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春的心情极为复杂,虽知六皇子看上的人是怀清,却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而且,叶之春觉得六皇子今儿不太对劲儿。
诸位皇子里数着慕容曦最浪荡,也没有争位之心,因此,才更得皇上宠爱,可是今儿他却要求娶护国公府的小姐。

护国公赫连恭虽如今不掌兵权,在军中的影响力却不减当年,如今大燕带兵的,大都是护国公麾下之人,所以说,大燕的兵权几乎算掌握在护国公手里,而这些皇子若有夺嫡争位之心,头一个要拉拢的便是护国公府,拉拢的法子最直接最紧密便是联姻。

可到底下这一辈儿上,却并无嫡出贵女,两个姑娘都是侍妾所出,且堂而皇之的求娶护国公府的姑娘,也太明目张胆了,故此才没人打护国公府的主意,却不想六皇子倒是头一个。

莫非慕容曦背后一定有人撺掇不成,几位皇子之中,也唯有六皇子求娶护国公府的姑娘,皇上不会往别处想,哪怕四皇子若敢如此求娶,恐皇上都要疑心,慕容曦却是个例外。

若慕容曦只说瞧上护国公府的姑娘了,叶之春会以为他是真瞧上了,可又牵连上怀清,就由不得他不多想了。

慕容曦跟怀清之间,叶之春比皇上更清楚,慕容曦千里迢迢跑去江南,恐怕就是为了怀清,他开口求娶怀清,叶之春一点都不意外,但是一气儿娶两个,既不像慕容曦会做出来的事儿,怀清也不可能答应,那丫头别看出身寒门,骨子里却极骄傲,怎肯与人做小。

若皇上应了六皇子,正妃之位也当属护国公府,怀清至多是个侧妃,而六皇子忽然性情大变,是什么原因?

正想着,忽听海寿小声道:“皇上前儿刚召了云贵总督韩大人来京,说起了六皇子成亲之事,六皇子一直不肯娶妃,皇上前儿还愁呢,不知今儿怎就开窍了。”

云贵总督韩章,当年韩章不过是四品知府,之所以能有今日之位,皆拜淑妃所赐,莫非韩章跟六皇子说了什么。

叶之春忍不住皱眉,难道他还想翻出当年的淑妃一案,翻出这个案子于他有什么好处,想来韩章是不满足于如今的官位了,而他已官至一品,封疆大吏,不满足难道还想封王不成,圣祖爷当年就立下了异姓不可封王的规矩,想打破这个规矩,唯有当六皇子继位才有可能,难道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若真如此,却是上赶着找死呢,皇上再深爱淑妃,到底是大燕的圣主,想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搞事儿,恐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或许还会牵连六皇,就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应这桩看似荒唐的婚事了。

却听皇上笑了起来:“老六,前头你跟朕说不想娶王妃,朕还愁呢,如今你们兄弟里就你就跟老四还没成家,所谓成家立业,便咱们皇家也一样,不娶媳妇儿就永远是个孩子,朕还指望你们为朕分忧呢,可也没有你这样儿的,不娶是不娶,这一说娶媳妇儿,一气儿就想娶俩,你也不怕贪多嚼不烂。”

海寿在外头听着险些没笑出来,忙捂着嘴,叶之春也忍不住莞尔,却也不禁暗暗点头,到底皇上偏向六皇子,这份家常父子之情,在其他皇子跟前可极少见。

慕容曦道:“父皇不总嘱咐我们兄弟几个应该开枝散叶吗,儿臣娶两个媳妇儿不正好,如今儿臣一气儿娶俩,说不定,明年父皇一气儿就能添俩皇孙,有道是好事成双,多子多福,这么着多好啊。”

海寿忍不住道:“到底是六皇子,这张嘴都能说出花来。”

皇上给他的歪礼逗乐了,想了想道:“娶媳妇儿是好事,你也不小了,娶了王妃有个人管着,也省的成天往外头跑,只不过这正妃却不可轻忽,护国公府的那两个丫头,朕倒是见过几次,虽是庶出,容貌性情也算出挑,而且,护国公府跟余家早定了一门亲事,朕倒不知你瞧上的是哪个?”

慕容曦一愣,心说我哪儿知道啊,却一想凡事儿总得有个前来后到,便亲事也一样,横是不能因为自己看上赫连家的姑娘,就得抢了余隽的媳妇儿,这从哪儿也说不过去啊,既是先许的余家,想来该是大女儿,自己就说瞧上二姑娘得了。

想到此,便道:“儿臣瞧上的是赫连府的二姑娘。”

皇上忽的笑了起来:“朕还只当你不走这些心思呢,原来是瞧上了那丫头,那丫头的姿色是比她姐强些,且是个才女,闻听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老六你倒是好眼力啊。”

慕容曦愣了愣:“父皇,还有一个呢。”

皇上道:“至于张怀济那个妹子就算了,虽张怀济有功,到底那丫头出身差了些,且,朕虽想抱皇孙,你一气儿娶俩却也不妥,好歹是护国公府的姑娘,当有些体面。”

慕容曦脸色一变:“父皇……”

皇上挥挥手:“此事就这般定了,你先去吧,朕还有政事要议,海寿,之春可到了?”

