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嗥在夜晚空旷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
谢蓁一抖,下意识靠近李裕身边。

俩人都是孩子,尽管李裕比她更成熟一些,但是也免不了害怕。现在西边最后一点残阳也消失了,山林很快黑暗下来,清冷的夜光透过树叶打在他们脚边,洒下一地银灰。四周没有光,他们仅能依靠微薄的月光照亮眼前的路。

李裕这回没有犹豫,牵住她的手,“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谢蓁寸步不离地贴着他走,一面走一面环顾四周,生怕某一个角落有野兽忽然蹿出来。她没有见过狼,但是别的父母吓唬小孩的时候,总说如果他们不听话就会让狼把他们叼走,她从此谨记在心,对豺狼虎豹一类的动物打心眼儿里害怕。

走了一段路,大概是被李裕身上的血腥味儿吸引,狼嗥声越来越近。

谢蓁走得两条小细腿都酸了,但是却不敢说出自己累了这种话,因为李裕比她更可怜,他还受着伤。她眨眨眼睛,把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小玉哥哥你还疼吗?要不要我背你?”

李裕想都没想地摇头,“不用。”

他是男孩儿,还比谢蓁大,总要她背像什么样子?而且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谢蓁那么笨那么瘦弱,背着他只会走得更慢。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村落,几家房子烟囱里还冒着炊烟,他们如果赶在狼群之前抵达村庄,或许能捡回一条命。

李裕把这个想法跟谢蓁说了后,谢蓁立即抖擞起精神,走得比方才快多了,“那我们快过去呀!”

李裕嗯一声,跟上她的脚步。

其实他早都走不动了,流了太多血,能支撑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他觉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视线越来越晦暗,末了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倒在一旁。

前面的谢蓁听到动静,转过头来,恐惧和无助的情绪一下子汹涌而至,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蹲在李裕跟前,不停地叫:“小玉哥哥,小玉哥哥……”

李裕这会连嫌弃她的力气都没有了,两眼一闭,“你自己走吧。”

谢蓁摇头说不要,“我们一起走。”

她是小孩子,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他们是好伙伴,要走只能一起走,要活命也一起活命,她不能丢下他。就算李裕走得越来越慢,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扔下他独自逃跑,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身后的狼群逐渐逼近,谢蓁一回头,透过朦胧泪眼,甚至能看到远处冒着幽幽绿光的眼睛。

她咬住下唇,慌乱地拿袖子擦擦眼泪,抓住李裕的胳膊,把他背到背上,看清路后,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往前走。

李裕声音无力,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想死么?”

她摇摇头,哽咽道:“我不要死,小玉哥哥也不能死,我们要一起回家。”

她跑得气喘吁吁,慢慢地没了力气,却还是不肯放下李裕。李裕两条腿被拖在地上,正要劝她放弃,熟料她脚下一滑,居然带着他连滚带摔地掉到了山坡底下。

期间李裕被压到伤口,闷哼一声,彻底昏死过去。

谢蓁忙过去找他,刚站稳,便有一束火把照过来,照亮了她周围的路。

“谁在那儿?”

*

来人是附近村落的居民,家里烧火做饭时没柴了,他便就近出来寻找,没想到居然看到两个小孩儿。

顶多六七岁的模样,一个胸口受了伤,一个浑身疲惫不堪,看了就叫人心疼。

这才多大,怎么就受了这种磨难?

救人的人姓王,家中排行老四,人称王老四。见两个孩子可怜,便把他们带回了家去。

村庄里的人为了对付山上的狼群,专门在村子周围搭建了半人高的火台,每隔几十步便有一架火,狼群夜晚不敢靠近。

王老四的媳妇儿王杨氏还在等柴火,出门来迎他,见他肩上扛着柴火,后面驴车上还躺着俩孩子,忍不住问:“怎么回事?”

王老四便把前因后果给她说了一遍,她听罢没有二话,连忙把两个孩子抱进屋里。见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被荆棘割破了,便给他们换上自家孩子的衣服,正好王家也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跟他们一般大。

李裕胸口受伤,不能耽误,王老四一早就去请村里的老大夫了。

王杨氏又重新给谢蓁梳了头发,她原本的头发都乱了,妇人不会梳富贵人家繁琐的发髻,于是给她梳了两条简单的麻花辫,垂放两侧。王杨氏让女儿和儿子去打一盆水来,给他们擦脸擦手,这才发现两人竟然生得一个比一个精致,玉雪晶莹,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她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是谁造的孽,把两个玉娃娃折磨成这样。

一切收拾妥当后,她让儿女照顾谢蓁和李裕,自己继续去厨房做饭。

谢蓁是被一阵阵香味诱惑醒的,她手脚酸痛,连睁开眼皮子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实在饿得厉害,慢吞吞地掀起眼睑。

一眼就看到了床边眼巴巴站着的两人,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带着好奇和疑惑,还有点惊艳。

谢蓁没搭理他们,清醒过来后立刻就找小玉哥哥。

好在李裕就在她身边躺着,胸口包扎过了,换了身干净衣裳,看起来比刚才有气色了点。

床头的小丫头说:“阿爹请了大夫,给他看了好久,花了二十文钱。”

那语气,心疼得不行。

谢蓁扭头,眨眨眼睛问:“你们救了我们?”

