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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秦小草在一侧说道:“小姑,说不定是萧奕有急事求你帮忙呢。”她一想到萧奕那样的世家郎君,那样的美男子,居然求到了自家小姑身上,便是一阵激动,转头看向驴车里的姬姒时,她双颊都是晕红的。

驴车中,姬姒寻思了一会后,回道:“便是有事,急的也不必是我们。先回去吧。”

“是。”

在驴车驶向自家的小庄园时,姬姒听到外面传来了孙浮的惊叫声,“女郎,不,小姑,这里发生大事了,有好多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姬姒一惊,伸头瞅去。

果然,巷子的右侧,有十几个官兵大摇大摆地闯进了一个有围墙的院子。

姬姒还在寻思,一眼看到旁边的秦小木和秦小草都是脸色苍白,不由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秦小木转过头来,他对着姬姒严肃地说道:“小姑,你看到那些人手中的绳子和尺没有?这些人又是来丈量土地的。”

秦小草也在一侧喃喃说道:“不过几年,这都是第五波了……”

姬姒见他们这么紧张。不由小心问道:“这些人丈量民居,是想做什么?”

“是这样的。”秦小木解释道:“这几年来不是越来越多的豪强进入建康吗?不说别的,便说太后的娘家,他们以前是寒门,在建康城是没什么像样的院落的。现在他们起来了,那就必须和各大士族一样,在建康拥有地盘……”

不等他把话说完。姬姒便明白过来了。她寒着脸低声说道:“也就是说,大士族他们不敢动,可我们就不一定了?”姬姒的那个小庄园。虽说小,虽说偏,可它毕竟是位于建康,虽说姬姒拥有它的地契。可那地契是前朝手里的,现在改朝换了代。官府要是打着重新丈量土地的名义侵占,她还真是无话可说,无官司可打。

见姬姒明白过来,秦小草在一侧颤声说道:“小姑。我们这几年已经应付过几波衙役了。每次有个什么豪强想在建康安家,便会派出官兵,以丈量土地的名义来骚扰一回。以前几次。我们都因地处偏远,我们后面的那座山林又毫无用处给躲了过去。可便是那样。郑吴叔叔和我们这三家人,都是用尽了办法才保住那个家。可现在,他们又来了。”

对于家园随时被夺的害怕,秦小草实是紧张到了极点,说话之际,她的牙齿还叩叩作响,看来前几次周旋,给她们留下了太多的恐慌。

在马车朝着庄园驶去时,秦小米还在喃喃自语,“我真是笨呢,现在可不是以前了,咱们小姑这么厉害,家里还有那么多钱,还有,咱们在乌衣巷都有院子,怎么着,也不至于沦为乞丐呢。”

官兵再度前来丈量寒门居住区的土地的消息,早姬姒到来之前,便传到了庄园众仆的耳中,所以,当驴车驶入时,姬姒一眼便看到,郑吴带着所有婢仆整整齐齐地站在庭院里,等着她发话。

姬姒能说什么?

看了众仆一眼后,她只是说道:“你们先不用乱,我去找人帮忙。”

自家的庄园,只要在建康城内,便永远会有人窥视,避得了这一波,避不开下一波,那些豪强,人人可借官府的力量来逼迫她离开,而他们却强大得她连碰都不能碰,她要想保住家园,只能向谢琅求助。

当下,姬姒召来瘐沉黎叔等几个护卫,对驾车的孙浮说道:“走,再去乌衣巷。”

孙浮明白她的意思,响亮地应了一声是后,催动了驴车。

望着姬姒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的身影,郑吴秦小木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实在不明白,自家小姑刚刚抵达建康,对这里的一切都人生地不熟,这说去找人帮忙就敢动身的,是哪来的底气?

