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星光暗淡。夜幕苍穹之下,一队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正策马狂奔,朝着前方的建宁都城而去。
官道两边,树影斑驳,在夜间,恍若魑魅魍魉般,令人心生恐怖。

可惜,这群人似乎行色匆匆,根本没有受到左右两边的风景影响,只是一心一意向前方而去。

手中的鞭子,不时的抽在马匹身上,换来一声声的嘶鸣,四蹄如飞。

当先一人,斗篷下的身形显得有些臃肿,在马匹奔腾间,不时看到在他怀中露出一角银白色的斗篷帽子,原来,竟是两人共骑一匹。

身体随着马匹的奔跑而不断起伏,赵晟颢有些心疼的搂紧怀里的人儿,垂眸看向她:“清儿这一路辛苦你了,下半夜咱们就能进入建宁,回到王府你好好休息。”

怀里,披着银白色斗篷的人儿微动了一下,抬起旷世绝美的容颜,看向一路将自己护在怀中的男人,绽放了一个动人的笑容:“我不累,倒是你别太担心了。皇上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事的。”

感受到楚清的担忧,赵晟颢抿唇轻‘嗯’了一下。嘴角隐隐浮现的笑容,希望她能放心,可是眸底深处的那抹担忧却难以掩饰。

楚清收回眸光,心中轻叹了一下。

她知道此刻自己多说无益,只有等到赵晟颢亲自见到皇上,了解情况后,他才会放下心来。

大约十天前,他们原本还在金银楼中过着悠闲的生活,却不想一封来自建宁都城的密信,打碎了一切。

信中寥寥数笔,只是大概的说了一句楚皇病重。

当时赵晟颢的脸色就变得极差,立即下命快马加鞭的赶回建宁。甚至,为了简约时间,放弃了大队随行,车马开道,直接带上近卫和楚清,日夜兼程的赶路。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极为辛苦。而楚清也第一次看到了赵晟颢铁血的一面,在这种类似急行军的过程中,他的任何一个决定,一举一动都没有了以往的纨绔气息,犹如一位在疆场厮杀多年的统帅一般。

以往,她更多见到的是赵晟颢柔情似水,玩世不恭的一面,如今再见到他这一面,只让她越发的爱他,爱他的全部。

收回飘远的心神,楚清轻轻蹙眉。这一次,楚皇的病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诡异。

在接到信息之后,他们在赶回来的路上,继续派人打听具体情况,却得知这次楚皇得的病,居然连御医都查不出来。

据说,楚皇发病后,进入昏迷,几日才能迷迷糊糊的醒一次,就是醒来也是神情恍惚,难以开口。

就连已经被册封为太子的赵晟乾,都很难见上一面。

楚清低眉沉吟,在心中思索不断。

清冷的月光洒下,照映在赵晟颢俊美无涛的脸上,线条都显得比以往的更加冷硬了几分。他的双唇,紧抿成线,英挺的眉微微蹙起,深邃的眸底冰冷一片。

唯独,在眸光落在怀中的娇躯上时,才会浮现一些温度。

风,从耳边刮过,吹得身上的斗篷猎猎作响。打在脸上,细腻的皮肤,都变得有些微微通红,变得有些麻木。

马蹄不歇,星夜中,官道上,只剩一道黑色的流光掠过。

下半夜,建宁城的城墙终于显示出若隐若现的轮廓,目的地近在咫尺。

“清儿,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赵晟颢柔声的对怀里的人儿说了一句。

“嗯,不用担心我。”楚清轻应了一声,对赵晟颢劝慰。

尘土飞扬,十几骑千里良驹狂奔到安宁城墙下,在烟尘中慢慢显露身形。

“前方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天未亮,城门未开。负责值夜守城的士兵,看清了城墙下突然出现的人马,立即紧张的质问,并有人去通报守城大人。

马匹一字排开,赵晟颢与楚清所骑的一乘被护卫在中间。

随着那问话之人的话音一落,城墙上传来甲胄之声,很快,就有无数军士高举火把,站在城墙上,神情戒备的凝视众人。

火光照亮了这一方天地,驱散了黑夜。

黑骑黑斗篷,在火光下逐渐清晰,却带给守城的军士一种肃杀之感。

楚清被赵晟颢圈在怀中,遮挡了容貌,露出在外的眼睛向城墙上看去。

在那些摇曳的火把中,守城军士的面容表情,被映衬得晦暗难明,在他们身后,有的只是无边的黑暗。

“我等是逍遥王府侍卫,快开城门。”赵晟颢身边的阿福,骑马向前一步,对着城墙上的守军高喊。

逍遥王府在南楚大地是有着绝对特权的,不仅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而不用接受检查之外,还能在任何时候随意进出南楚任何城市。