小丫头点点头,“阿爹把你们救回来的。”

她真心诚意地说:“谢谢你们!”

小丫头露出笑意,害羞地躲在哥哥后面。

*

王杨氏做好晚饭时,李裕还没醒。

谢蓁跟着王家人吃了顿晚饭,饭菜都是普通的农家小菜,炒春笋和韭菜鸡蛋,因为他们到来,王杨氏特地做了道小鸡煨蘑菇。饭菜不如家里精致,但是谢蓁一点也不挑食,吃得前所未有的香。

吃到一半,她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指指桌上的菜:“我能给小玉哥哥留点吗……”

说完怕人家反对,连忙补充:“他吃得不多,一点点就好了。”

王杨氏心疼得不行,“吃吧,早就给他留好了。”

谢蓁开心地说了声谢谢,埋头继续吃起来。

吃过午饭,天完全黑透了。村庄里别的不多,就是房子多,王杨氏给他们收拾出一间空房,铺上柔软的褥子枕头,又搬了两张被子,“晚上你们就睡这里,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去隔壁房间叫我。”

谢蓁仰起头,眼里泪花闪烁:“等我回家后,一定让阿爹阿娘好好谢你们。”

王杨氏摸摸她的头,“明天让村里的人一起打听你们的家在哪,你们一定能回去的,别担心。”

她带着哭音:“嗯……”

王杨氏离开后,屋里陷入安静和黑暗中。

乡下油灯贵,普通人家舍不得用,一般天黑之后就上床睡觉了。

谢蓁摸索着来到李裕身边,紧紧挨着他,试探着叫了声“小玉哥哥”。李裕没有答应,但是她却觉得很安心,躺在他身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窗外阳光刺进来,她蜷缩着嘤咛一声,一睁开眼,就对上李裕注视着她的目光。

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小玉哥哥你醒了!”

李裕早就醒了,但是她双手双脚都缠在他身上,让他根本没法起来。原本想推开她的,但是一想到她昨天固执地背着他走的那段路,顿时就不忍心了。算了,让她抱一会儿也没什么,李裕心想,是以他静静地躺着,一直在等她睡醒。

谢蓁这才恍悟自己还抱着他,连忙松开他坐起来,嘘寒问暖:“你饿不饿?痛不痛?昨天杨姨救了我们,还给你请了大夫……”

话没说完,便见李裕奇怪地看着她,看得她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怎,怎么了?”

李裕伸手握住她的麻花辫,一脸不理解,“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不说,谢蓁根本没有发现,昨晚光顾着吃饭了,吃完倒头就睡,一点没注意自己换了个发型。屋里没有镜子,她低头看了看,看到两条又粗又黑的四股麻花辫。

她说:“大概是杨姨给我梳的……”又问:“不好看吗?”

李裕撇开头,“丑死了。”

倒没他说的那么难看,谢蓁皮肤瓷白,一张小脸生得漂亮,怎么折腾都好看。就算是普通的麻花辫,她梳起来也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谢蓁不以为意,想要下床。

她习惯了丫鬟嬷嬷伺候,这会没人在跟前,连个鞋子都不会穿,最后索性直接趿在脚上,去王杨氏房里叫人。

王杨氏和王老四一早就醒了,给谢蓁和李裕烧了热水,照顾他俩简单梳洗了一遍。

王杨氏去烧火做饭,早饭是小米粥配几个简单的小菜,还有最拿手的炸萝卜糕。

萝卜是冬天剩下的,统共没炸多少,一人两个。谢蓁最后没吃饱,李裕便把自己的夹给她,抿唇,想了想还是说:“给你吃吧。”

谢蓁推拒,重新夹给他:“你流了好多血,你要多吃点。”

李裕皱了下眉头,再次夹到她碗里,“让你吃你就吃。”

俩人推来让去,最后王杨氏把自己的贡献出来,他俩才算消停。

王杨氏敲敲自家两个孩子的脑袋,教育他们:“看看人家兄妹俩关系多好,再看看你们,成天就知道打架。”

两个孩子吐了吐舌头。

谢蓁没听见,她在专心吃饭。

但是李裕听见了,他转头看了看谢蓁,半响才转回头,低头咬一口炸萝卜糕,没有反驳这句话。

*

吃过早饭后,王老四正要去村里叫人,帮谢蓁和李裕找回家的路。

还没出门,便被一个侍从打扮,体格高壮的人拦在门口。

对方问他:“有没有看到两个五六岁的孩子?”

王老四很快把此人打量一遍,想起两个孩子昨天的落魄,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说出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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