不一会,姬姒的驴车便来到了乌衣巷,隔着一条街,姬姒仿佛还能看到陈郡谢氏那高大宏伟的门第。

那样的门第,只是一提,便让人生畏,现在这般远远看着,也不知怎么的,驾车的孙浮,怎么也不敢向前走了,便是刚才还一直说笑着的瘐沉黎叔等人,也安静了下来。他们齐刷刷转头看向驴车里,孙浮率先唤道:“女郎……”转眼,他小小声又道:“小姑,小人不敢……”

姬姒其实也是双脚发软。

虽然,她曾对下人们说过,自家也是门阀士族,虽然,她曾把“八百年王侯”挂在口中,可只有真正来到这块地方,仰望着那门阀,姬姒才知道,什么叫高不可攀。

主仆几人直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虚了好一会,姬姒才咬牙命令道:“找个地方把车停下,孙叔,你与瘐沉一道前去,拿着谢十八的玉佩先去问一问。”

“是。”

望着孙庾两人越走越佝偻的腰背,姬姒想道:这就是底气不足啊。

孙庾两人回来得很快,一走到姬姒面前,孙浮便说道:“小姑,谢十八郎不在家。”

“不在家?”姬姒失望了,她连忙问道:“那有没有说他在哪里?”

孙浮回道:“这个小人问过了,他们说,谢十八郎这近几天会去玄学馆或者思辩堂。”

姬姒松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只要没有离开建康就不打紧。”

在驴车回返时。外面,孙浮还在叽叽呱呱地说道:“小姑,那真不愧是陈郡谢氏,连个门子,也比我见过的荆地郎君还要贵气,还有呢小姑,那几个门子拿到玉佩后。端详了好一会。有一个还进府去问了些什么,再出来时就对我俩客气多了。他们一直旁敲侧击的,想知道小姑你是什么人。”孙浮又道:“不过没有小姑允许。我也不敢直说,便搪塞了过去。”

驴车中,姬姒回道:“你做得不错。”

可让姬姒失望的是,第二天第三天。她前往玄学馆和思辩堂时,都不曾看到谢琅的身影。

这一天。郑吴匆匆忙忙跑到姬姒的厢房外,颤声问道:“小姑在吗?”

姬姒正与秦小草,月红二婢,学着梳弄建康流行的几种发式。闻言她马上应道:“我在。”

郑吴急声说道:“小姑,这次官府是铁了心要收回咱们这片地方。我问了一下,咱们这片十里方圆。都有人看中,出面的人是三皇子。小人还听人说。三皇子放话了,他说我们这些人是在兵荒马乱,朝庭无主时占有的土地,本身就不合法,我们这些人也穷酸脏臜,不配居住在建康。不过他也不会赶尽杀绝,会在由此往浙江方向二百里的一处山头上,每家给出一顷地让我们自己盖房子安家。”

说到这里,郑吴颤声道:“小姑,这可怎么办?官府这回是铁了心了,听说是谁出面都没有用。还有,他们说,这个命令十天左右就会正式下达,到时我们就得全部离开建康。”

姬姒抿了抿唇。

过了一会,她轻声说道:“无妨,我会想到法子。”

说罢,姬姒命令道:“叫孙浮他们都过来,我们马上出门。”

“是!”

这一次,来到了玄学馆附近后,姬姒把几仆分散派出,让他们打听谢琅或者谢广等人的去向。

不到一刻钟,孙浮回来了,他高兴地朝着姬姒说道:“小姑,问到谢家郎君的下落了,他就在建康东南侧靠近长江的明心湖中,那湖里有个岛,听说是有一个什么大人物要出使北魏了,谢家郎君带了数百家伎为其壮行,好多人都想前去看一看呢,可他们都怕水,都不敢去。”

听到这里,姬姒高兴起来,她微笑道:“他们怕水,我们却是不怕的,走,去会一会。”

外面,孙浮快乐地应了起来,“好嘞——”声音一落,驴车启动。

不一会功夫,姬姒和几个家仆便来到了明心湖侧,彼时,夕阳渐渐西沉,漫天灿烂的烟霞倒映在湖水中,说不出的华美梦幻。

看到这景色,姬姒在驴车的壁柜里寻到了自己的玉笛,她把它放入袖中后,命令道:“叔,去弄一叶扁舟来。”