海公公忙道:“叶大人来一会儿了。”

忙跟叶之春道:“叶大人您快进去吧。”

叶之春迈进来跪在地上叩头,皇上招招手道:“起来吧。”把手边的折子递给叶之春:“你看看这是老四叫人送回来密折,南阳邱家的祖坟里起出五万两金子,是金子啊,朕自思待邱明臣不薄,朕尚记得当年他去江南之时,跟朕说的那些话,这才几年就贪了这么多银子。”

叶之春道:“贪字当头,失了本心,有如今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万岁爷何必如此。”说着瞥了眼仍跪在地上的慕容曦。

皇上瞪着慕容曦:“朕不是已准了你的亲事,还不回府乐去,在这儿做什么?”

慕容曦道:“父皇,儿臣想娶怀清。”

皇上脸色略沉:“老六你倒是看上护国公府的二丫头还是张怀济的妹子?”

慕容曦道:“父皇若只准儿臣娶其一,儿臣要娶怀清。”

皇上目光略深:“老六,朕倒是想不明白了,若你一开始瞧上的人是张怀济的妹子,何故来求朕成全你跟赫连府的丫头。”

“这……”慕容曦有些不知怎么回答,慕容曦也不傻,舅舅之所以让他跟护国公府结亲,就是看中了赫连恭在军中的影响力,舅舅明白的事儿,父皇又怎瞧不出,之前之所以未疑心,是因熟知自己过往的性子未多想,如今自己执意要娶怀清,父皇如何能不生疑。

自己倒是不在意,却舅舅又该如何,父皇最忌讳的便是外戚干政,余家尚且千方百计的避嫌,更何况自己,此事万万不能牵连舅舅,却自己跟怀清……

慕容曦此时方知自己想的太过简单,听了秦嬷嬷的话,便兴匆匆来求赐婚,却忘了父皇连叶若瑶都没瞧上,怎会点头自己跟怀清,如今弄巧成拙,这件事却如何收场。

脑子里忽划过怀清的脸,慕容曦咬了咬牙道:“回父皇,儿臣心里爱的人是……”慕容曦怀清两个字未出口,叶之春忽的接过去道:“原来六皇子心仪之人是赫连府的二姑娘,倒真是一桩良缘,微臣这里先恭贺六皇子了。”

两句话截住了慕容曦的话头,却跟皇上道:“微臣听说江南的盐商联名给邱明臣脱罪,怎会有此事。”

皇上哼了一声道:“都说无奸不商,这些盐商哪是给邱明臣脱罪,是想要朕一句话呢,怕朕追究他们的行贿之罪,他们不止给邱明臣脱罪,还顺道告了张怀济的刁状,说张怀济勾结盐帮为难江南的盐商,说起这个,朕倒不知,张怀济这个扬州知府跟那些江湖人怎牵扯到了一起。”

慕容曦心里暗惊,父皇莫不是疑心张怀济跟盐帮勾结,想着看向叶之春,见叶之春眸光闪了闪,仿佛大有深意,慕容曦颓然告退。

等他出去,皇上才道:“之春,你不会怨朕吧。”

叶之春一惊,忙跪下:“微臣不敢。”

皇上扶他起来:“你我之间何必如此,你那丫头朕瞧着长起来的,容貌品性都算得上万里挑一,只可惜性子软了些,老六是个不定性的,若瑶哪里拘管的住他,倒是赫连家那个二丫头,朕瞧那性子配给老六到正好,说不准就能把老六给辖制住了,也省的他在出去胡作非为。”

叶之春心说就慕容曦那个性子,估摸也就怀清能辖制住,赫连府那位二姑娘虽有些悍名儿在外,又哪比得上怀清的聪明,真要是比悍,六皇子的性子上来,管你是谁,这要是真成了,瞅着吧,往后有得闹了。

不过往后的事儿便跟自己无关了,只慕容曦别把张怀济兄妹连累了就成,只张怀济到底年轻,甚为扬州知府却跟盐帮扯上关系,还叫那些盐商告了一状,怪不得怀济立了这么大功,皇上这儿也没说赏呢,这是对怀济心存不瞒了啊。

而且,这回肃清江南官场,怀清可把江南上下的大小官儿都得罪遍了,再在江南待着一准儿没好儿,那些官虽说保住了官位却也几乎倾家荡产,没个不恨怀济的,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便怀济这个官当得再清廉也没用,早晚给他们逮到把柄,到时候墙倒众人推,怀济的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故此,叶之春正想招儿把张怀济从江南调出来呢,这当口若因为慕容曦皇上再迁怒怀济,可就成了火上浇油。

皇上看了他一眼淡声道:“那年正月里老太君来京,给朕做吃食的那丫头可是张怀清?”