可以说,除了军营之地可能会比较受阻之外,逍遥王府这个旗号,可以偏行天下。当然,这个天下指的是南楚的天下。

阿福音落,城墙上的军士微动了一下,让出一人的空隙。一位穿着将军服的守将站了出来。

此人长得虎背熊腰,胡须倾轧,满脸横肉,样貌十分的粗犷。他右手握在腰间佩挂的刀柄上,冷漠的注视着下方一行人,缓缓开口:“阁下有何凭证证明尔等是逍遥王府之人?”

这声询问,听上去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赵晟颢却微微蹙了蹙眉头,双唇抿得更紧。

阿福身下的马匹在原地踏了几步,听到询问,眸中也燃起一丝怒火,却又很快压了下去。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大力一抛,直接扔上了城楼。

这突如其来的莫名物体,吓得守城军士人人紧张,手中的武器都拔了出来。

倒是那守城将军巍然不动,伸手接住令牌,接着火把的光芒,放在眼前看了一眼。

趁他检查之际,阿福凑近赵晟颢身边,压低声音道:“王爷,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以往咱们只要报出逍遥王府的名号,便会立即打开城门不会多问。今日却如此刁难,而且这个守将属下并未见过,看他满脸煞气,应该是上过战场的,不像京中的守备军。”

赵晟颢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见此,阿福不留痕迹的退了回去,以免让人起疑。

本来,他们并没有特意的去掩藏赵晟颢的行踪,可是如今事有反常,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暴露赵晟颢也在其中的重要消息。

阿福仰起头,看向那守城将军,高声问道:“怎么?我这王府令牌可是有问题?让将军检查如此之久?”

那将军冷嗤一声,似笑非笑的看向阿福:“令牌是真,可是却也无法证明这就是你们的东西,本将军怎么知道,这令牌你们是从何处得来?”

阿福双眼一眯,握住缰绳的手捏紧,顿时发出‘噼啪’的响声。其余的人身下的马匹也躁动起来,似乎对这守城将军的话,都十分的不满。

唯有赵晟颢身下的马匹没有一点动作,他的气息也十分的平静。

“看来此人是故意刁难,只是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人指使。”楚清低吟着开口,声音小得只有赵晟颢能听见。

赵晟颢微微低下头,斗篷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妖冶的唇。

唇角轻勾,他对楚清轻声的道:“别怕,一切有我。”

在赵晟颢怀里微微点头,楚清不再说话。

“这位将军是在有意刁难在下么?”阿福再次开口,声音也冷冽了些。

可惜,这守城的将军,似乎根本不把逍遥王府放在眼里,只是不屑的冷哼:“本将军也是职责在身不敢有误,并非刁难。若是阁下再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是逍遥王府的人,那边速速退去,等待天明城门打开之际,按照规矩接受检查入城。继续胡搅蛮缠下去,本将军只好问你们一个扰乱军务之罪了。”

“哼。”阿福冷嗤,眸底杀意暗涌:“将军好威风啊。”

那守城将军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在火光之下显得格外的阴蛰,那双眼里射出的火花,丝毫不让的对上阿福的视线。

“摘下斗篷。”突然,赵晟颢淡淡的说了一声。

阿福一愣,心中虽然一时间不明白,却依旧按照赵晟颢所说的做了。拉下斗篷,露出他那张平凡,却在建宁都城人人都知的面容。

果然,在阿福露出真容时,那守城将军脸上的表情,几不可查的微微一变。

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楚清心中可以肯定,这个守城将军一定是认出了阿福。

逍遥王身边的福禄寿喜四大护卫,乃是皇上所赐,多年来一直陪在逍遥王身边,听候差遣,在建宁都城,恐怕三岁的小孩都知晓。

作为军方的人,作为守城将军,又怎会不认识福禄寿喜的老大阿福?就算他以前不知晓,但在坐上这个位子时,也会将权贵信息都一一了解,以免冲撞了贵人。

此刻,不止守城将军认出了阿福,就是他身边的那些军士,也大部分都认出了阿福。顿时脸色一变,眸光在自己的将军和阿福身上来回游离。

阿福面容平静,不卑不亢的开口:“将军怀疑令牌有假,那我这张脸,将军可也怀疑是假的?”