这一次爽朗应了的是瘐沉,姬姒的这几个近仆,论起水中功夫,瘐沉那是出类拔萃的。

不过一会,瘐沉便驾着一叶舟过来了,回头朝孙浮等人交待几句后,经过精心打扮,衣裳飘飞的姬姒跳上了扁舟。

在姬姒主仆两人踩在舟上,朝着湖心岛驶去时,岸上,不时有驴车停下来朝着两人指指点点。这些听到马叫声都有恐惧感的建康士族,其身体之弱,弱得风一吹就能病倒,走两步就直喘气的地步。也正因为过份体弱,每一次碰上兵乱,这些人几乎是无逃跑之力。

不过这时刻,这些病弱的建康士族,看向姬姒主仆两人的目光中,是羡慕的。

因为,这些人都知道谢十八等名士正在湖心岛上宴乐,隔了这么远,他们也听到了随着湖风吹来的阵阵乐声,可他们就只能干看着,名士之会,自当驾舟于风中逍遥而行,可他们却不敢坐舟啊!

姬姒的一叶扁舟,还不曾出现在湖心岛的正面时,她便听到了一阵编钟声!

竟然是编钟声!

姬姒有点后悔不曾带上秦小草了。

就在姬姒暗暗后悔,仰头眺去时,轻舟转了向,一个立在湖水中的四面镂空的三层楼阁,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轻舟还在向前驶去。

视野刚刚开旷。姬姒便看到,楼阁上,一个身着白衣,墨发披肩,广袖飘摇的郎君,正在敲打着编钟。

此时,夕阳如火。映得天下湖中一片绚烂烟霞。

此时。白鹭飞来飞去,在这长天秋水中映出了一片华影。

此时,那夕阳映照在那广袖飘摇的白衣郎君身上。令得他那不疾不徐敲打编钟的动作,都透出了几分古老庄严的韵味!

才看了一眼,突然的,对面被挡住的山坳处。传来了一阵琴声。

这琴声,古朴。旷远,神秘!

这人奏的是黄帝留下的《华胥引》!

就在琴声大起时,编钟声突然一转,与其渐成唱合之势。

然后。又有一道瑟声传来,才听了一会,姬姒便明白了。这些人在用由诗经上《大雅。烝民》改编的曲子,在为《华胥引》伴奏。

不管是《大雅。烝民》。还是《华胥引》,都古朴而庄严,充满了来自远古的泱泱之音。

就在这时,姬姒的扁舟已经完全转到了众人的正面了,她只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站在楼阁下,正以一种潇洒的姿势,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编钟的,就是谢琅。

而在一侧的湖坳里,坐在一叶扁舟上,弹着一面古琴的,是一个三十来岁,头戴巾幅,宽袍大袖,面目颇显古朴的一个官员。

而那个鼓瑟的,却是一个年轻消瘦的郎君,那人坐在楼阁下,他的身前,是几百个身着一律的朱红袍服,头戴诸侯冠,正以一种不紧不慢,格外雍容舒缓的姿势,跳着一种类似于周礼的舞蹈的歌伎。

那几百人,仔细一看,人人面目娇美,虽着官员袍服,却个个身段窈宨,看来她们就是谢十八的那几百个家伎了,今日却扮成先秦官员,向所有名士展现那个时代的雍容。

看着这些美貌而多姿的家伎们,姬姒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建康的士族郎君,从来不追捧女色了。

也是,任何一个家族,如果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出几百上千个美貌家伎,他们的子弟,在女色上一定早已习惯到厌倦。

这个世间,能让他们瞩目的,只能是绝无仅有的,与这天地间的美景一样值得仰慕的风度风姿。

古朴而悠扬的编钟声,还在夜风中不紧不慢地传来,轻舟上的姬姒,却慢慢把玉笛举到了唇边。

恰好这时,编钟声也罢,琴声瑟声也罢,都进入了一个转折期,便如那些远古的高人雅士,他们正跋涉在青山绿水上,望着自家的大好河山微笑。

这时,姬姒的笛音到了!

这是一种尖锐的,带着呜咽的笛音,仿佛是风在天地间呼啸,也仿佛是远古的灵魂在大地上咆哮,寥远,却带了几分悲声!