叶之春愣了一下忙道:“正是,当年她医好了老太君的陈年旧疾,又治好了瑶儿的跛足,老太君便把她跟若瑶一样看待了,张怀济任南阳知县的时候,因南阳离着邓州府不远,隔三差五老太君便人去接她府里作伴说话儿。”

皇上倒是也听老太君说过,那丫头医好了老人家的咳疾,却没想到叶若瑶的腿也是她治好了,他略回想了一下她的样子,记得是个十四五的小丫头,打扮的甚简单,倒是那份难得的从容,如今还有些印象。

若说治好了老太君的旧疾是巧合,若瑶那个跛足,之春可是糟心了好些年,太医院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去了,也没见治好,那么个小丫头怎学的如此一身好医术。

忽想起前些日子为了解扬州通判葛连升的炭毒,老四奏请誊抄苏毓敏医案的事儿,医治葛连升之毒的人莫非也是她。

想起什么,忽问道:“那丫头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

叶之春忙道:“比若瑶生日小些,却隔了年,今年十六了,是邓州城外桑园村的人,据说是医圣后人,祖上世代行医。“

皇上点点头:“莫怪她这一身好医术呢,原来是家传,可惜是个女子,不然可进太医院,如此说来,张怀济也通医术?”

皇上一提此事叶之春倒忽有主意了,开口道:“张怀济虽远不如他妹子,却也通晓歧黄之术。”悄悄瞄了皇上一眼小声道:“臣听说四川今年又闹瘟疫。”

提起此事皇上皱了皱眉:“蜀地多雨,一到春秋两季便易发瘟疫,屡治不绝,朕正忧心此事,益州知府彭如珍的老娘病逝,他奏请回乡丁忧,彭如珍在益州两任,熟知益州境况,如今他一走,朕倒不知要遣何人接任他了”

叶之春道:“微臣给万岁爷举荐一人。”皇上看向他:“何人?”叶之春道:“扬州知府张怀济。”

慕容曦从宫里一回府就看见他舅舅,韩章迎上来道:“如何?”

慕容曦颓然坐在椅子上半晌儿方道:“父皇应了护国公府的亲事。”

韩章大喜:“如此便好。”

“好什么?”慕容曦抬头看着他:“父皇不允我娶怀清之事。”

韩章道:“张怀济得罪了江南大小官员,往后哪有他的好果子吃,官位保不保的住都两说,娶他妹子之于你只是拖累,不如不娶。”

慕容曦蹭一下站起来:“舅舅,我心里只爱她一个,此生若不能娶怀清,爷纵然尽得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韩章愕然:“糊涂啊,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那张怀清简直就是祸水,怎把你迷成这般。”

慕容曦道:“不管如何,爷都要娶她为妃,不行,爷还要进宫,跟皇上说清此事,什么护国公府的二姑娘,爷才瞧不上,爷只爱怀清。“说着站起来又要往外走。

韩章急忙拉住他:“既如此,刚怎不说清。”

慕容曦道:“叶之春提起张怀济跟盐帮之事,爷瞧父皇神色颇有些恼意,爷若当时说出跟怀清的事,岂不是火上浇油。”

韩章道:“既你知道是火上浇油,如今再去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慕容曦道:“爷顾不得了。”

韩章忙道:“皇上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你此时贸然进宫,恐不止你跟那丫头的事成不了,还要牵连张怀济,此事不如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如何从长计议?舅舅不知那丫头的性子,昨儿是爷糊涂了,听了舅舅跟秦嬷嬷的话儿,以为是两全之计,如今想来,那丫头的性子倔强说一不二,如何肯依,此事若让她知道,恐再不搭理爷了。”

韩章心里暗惊,倒不想他用情如此之深,忽的松开他道:“既如此,舅舅也不拦着你。”慕容曦刚往前走了几步,忽听他舅舅道:“你可知张怀清那丫头的身世?”

慕容曦一愣转回身:“什么身世,她就是扬州知府张怀济妹子。”

韩章冷笑了一声:“是不是张怀济的妹子就两说了,昨儿夜里舅舅才接到密报,舅舅查了十几年的事儿有了眉目,苏毓敏曾拜在张怀济的太爷爷门下学医,而十六年前的腊月,苏毓敏把自己的孙女送走,正月里张怀济的妹子便落生了,你不觉得这过于巧合了吗。”

慕容曦定定望着他:“舅舅想说什么?”

韩章道:“舅舅想说什么不打紧,重要的是,若张怀济的妹子就是苏毓敏的孙女,难道你想娶仇人的孙女不成。”

慕容曦身子晃了晃伸手撑住门框:“仅凭苏毓敏曾拜在张怀济的太爷爷门下学医之事,就断定怀清是苏毓敏的孙女,岂不太牵强。”

韩章道:“若证明此事却也不难,当年苏元容满月之时,太后听人说那孩子逗趣,刚落生没几天便会笑,太后心里稀罕,便让苏毓敏的夫人抱进了宫,当时长庆公主未足月便去了,你母妃正想孩子,听说苏毓敏的孙女跟长庆公主的生日不差几天,便叫秦嬷嬷抱进了储秀宫,见那孩子身上洒了奶渍,叫秦嬷嬷给她洗澡,秦嬷嬷亲眼所见,她左胸之上有朱砂记,若不信舅舅之言,可自己分辨,若有胎记定是苏毓敏的孙女无疑,若无胎记,就算舅舅错了,到时再不阻你娶她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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