冷淡的语气中,已经隐藏怒意。而且他这般一说,若是这守城的将军还要继续纠缠,那可就是什么什么心,路人皆知了。

守城将军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神情有着几分挣扎,紧抿着唇不言不语。

那灼人的眸光,似乎要在阿福身上戳出洞来。

少顷,他的眸光慢慢扫过其他人身上,突然笑了起来,语气软了不少:“阿福大人说的是哪里话?末将也只是职责所在,若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阿福大人要进城,末将这就安排人打开城门,只是不知这随行之人都是……”

他这番话,分明是又想在其他人身上做文章。即便是留不下这群人,也要搞清楚这其中有哪些人。

楚清在赵晟颢怀里微微摇头,呢喃细语:“如此垂死挣扎,反倒暴露了真实的目的。就是不知道是何人指使他要监视阿颢你返回建宁城。”

“一会便知。”赵晟颢微微一笑,不甚在意的回答。

楚清轻扬眉梢,看了这个胸有成竹的男人一眼,没有再说话。

“怎么?难不成将军还打算一一验明我这些兄弟的正身之后,再开城门?在我大楚律法中,负责守城的将领,可是没有审查王府近卫的权力啊。”阿福冷笑着,眼神轻蔑的看向城墙上的守城将军。

脸上的肌肉狠狠一抽,守城将军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阿福大人说笑了,末将也就是随口问问。”

语毕,他高抬手臂,厉声喝道:“开城门。”之前接住的逍遥王府令牌,也令人送了下去。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紧闭的厚重城门缓缓打开,当门缝敞开足够一骑穿过时,赵晟颢一马当先,手中皮鞭一抽马臀,身下马匹立即如黑旋风般冲了进去。

在他身后,王府近卫纷纷效仿,气焰嚣张,吓得开门的军士慌忙避让,更甚者有人跌落在地,手脚并用的往后退去。

那奉命送还令牌的士兵,突然觉得手中一松,再看过去时,原本拿在手中的令牌已经不知去向,而逍遥王府的人马已经离自己大约有了十丈的距离。

很快,黑色的流光,就消失在街道上。

“哼!”守城将军一拳砸在城墙上,望着人消失的地方,眸底阴蛰难明。

奔行中,赵晟颢淡然吩咐:“派一人回去。”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阿福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当下就看向身边一人,后者会意,双脚一夹马肚,调转马头,向后与众人背道而驰。

“你要派人去监视那守城的将军么?”楚清仰起小脸,看向赵晟颢。

赵晟颢微微颌首:“如果他们的目标在我,今夜无论他是否确定我在不在这支队伍中,必定都会向他上面的人禀报。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如此在意我的动向。”

说到最后,赵晟颢的眸光已经完全的寒了下来。

内城、皇城……

城门紧闭,把守更为严格。可是在赵晟颢的指挥下,却一路畅通无阻的返回了逍遥王府。

他如此嚣张的行为,在楚清看来,似乎有一种故意的打草惊蛇的感觉。

他们离京已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建宁都城还有南楚皇室中的变化,他们也只是偶尔在情报中得知。

但如今的情况,瞬息万变,即便是赵晟颢和楚清,在到达建宁时,都有一种陷入泥沼之中的感觉。

既然如此摸不清,看不着,还不如干脆打草惊蛇,主动引起各方注意,好好看清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回到王府中,赵晟颢心疼楚清的连日奔波,抱着她回到寝殿,又亲自服侍她睡下之后,才召集众人到王府密室中商讨事情。

眼下最迫切的便是要知道楚皇赵琮的病情,还有就是建宁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一段时间内,会让人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赵晟颢才布置完毕,正打算休息一下,那派去监视守城将军的近卫却赶了回来。

在书房里,赵晟颢召见了这个近卫。

揉了揉微微发胀的眉心,赵晟颢看向单腿跪在地上的近卫:“他去见了赵晟熙?”