湖山岛上,那些坐在楼阁之内,荡着扁舟游于山之间的名士们,齐齐的惊住了。

可他们没有回头,他们无法回头,因为因着那笛声这一强势杵入,原本浩浩荡荡的远古之曲,开始自然地转向第二折,转为悲凉,雄壮,仿佛,就像那些统治过这方土地的英魂,在回顾了曾经的辉煌后,回头看到这满目苍痍,开始流泪。

也仿佛,是一个寂寞的君子,他仗着剑骑着马行在夕阳下,他的身后是无数的尸体,他是一个孤独的英雄!

这极巧妙的契合了《华胥引》和《《大雅—烝民》,却又孤独得仿佛在天地间哭泣的孤雁悲鸣,一下子把整场乐曲推上了最*,一下子令得所有的名士,开始长太息而掩涕。

这是真正的哭泣。

因为,今天是那位弹奏的名唤陈太仲的名士,离开建康出使北魏的日子。北魏乃是虎狼之地,陈太仲此去凶多吉少,众名士聚集于此,乃是为他送行。

从来生离与死别,最是人间断肠时!

可是,谢琅也罢,众名士也罢,都是真正的风流之人,他们送别,已不稀罕眼泪,更不需要喧哗,他们就在这故乡美丽的山水当中,在这春光烂漫之下,为这位故友,送一曲别离歌!

这也是一个孤独的时代,三国时,不管是英雄的孙权,还是奸雄的刘备,或者是枭雄的曹操,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没有夺得这江山,夺得江山,是连个雄字都不配拥有,是个对付英雄很有一套,对付诸葛亮可以扮女人,对付曹操还装过孙子,他的遗传缺了点英雄基因,但并不缺暗算英雄的本领的司马懿。

自此后两百年,这世间不再有英雄,不再有豪杰,有的,是一个个缺少英雄,阴谋横流的王朝!

所以,这个世间,在有英雄远征时,他们却要避开朝庭,避开那些醉在温柔乡里的小人,来到这孤岛,为这位远征的故友,弹上一曲雄壮美丽的《华胥引》!

姬姒的笛声,插入的时机实在太巧妙太高绝,它就像天地间那缕呜咽的风,那只孤独的雁,于编钟的古朴,琴声的高雅,瑟声的旷远中,添了一丝小小的呜咽,使得这场音乐盛宴,自此归于完美。

所有的名士都没有回头,是因为他们舍不得错过这华美到了极点,却也悲壮到了极点的音乐盛宴,几十个高冠博带的男儿,全都闭上了眼,专注的聆听着这仿佛由天地伴奏出的乐音。

这时刻,甚至那些舞伎,已跟不上音乐的节奏,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上秦时的前进,转侧,缓退……

也不知过了多久,编钟声第一个袅袅而逝,再然后是笛声,再然后是瑟声,最后,却是那在山水间回荡的琴声。

琴声直过了许久,于在山水间消去最后一道余波,就在那官员奏出最后一个音符时,那宽袍广袖的中年官员,突然把琴朝舟上一放,放声大笑道:“痛快,痛快!太痛快了!拿酒来!”

于那人的哈哈大笑中,数十双目光都转头看来。

这一回头,他们看到的是那个踩在扁舟之上,薄衫在春风中飘荡的美貌小姑,此刻,那小姑手拿玉笛,宛如秋水般的双眸向着众人含笑望来,竟真如姑射真人一样仙姿飘渺,说不出的风流旷达,竟是令得这天地都入了画!

姬姒就站在扁舟上,拿着玉笛朝着众名士敛襟一礼后,也不多话,头一转瞟了瘐沉一眼。

于是,这只宛如烟波中美人图的轻舟,在湖水中转了半个圈后,轻飘飘地转头离去。

姬姒这一走,众名士先是一怔,转眼他们明白过来,这定然是哪一个大家女子,先前因为情不自禁,所以与众人合奏了一支乐曲,此刻却是在避嫌了。

望着那来如惊鸿去而飘渺的美丽倩影,一个名士感慨地叹道:“这笛音,真是绝了!”另一个名士也点头说道:“如无这笛音加入,今番这场盛宴,还算不得绝唱!”也有一个名士在那里击打着酒樽放声高歌,“黯然*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赵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

他们的身后,兀自站在三层阁楼上,白衣翩翩的谢琅,却在回头朝着姬姒离去的方向望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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