臂撑在她头顶,“谢蓁,再说一遍?”

她呜咽,摇摇头不肯再说。

男人与女人体重悬殊,他压在她身上,那么沉,把她压得喘不上气。他只好两条腿撑在她身体两侧,身体悬在她的上方,继续不死心地问:“什么为什么?你说清楚。”

谢蓁此刻意识已经涣散,哪里听得懂他在问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头疼,想好好睡一觉,但是有个人一直阻挠她,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说一声“别吵”,耳边果真清净了,她扁扁嘴,沉沉睡去。

严裕无可奈何地抵住她的额头,咬着牙齿道:“我没嫌你吵,你居然敢先嫌弃我。”

她没有回答,呼呼睡得香甜。

严裕不甘心,毫无预兆地俯身,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她的脸蛋很滑很嫩,牙齿轻轻刮过去,她没觉得疼,反而有点痒,可怜巴巴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又绵又软,长长的尾音拖进他的心里,让他恨不得把她一口吃下去。

他又咬两口,没有用太大劲儿,故意逗她发出撒娇一般的声音。

最后自己受不了了,听得浑身酥软,手掌不由自主地放在她的腰上,一点点往下滑去。她的脸上有两个浅浅的牙印,他舔了下,不多时,便把她整张脸都舔得湿湿的。

最后到底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可是一整晚,谢蓁浑身上下碰得着的地方,都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

谢蓁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的家里忽然闯进来一条大狗,不由分说地把她扑倒在地,她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他糊了满脸口水。

这还不算,那狗从她的脸舔到脖子,连手不放过。她想反抗,但是手和脚都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它为所欲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迎着窗外晨曦,仍旧恍恍惚惚的,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她闻闻自己的手,似乎真有种怪味儿。

正好双鱼从外面走进来,她问道:“昨晚院里有狗么?”

双鱼奇怪地摇头,“没看见有狗进来……姑娘怎么了?”

她坐起来,把头发别到耳后,小脸皱得像个包子,苦兮兮地说:“大概夜里出多了汗……我觉得自己身上臭烘烘的,想先洗个澡。”

双鱼应下,“婢子这就让人去准备。估计要一会,姑娘先吃过早膳再洗澡吧?”

说着放下铜盂,上前为她穿鞋。

她揉揉眉心说好,回想昨晚的画面,仍旧有些云里雾里,“我昨晚怎么睡着的?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双鱼道:“您跟殿下喝了合卺酒,婢子进来的时候,您已经睡着了。”

她哦一声,总算想起来问:“那,那他呢?”

“殿下晨起练罢剑,目下正在外面等您共用早膳。”

换上衣服,洗漱一番,她的头发随意挽了一个同心髻,便跟着双鱼出来用膳。清晨微凉,她穿一件绣绫衫和一条彩鄃裙,一边走一边拿湿帕子擦脸,走出内室,正好迎上严裕的目光。

他在这坐了好一会,练过剑后换上一身黛青缠枝莲纹长袍,眉清目朗,比往日都神清气爽。

桌前摆了几碟小菜粥饼,一样都没动过,他在等她。

见她出来,他破天荒地先开口:“坐吧,用过早膳我们便回定国公府。”

按规矩应该是成亲第三天回娘家,但是那天他问过谢蓁,谢蓁说先今天回,他当时为了讨好她,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今早想起来,才匆匆让管事去准备回门礼,好在管事办事效率高,一早上就准备好了。

谢蓁听罢,双眸一亮,终于露出久违的笑:“真的么?回去几天?”

他说:“一天。”

她蔫下来,不吭声地坐在他对面。

他见她手里拿着一条帕子,不停地擦脸,问道:“脸上怎么了?”

她说:“昨晚似乎被什么东西又咬又舔,脸上黏糊糊的。”

他一愣,旋即低下头去,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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