“属下折返回去,小心监视。大约半柱香后,那守城将军骑马去了一处庄园,小人暗中跟随,亲眼看到了那庄园的主人是大皇子,而那守将所求见的人,也正是大皇子。只是小人离得稍远,无法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近卫低着头,语气十分恭敬。

大皇子赵晟熙,常年待在军营,又不喜住在宫中,若那守城之人是他的心腹,倒也不是不可能。

赵晟颢心中思索了一下,拂袖令近卫退下,自己也起身,向寝殿而去。

路上,赵晟颢边走边思量,若是这件事与赵晟熙有关,那么是什么促使了他这样做?这件事中,又是否有赵晟皋的影子?

引得皇子之间,如此暗涌,恐怕也就只有那刚刚宣布的储君之位了。

不得不说,赵晟颢在顷刻之间,已经猜出了大部分。

储君的确定,逼迫得自命不凡的大皇子答应了与赵晟皋的合作。而两人合作的目的,就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赵晟颢回到寝殿,楚清还在熟睡。

坐在床边,他凝视着眉宇间还有一丝倦意的楚清,眸底的寒冰化开,变成满满的心疼。

他才刚刚说过,要楚清陪着他一起过着甜如蜜糖的日子,却不想刚说完,就连累她陪着他昼夜奔波。

愧疚之色,浮现眼底,赵晟颢抬起手,轻抚着楚清的睡颜,想要拂去她面容上的倦色,又好似想用指尖一笔一划的勾勒出她的容颜。

楚清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幽幽醒来。

睁眼时,身边的床铺冰冷,寝殿中也不见赵晟颢的身影。微微摇头,楚清心中叹道:看来这人又是一夜未睡,只是不知如今事情有了何等的进展。

起身时,殿中守候的侍女立即前来服侍。

这次楚清走得着急,身边用惯了的四婢都没有跟随。不过按照脚程,估计最多十天后,她们也会赶到建宁,当然,随行的自然还有楚清的浮屠卫。

洗漱完毕,用了膳后,楚清依旧不见赵晟颢的身影,只能问向侍女:“王爷可有来过?是否有交代?”

侍女恭敬的道:“王爷陪了王妃一会,福大人有事来报,王爷便离去了。临走时,吩咐奴婢不要打扰王妃休息。”

楚清几不可查的点点头,心中沉吟:如此着急的离去,看来事情是有了一些进展了。

楚清不知缘由,一时间也闲了下来,无事缠身。用过膳后,便在王府花园走散步,一来是思索着诡异后面的真相,二来也是在等着赵晟颢回来,好问问究竟。

在花园中待了一会,却突然有人来报,说门外有位人要见她。

楚清疑惑,却还是见了来人。

当来人脱掉身上斗篷后,楚清才惊讶的发现,来的人居然是当今太子妃桑悠倾。

“你怎会得知我回来了?”楚清忙拉着桑悠倾坐下。暗中打量着也同样已为人妇的桑悠倾,见她面容光泽,神情也不错,才放下心来。

她视桑悠倾为知己,好友,自然不希望她的婚姻只有政治的因素。虽然她如今和赵晟乾之间,或许还谈不上爱情,但是相敬如宾也是极好的。

只是,让楚清奇怪的是,为什么桑悠倾会如此隐晦的来找自己。

桑悠倾微微一笑,对楚清解释:“自从父皇病重后,我便派人暗中守在王府外,昨个夜里总算有了消息,我料定是你和王爷赶了回来,今日便寻了个机会,匆匆来见你。”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楚清微微蹙眉。

她和桑悠倾一向都在冰肌楼见面,如今她却这般布置,想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不得不冒险如此。

桑悠倾道:“如今太子殿下形势微妙,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来往频密,建宁都城风云暗起,就连父皇的病也是疑点重重。我虽是太子妃,却感觉有人日夜监视,不得已,才如此来见你。”

她们之间是妯娌关系,若是在冰肌楼里暗会被人发现或许还难以解释,但是直接登门拜访,那就容易被理解了。

不过,这也是桑悠倾想到的保护之色,如果能不被发现她见楚清,自然是最好的。

“皇上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楚清似乎也从她的言语中,了解了一些此刻建宁城的情况。但她最关心,或者说赵晟颢最关心的事,便是赵琮的情况。桑悠倾既然是太子妃,自然会有一些了解。

桑悠倾抿唇,四下看了看,才低声对楚清道:“太子殿下曾经说过,父皇的病情似是人为。”

“什么!”楚清眸子倏地一缩。

这个消息,确实把她惊到了。虽然在来的路上,她也设想过这个可能性。但却比不上此刻的亲耳听闻。

如果赵琮这次的病情是人为,那么这背后将会有多大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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